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我爹的病,先生真有辦法治?”楚若先臉上難以抑制的激動,脫口而出道。
這廝明顯是激動了。
這話怎麼能當着他父親面說,怎麼着,你這做兒子的還打心眼裡就覺得你老子這輩子就好不了了不成?
不過中年人這時,明顯已經沒有多餘精力,去責怪兒子說話冒昧不周之上,此刻其實他比楚若先要更爲緊張,目光緊緊盯着墨白,高提着心懸等待他作答。
墨白瞥了一眼兩人神色,卻並沒有馬上開口做保,但神色卻並未多大波動,對楚若先說道:“這世間哪有什麼病是不能治的?但凡病症,究其根本,不論症重或輕,複雜或是簡單,也始終不過是對症下藥罷了,令尊的病,自然也是同樣道理,找到了病根,按方施治即可。”
聽到這兒,父子倆陡然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中激動神光一閃。
無關身份貴重與貧賤,無論是誰得了重病之後,都要經歷一樣的恐懼與煎熬,尤其是多少次的黑暗過後,已經漸漸絕望之下,又突然見到一絲曙光之時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的。
兩人幾乎同時長吐一口氣,不過還未等他們開聲問話,卻見那小大夫目光擡起,卻又繼續開口道:“不過,這對症下藥四字,卻是說來容易,做來難。醫道乃生死安危之事,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所以世間仍有許多人深陷病痛,遍尋良醫卻也未必能得解脫。”
呃……
父子倆剛剛鬆懈的一口氣又剎那僵硬起來,兩人神色均是顯得僵硬。
這尼瑪模凌兩可,萬金油一般的話,簡直說了等於沒說。
若是先前,兩人只怕已經又起怒氣,但經過這一番周折,兩人倒心中顯敬畏,沉住了氣。
中年人眼神盯着墨白良久,最終開口道:“先生既然曾見過此症,想必定然不會是那謬以千里之輩吧!”
墨白笑了笑,將手中小袋拿起,緩緩打開。
父子二人的目光便同時定在了其手中小袋之上,卻只見,隨着墨白的動作,赫然露出了幾根銀針,閃閃發亮。
“在下自知不過一遊醫,便是說的天花亂墜,想必尊駕也未必能信,所以,在下只能說,對於尊駕之症,倒是有心一試,但貴府上用不用在下,卻全憑尊駕思量。”墨白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銀針閃爍光澤,墨白一片淡然。
屋內父子二人望着這銀針,卻是心神不寧,好的他也說了,壞的他也說了,現在一切回到了原地,讓不讓他治。
“先生要何處下針?”楚若先到底沉不住氣,望着那閃閃銀針,總覺得墨白的話中有着大恐怖。
“頭部,心房!”墨白擡頭,卻未看向他,而是看着中年人輕聲道。
頭部,心房!
簡單兩個部位,卻毫無疑問正是死生之地。
屋內氣氛再次沉寂。
楚若先的面色肉眼可見的僵硬,額頭隱現汗珠,聲音發乾道:“這,先生……可有風險?”
墨白含笑:“對病人來說,針刺如此命脈之地,自是有風險的。”
“那對先生來說呢?”話音剛落,便見那牀上中年人目光閃爍中,陡然一靜,聲音低沉。
墨白轉頭望向其眼睛,與其對視,聲音依然沒有波動:“對我來說,人身百骸,無處不可下針!”
“無處不可下針!”中年人眼神驟然大亮,盯着墨白的瞳孔一動不動。
又是半響,只聽他道:“好,便請先生爲老夫施爲!”
“爹……”楚若先一聽,頓時心神一急,連忙開口欲制止。
墨白卻只是衝着他輕輕點頭,目光又轉向楚若先:“楚公子,您怎麼說?”
楚若先嘴脣張合不定,卻硬是開不了口。
而中年人當然明白墨白的意思,目光掃向兒子,這一次卻並未再如先前般斷喝吩咐,而是神色微微柔和了一些,又轉頭看向墨白道:“先生,可否稍待片刻,老夫與犬子尚有幾句話要交代。”
墨白微微一頓,眼見這已經有交代遺言的意思了。
但實際上,哪會有這麼嚴重到分生死的地步?
