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尋死,我出嫁前那幾天,家裡一粒米都沒給我。真的,除了米湯,什麼都不給我。就這樣,他們還不放心,把我綁上了花轎……”
“進了門,我說我會聽話,讓他們行行好,給我口吃的。沒人理我,沒有人……後來,後來我看到,他家牀底下,有半把生鏽的破柴刀,就悄悄撿了起來,把繩子割斷。吃了喂貓一點剩飯,才總算有了力氣。”
“我,我起初只想跑掉,可很快被他們家人發現了。我很害怕,才揮着刀砍啊砍。也不知道砍到誰,就跑了出來。一直一直跑,就跑到你家去了……”
婁得月停下來,不說了。
因爲接下來,就要說到美孃的爹孃了。
美娘自己開了口,“然後,是我爹騙了你,我娘哄着你,等到了那家和官府來人,對嗎?”
婁得月點了點頭。
她也不明白,爲什麼美娘妹妹那麼好,卻會有那麼壞的一個爹?
“我,我好象也砍傷你爹了,對不……”
“不用道歉,是他活該!”
看美娘恨恨抹去眼淚,明明是自己遭遇了不幸,婁得月還努力安慰着她。
“虧了你們鄰居好心,幫我報官了。否則我一定會被他們家人抓回去,活活打死的。
其實,其實韓大人也是好人。他,他看着雖兇,卻沒打我,還給我飯吃了。我都好多天,沒吃過飯了。還是在這牢裡,終於吃了頓安生飯,睡了個安生覺。
可我,我真不是有心傷人的。我回頭掙了錢,賠他們好嗎?讓他們放過我,放過我吧!”
美娘聽不下去了。
韓忠得了示意,把美娘帶出去了。
回到前堂,韓徹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卻不再是針對美娘,而是覺得案件棘手。思忖半晌,方道。
“這婁氏女,確實值得同情。但她的丈夫餘家,也是個可憐人。那餘家家貧,兒子都三十多了,一直沒娶上媳婦,是老兩口的一塊心病。是賣了二老的棺材,才湊出十兩銀子,給婁家下聘的。如今婁氏女雖傷了人,但他們也不打算追究。只要媳婦肯好好回家過日子,就既往不咎。”
他正琢磨要怎麼開口,美娘說話了。
“然後大人,是不是想讓我去勸婁姐姐算了,不如回餘家好好過日子?橫豎都是可憐人,爲何不大度一點,彼此成全呢?
橫豎日子總是人過出來的,就算開始沒那麼好。可時日長了,生兒育女,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確實是韓徹想說的。
卻見小姑娘流着淚,笑出幾分悽婉。
象一朵孤傲的,淋着大雨,帶着刺的雪白桅子,態度堅決而尖銳。
“我不會的!”
“請大人通知婁家,公堂上見吧!”
“若他家執意要打官司,我會替婁姐姐請狀師,奉陪到底!”
雙河鎮的大街小巷,再一次充斥着美娘流言紛紛。
林家那小丫頭,居然要去幫人打官司了。
還不是周娟那樣爭產的財產問題,而是涉及到婚嫁,兇殺,忤逆的大事!
就算最謹慎的老人,都覺得美娘這回過了些。
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你一個外人跟着瞎摻合什麼?
聽說林俊仁都公開放話,氣得不許女兒回家了。
但美娘就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堅決要替婁得月出頭。
桂花巷子,葉家。
葉蓉不安的問她娘,“這官司,能贏麼?”
“能!”
葉氏頭也不擡的剁着肉餡,砰砰砰,力氣大的象是在砍人。
林俊仁不讓女兒進門,她就把美娘接到家裡來住了。
還特意割了塊肉,給美娘做包子,吃飽了好有力氣去打官司!
“可她們都說,說美娘姐會輸。”
葉氏咚地將菜刀砍在砧板上,瞪了女兒一眼,“那別人若叫你去死,你會去死嗎?”
葉蓉嚇得不敢吱聲。
她到底年紀小,性子軟了些。葉氏嘆了口氣,方緩緩教道。
“阿蓉啊,你要記着,就算爹孃再怎麼替你操心,將來你嫁了人,到底是別人家的人了。那個時候你要自己不立起來,就只有等着被人欺負的份。
好比那柴禾,你都沒點,怎知好不好燒?別老是隻聽旁人說。咱們說回這個事,要是美娘不去替婁丫頭爭一回,你說她是個什麼下場?”
葉蓉連連搖頭。
那晚鬧得那麼兇,她也瞧了幾眼,只覺那餘家人兇得很,回去肯定沒有好下場。
葉氏冷笑,“要說窮,大家都窮。可爲啥別人都娶得上媳婦,偏餘家的娶不上?還不是因爲他脾氣差,愛打人,偏又好酒好賭麼?這要是嫁了,一輩子就毀了。要我,我也爭!就是官府要治罪,一刀砍了腦袋,總好過這麼零零碎碎的受活罪!”
看女兒一臉懵懂,似懂非懂,葉氏無奈的提起菜刀,繼續剁剁剁。
“算了,你呀,還是靠着你老子娘吧。去幫你美娘姐姐把髒衣裳洗了,她這些天忙着,肯定顧不上。”
葉蓉應下,又道,“娘,你也別這麼說我。我是不聰明,可我知道聽話呀。聽你和爹的話,也聽美娘姐姐的話,就不會出錯了。”
葉氏噗哧笑了。
想想確也是這個道理,也就不罵了。
此時巷子外頭,有貨郎挑着擔子,搖着鈴鐺經過。葉小寶頓時騎着竹馬,火燒屁股般跑進來。
“姐姐,糖,吃糖!”
葉蓉要去拿錢,葉氏忙道。
“不許買!之前已經買過了,哪有天天吃的道理?可別養得跟那餘家混帳一樣沒用。美娘給你那些針線錢,是要給你做嫁妝的。小寶聽話,沒見娘在做包子麼?咱們中午有肉吃,不吃糖了。”
看兒子癟着小嘴,想掉金豆子,她沉下臉道,“你要吃你姐姐的軟飯,就長不成男子漢大丈夫了。你選吧,要吃糖還是當男子漢?”
葉小寶糾結半天,方狠心回答,“那,那還是當男子漢……”
“乖。”
葉氏管教了孩子,又料理完家務,等香噴噴的大肉包子蒸出來的時候,美娘略顯疲憊的回來了。她趕緊在圍裙上擦擦手,迎上去。
“怎麼?不順利?”
美娘腿很酸,心更累。
找遍了全鎮子,都沒狀師肯接這案子。
鄉親們都說是美娘要替人打官司,但事實上,美娘哪有這資格?
只有狀師才能上公堂。
而狀師又必須由取得秀才功名的男子擔當。
美娘先天條件就不符合,能做的,無非是出錢出力而已。
可整個雙河鎮,讀書的人都不多,能當狀師的更加沒幾個了。
等她找上門,卻只有閉門羹。
因爲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必輸的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