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閣的勢力在天縱門內部到底滲透到了什麼程度?
直接去試探四位長老, 十有八九不會得到答案。提醒徐波去查,也需要一個合適的由頭,不會暴露寧岸之的由頭。
寧清止想到了, 來福, 臨竹。
來福給了寧清止一個地址, 天縱門的淨局。
淨局是?
按着地址, 寧清止一路過去, 人越來越少,空氣中的臭味也愈加濃郁。看來她記得沒錯,淨局就是天縱門中負責洗刷糞桶的單位。
淨局的牌匾下, 臨竹站在那兒等她。左臉上一顆大黑痦子,皮膚如黑漆般粗糙, 仔細看, 纔看得出來是臨竹。
臨竹大大咧咧地給寧清止招手, 招呼寧清止進屋子。
他這一招手,風先將他的氣味送了過來, 寧清止不由眯了眯眼,忍住捂鼻子的衝動。
寧清止走到他的身邊,看着旁邊十幾雙好奇的眼睛,小聲問:“你這樣招搖沒事兒嗎?”
臨竹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沒事兒, 都是自己人。”
寧清止心中暗暗驚詫, 隨臨竹進了屋子。
兩人相對坐下, 臨竹首先嗅了嗅自己衣服上的氣味, “我這都半年沒刷糞桶了, 身上怎麼似乎還有這味兒?”
寧清止瞥了一眼臨竹,誰能想到臨淵閣的少閣主, 臨淵閣在天縱門的間諜頭子,居然在淨局刷糞桶。當真是個絕佳的僞裝。
“你天天在這兒待着,空氣裡都是臭味,身上怎麼可能沒味兒?”
臨竹一愣,吸了兩口空氣,不敢相信地問:“這空氣裡有臭味嗎?”
寧清止沉默。
臨竹臉一暗,哭喪着臉,“清止,我覺得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陰謀。”
聽到陰謀兩字,寧清止擡眼看向他。針對沈芥的陰謀,臨竹作爲間諜頭子,說不定也知道一些。
“那天我去和我爹說,我要和你一起來天縱門,我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結果,結果就把我弄成了這個樣子,送到了這裡。”臨竹用力地揉了揉臉上的大痦子,痦子紋絲不動,黑漆毫無變化。
寧清止挑了挑眉,果然是他高估了臨竹,“別揉了,你臉上的東西需要特殊材料才能去掉,你這樣頂多把臉皮給扯壞。”
“我知道。”臨竹喪着頭,“我剛來的時候每天得刷幾百個糞桶,現在是不用刷了,大半夜的還要在河裡撈好幾趟他們傳過來的情報,什麼情報負責人,根本就是個苦工。”
從河裡撈情報?
寧清止突然反應過來,臨淵閣選擇淨局不僅僅是因爲天然的僞裝。
天縱門有一條環繞門派的河流,淨局設置在河流的最底端。平日裡,淨局衆人就在這河流最下游洗刷糞桶。
只要在河流的任意一段,以竹簡包裹需傳出的情報。流水很快就會把它們送到下游來。此時再在下游設置一張無法讓竹簡通過的漏網,便能容易地獲得情報。
“我發現,我們臨淵閣還真是在天縱門有不少人,你都知道有誰嗎?”臨竹眼睛閃着光,問寧清止。
寧清止手抓着衣服角,微微用力,問:“有長老嗎?”
“這不會吧。”臨竹想了一會兒道,“我知道的官最大的,就是雜物堂的執事了。平時對我兇巴巴的,到時候要是去了臨淵閣……”
寧清止認真地看着臨竹,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認識她以來,只有幫助她的時候,從未害過她。
她以前想過,臨竹是裝的,是有什麼不好的企圖。但事實一次次證明,似乎,他真的只是一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單純天真的少年。就和以前的秦瑤一樣。
甚至不用她套話,他自己就能把一切都告訴她。利用臨竹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不必再多,不能再多。
“臨竹。”寧清止打斷了臨竹的話,“我是天縱門沈長老的道侶,你將這些話告訴我不合適。”
“沒事,你又不會說出去。”臨竹看着寧清止道,“解決完那個負心人,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也不想在這兒再待了。”
手緊緊攥成拳頭,寧清止擡頭,對上了臨竹的視線。
“我會把你說的都告訴徐掌門,會讓他查清楚那些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
“我明天早上就會告訴他。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不想被抓,就趕緊走。”
臨竹發光的眼睛又漸漸暗了下去,愣了許久後,問出了個孩子纔會問的問題。
“爲什麼?”
因爲她不允許任何人危及沈芥的性命。
寧清止顧及寧岸之,只回道:“天縱門是沈芥的心血,他不會想看到它這麼被糟蹋。”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們倆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寧清止起身準備離開,臨竹卻越過桌子,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個負心人就是沈芥是嗎?”
寧清止一愣,回道:“是我誤會了他。”
“你這樣,我還回得去臨淵閣嗎!”臨竹生氣地喊道。
“你是臨淵閣的少閣主,這次就當是長個教訓,知道人心險惡。臨閣主將你送過來,存的也是這個心思。”
臨竹聲音沮喪,“他明明是早就放棄我了吧。”
“我在這裡根本沒有修煉的機會,修爲一點都沒有進步,哪兒有爹會這樣對自己兒子的!”
