宮中,御書房。
燕成帝把玩着一支小巧玲瓏的石筆,陷入沉思。
李大海知道,這是皇上在想漢王殿下的事情了。忙遞個眼色,讓人安靜。
石筆本是雙河鎮的特產,送到御前的,是用金絲鑲青玉,精心打製的中空半自動樣式。待前頭筆芯磨短,可以方便的從後邊推送更換。
皇上如今用慣了,常拿來做些小批註,倒覺比毛筆更便利些。
偷覷着皇上,瞧着那支石筆與旁邊筆架上的上等紫毫,神情猶豫。李大海覺得,方纔薛大表哥的話,皇上還是聽進去了。
在李大海看來,那美娘可不就象這雙河鎮的石筆麼?
確實貌不驚人,出身平平,可關鍵是人家好使啊!
而且包裝一下,鑲金帶玉的,也不丟人。
重點是,
漢王殿下喜歡呀。
他一定要用這支石筆,不愛那紫毫,當爹的也管不了啊。
揍兒子一頓,把石筆砸了?
不可能的。
就在皇上,帶着幾分不甘,卻到底拿起這支石筆,似是要做出什麼決定時,偏偏徐賢妃跑來了。
一來就哭哭啼啼,“皇上,你看臣妾怎麼這麼苦命?生個兒子竟是這樣不聽話……這,這一定是那丫頭騙婚。皇上,你可要替柏兒作主——”
“閉嘴!”
燕成帝好不容易纔下定的決心,瞬間給推翻了。
他真不是嫌貧愛富,嫌棄石筆。
可看看他這糟糠,是個什麼德性?
要說徐賢妃從前做小家碧玉時,也頗有幾分溫柔可親之處。可一旦嚐到人間富貴,變成什麼模樣了?
簡直是狗肉上不了宴席,爛泥糊不上牆!
要是他兒子當真也娶個民女,豈不又是走回了他的老路?
如今二人年輕情熱,愛戀深重也是有的。可萬一將來有個不好,豈不是坑他兒子一輩子?
既然世俗眼光,更重紫毫,那必然有它的道理。
何必要特立獨行,挑支石筆呢?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皇上心意已決。
望着徐賢妃,冷道,“你兒子又不是三歲兩歲,要是這麼容易就被個丫頭騙婚,那豈不是天下第一笑話?這樣的蠢話,不許再說,回你的宮去!”
把徐賢妃轟回去,氣得真牙疼的燕成帝,去了張淑妃的宮室。
她當年家變入宮,便自絕了生育,從不牽扯到宮中糾紛,人也通透懂事。是以皇上心情不好時,還挺願意去她那兒排解排解。
不想一來,卻見謝常平也在,皇上頓覺尷尬了。
當年閔柏初到邊關,水土不服,幾乎沒命,謝常平主動請纓,願嫁漢王沖喜,皇上也有意納她爲媳。誰知人家姑娘還沒嫁呢,自家兒子卻是偷偷娶了。
要說皇上心中最過意不去的,大概就是對她了。
可謝常平很是乖覺,見皇上過來,如常行了禮,便找了藉口告辭,半點委屈的神色也不曾流露。
皇上越發覺得她懂事,才說要賞她。
張淑妃知他近來牙疼,已親自去泡了杯清火的蓮心茶,順勢笑道,“趕巧了,方纔縣主過來,說宮中太妃過世,她受了撫育之恩,想去紫峰山禮佛幾年,爲太妃祈福。想請臣妾,在皇上跟前求個情。”
紫峰山是有名的佛教名山,風景也美,離京城乘馬車也不過十來天的路程。是以從前先帝和宮中嬪妃多有去的,還修了個皇家的小行宮,甚是便利。
只燕成帝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就跑去參禪禮佛?要是覺得閔柏這事丟了臉,皇上都打算給她賜婚,再擇一位良婿。
張淑妃道,“皇上雖是好意,但臣妾瞧常平縣主,着實不是小家子氣的人。她說不想嫁,是真不想嫁。說句有失體統的話,就如尋常人家養嬌了的姑娘,誰願意嫁出去伺候公婆,一家老小?
如今把她放出去也好,暫且避避風頭,宮中也少些閒言碎語。待過上一年半載,皇上果然看好了棟樑之材,再賜良緣,也顯得慎重大方。”
燕成帝聽着有理,臉色和緩下來。抿了口蓮心茶,苦得微微皺眉。
才擱下,只聽張淑妃笑了,“之前聽賢妃娘娘說,漢王殿下最象皇上,都不愛吃苦東西,竟是真的。不過良藥苦口,皇上還是忍一忍吧。”
燕成帝一下不高興了,“少提那個混帳東西!”
可張淑妃偏偏起身,鄭重行了個大禮,“皇上不高興,臣妾也得多幾句。漢王殿下再不好,總也是皇上的大皇子。民間有句話,叫胳膊折了袖裡藏。自家的孩子做錯了事,當爹孃的哪能不幫着收拾爛攤子,難道還真讓全天下來笑話不成?”
燕成帝把茶杯重重一擱,臉現慍色,“那孽子可不就是你這樣心思?仗着朕素來疼他,胡作非爲。可這回,朕偏偏不能讓他如意!”
他黑着臉生氣走了。
大宮女忍不住道,“漢王殿下的事,連皇后都不管。娘娘爲何要多嘴?白惹皇上生氣。要說賢妃素日,又無甚好處到您跟前,只會含酸拈醋。”
張淑妃只道,“我心中有數。”
再不肯分辨。
她的心中,清楚得很。
皇上越生氣,就證明對漢王殿下越看重。
眼看她替漢王求情,表面上似乎惹得皇上不高興了。卻會讓皇上知道,她心地善良,肯幫着大皇子。
而這世上當爹孃的,哪有真覺得自家孩子不好的?
就算一個無心的小小舉動,都能生生看出朵花來。更何況是皇上最看重的大兒子呢?
此時若隨着衆人說漢王壞話,那簡直是自尋死路。或是跟徐皇后似的,袖手旁觀,也會讓皇上覺得涼薄。
倒不如做個好人賣個乖。
且當年張家落難,她受盡世人冷眼時,只有林美娘,是唯一替她着想,讓她發聲的人。
就衝這份情意,她也很該助他們一臂之力。
雖說世態炎涼,但跟張淑妃一樣,有情有義的人也多。
譬如翰林院,從前向美娘求過親的前探花曾璞。
雖然早已另娶名門淑女,但他卻始終記得曾經一見鍾情的美娘,是個好姑娘。
尤其當年在京中,幫忙捐助了長春道長的小冊子,普惠衆生。光這份功績,都是許多千金小姐比不上的。
但如今事涉婚事,外人不好插嘴,他們也沒辦法跑到皇上跟前去做思想工作,這位曾探花靈機一動,倒是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