“這也是臨閣主想要的。”寧清止回過身子,看着臨竹,繼續說道,“你的修爲進步得越慢,臨閣主反而會更看重你。”
臨永淳不贊同沈芥的一大論點就是,所謂天賦高的人,早期修煉順利的人,未必最後能走得更遠。
如果他自己的兒子就修煉得慢而平穩,最終取得傲人成就,這將是最有力的證據。所以臨永淳纔會任由臨竹在這裡浪費時間。近一百歲了,仍是煉氣後期的修士。
他了解自己兒子的性格和能力,卻將間諜網交給他,也說明……
寧清止繼續道:“你暴露出來的間諜網,也不過是臨閣主已經不太在意的部分。”
臨竹的眼睛裡是滿滿的疑惑,他不明白。如果可以,寧清止也希望他永遠都不要明白。
寧清止想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去,臨竹卻緊緊用力,不肯放手。
“你不要以爲你什麼都懂。”臨竹低下頭,“當初根本就不是我的法子起了作用,是我爹想送你來天縱門。我爹的心思一向重,如果沒什麼好處,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說完,臨竹才自己鬆了手。
寧清止緊抿嘴脣,最終“對不起”三個字還是沒有說出口,離開了。
沒走出多遠,來福就湊了上來,嬉皮笑臉。
寧清止一掌將他推開,“你跟着臨竹走吧,明早我就會把這一切告訴掌門。”
說完,還不等來福反應,寧清止就消失在他視線之中了。
做完這些事情,寧清止纔回到了天芥峰,沈芥已經在山洞中閉關了。
寧清止便坐在山洞門口,頭歪在石頭上。燦爛的陽光已經變成了夕陽,遠處紅霞一片。
“師孃。”福康弱弱的聲音在寧清止耳邊響起。
少年擋住了她的陽光。
寧清止皺了皺眉,問:“怎麼了?”
“師姐她去四長老的山頭裡結丹了。”福康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本來想和師父說的,但師父一回來就閉關了,師父怎麼了?”
寧清止的眉頭擰成了結,“他受了些傷,可能要閉關比較長的時間。裴佩的事情,四長老那邊有人在看護她嗎?”
福康回道:“四長老親自在看護她,沒有離開過山頭。”
那也足夠了,她也做不了什麼。
寧清止:“等她出關的時候,無論成功與否,你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福康應下來,“好。”
明明是有師父的人,四長老卻答應繞過沈芥,爲裴佩看護結丹。
這個沒去東海的四長老也很有可能對沈芥不利。寧清止腦袋輕輕敲擊着石頭,小聲唸叨,“沈芥,你的潛在敵人可真多啊。”
她就這樣歪坐了一夜,看着天色由亮到暗,由暗到亮,聽着天縱門熱鬧起來。
寧清止站起來,揉了揉腿,不由就又想起了沈芥。
嘴角微微上揚,若是他在,一定又要說她坐姿不正確了。
寧清止履行了自己的話,將昨日臨竹說的都告訴了徐波。
徐波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剛收到雜務堂幾名執事失蹤的消息。
“查,沿着那條河給我查,跟失蹤的人交往密切的,都給我查。”
“我倒要看看,他們想在我天縱門幹些什麼!”
徐波發了好大一通火,才發現寧清止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其他人都被他罵出去了。
順了口氣,徐波叉着腰,試圖挽回些顏面。
“這些年天縱門擴張太快了,管理上是出了些問題。我只以爲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人物,是我疏忽了。”
寧清止不認同:“這麼多人會倒向臨淵閣,更大原因是天縱門的整個管理體系出了問題,不經過徹底的改革,今天沒了臨淵閣,明天也會來個煙波派。”
徐波愣住,少頃後說道,“如今沈芥又在閉關修煉,冒然進行大改革,怕是會令天縱門大傷元氣。這還得和長老們商量。”
“你一直等在這兒,有話要說?”徐波撓了撓頭髮,問道。
寧清止原也不想多管天縱門的事情,跟着他轉了話題,道:“臨淵閣的間諜網這次會這麼容易地暴露出來,很有可能是已經達到了它存在的意義。我懷疑臨永淳的手已經伸到了長老層面。”
徐波目光尖銳地看着寧清止問:“哪個長老,你有實質性的證據嗎?”
寧清止心裡有種不妙的感覺,不過,徐波是一派掌門,總不會投靠臨淵閣的。
他當初爲了讓自己不要誤會沈芥,甚至還讓自己進入了他的元嬰。在元嬰之中,寧清止也看得出他對沈芥的在意。
將東海發生的事情三言兩語和徐波講了,包括寧岸之和她說的話,寧清止也全都坦白告訴了徐波。
寧清止:“沈芥將我的事情託付給了你,在整個天縱門內,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徐波沉默了良久。
良久後,他回道:“每位長老都爲天縱門奉獻了無數心血,我不願意任何一個人離開這裡。上次大長老的事情,也已經讓一些長老寒心了。”
“哪些長老?”寧清止敏銳的捕捉到重點,不依不饒。
徐波迴避寧清止的問題:“這不是重點。沈芥現在在天縱門閉關,一定是安全的,若是有哪個長老敢對沈芥出手,我一定第一個不放過他。”
“是,他們不敢自己出手,但是敢推波助瀾,見死不救。”寧清止不滿徐波的敷衍,步步緊逼。
“寧清止!”徐波一聲怒喝後,泄了氣,嘆着氣道,“沈芥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件事我會查,我也會和他們好好談談的。”
這就是沈芥最信任的掌門。
寧清止看明白了,說到底,徐波最看重的,是他的天縱門。他對沈芥的在意,也不過是因爲沈芥是天縱門的一把刀,至多是一把極爲好用的刀。
“你什麼都不想失去,最終必然一無所有。”
寧清止也不想再和他多廢話了,撂下這句話,甩袖,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