不過,墨白卻並未解釋什麼,畢竟要是庸醫,倒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這對父子身份不凡,給他們加深點印象也是好的。
畢竟,之後必然還是會有來往的,讓他們對自己更加敬畏一些,沒什麼不好。
楚若先將他領出門外,招呼了那周管家過來帶其去看茶伺候着。
客廳內,周管家目光不時打量墨白,倒是沒想到老爺居然真答應這年輕人治病。
“周管家,見貴府老爺氣勢威嚴的狠,怕是在官家所居要職吧!”喝着茶,墨白似隨口問道。
“嗯?”周管家一頓,目光一抹狐疑升起,這年輕人是真不知假不知?
“先生未曾聽人說起過我家老爺身份,先前小姐也未曾與先生說過嗎?”周管家面上帶笑問道。
“嗯,在下是前兩日纔來的明珠,倒還未曾聽人提起,和楚小姐之前也只是談論病情,倒並未談起其他。”墨白坦然點頭。
見他不似作假,周管家心中不由暗道,莫非這大夫當真是有本事的?
心中暗道,待會要向少爺說起這事,這大夫或許真的不是騙子。
隨即臉上帶笑,輕聲道:“原來如此,先前以爲先生得知,故而沒有向先生介紹,倒是失禮了,我家老爺之前本是在西區巡防司當值!”
西區巡防司?
墨白端起茶杯,遮掩了眼中閃過的一絲波動。
他自然已經知道這是一個什麼部門,可以說便是後世的市局,不,或許還不止,應該可以與未改制前的地廳相提並論。
因爲這時代的巡防司,管轄範圍不僅僅只是治安一塊,他們管的更多,權利更大。
而之前鐵雄那些師兄弟們,被官府圍了,其實說的便是這巡防司下面的人。
而觀這府上氣勢,這家人恐怕再西區巡防司裡地位必然不低,絕非邊緣之輩。
眼裡微微閃動,墨白心中念頭滑動,喝了一口茶,眼中波動漸漸平息,擡起頭時,面色已恢復平靜,點點頭讚道:“難怪觀貴府老爺如此威勢,原來如此位高權重,在下倒是有些孟浪了。”
周管家笑道:“先生客氣,您乃是醫者,來爲我家老爺診治,就怕咱們慢待了,還請先生多多包涵!”
“當不得,當不得……”墨白笑語,目光望向了樓上……
……
房間裡。
楚若先站在中年人旁邊,額頭有着細汗:“爹,咱們已經派人進京去請名醫,不日便可到來,還請您三思啊!”
中年人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的看着兒子,卻是輕聲一嘆道:“等不得了,我這一病兩月,巡防司這肥缺,早已成爲各方眼中肥肉,之前有你舅舅在,即便我無法痊癒,這位置卻也不會落到別人家去。但如今太子突然橫死,朝中局勢已然大變,你舅舅畢竟也是太子一系,如今已然處於風雨之中,不太平啊。今日來的那幾位,你應該看出來了,以前他們怎麼敢插手到我的地盤來,而今日,卻上門來試探我的口風,明顯是已經有了異心。如今情況已經很棘手了,若是我真的起不來了,那巡防司恐怕當真便再無我楚家立足之地了。”
“可是……”楚若先自然也是心知如此,所以之前纔不讓墨白爲其父親診治。
不管怎樣,他父親躺在這兒,卻誰也不敢說治不好了。
若是請這江湖郎中上門來,恐怕外面很快便會傳聞,楚司長已經到了無藥可救,要找江湖郎中,碰碰運氣,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地步。
這樣一來,巡防司內,將更是人心思變。
“不必再說,我觀這白大夫很有幾分氣勢,不過如你妹妹一般,十六七歲的年紀,氣質卻如此出衆,說話做事不帶絲毫志氣,其風采,別說是你,便是爲父也不敢小看,他必然非常人之輩。天下之大,奇人時有傳聞。雖然看其年紀似有不妥,但遍訪明珠省內名醫,就連那聲名顯赫的朱醫師,卻也未曾如他一般片刻便能說出爲父病況,而且從始至終,爲父觀其面色作態,始終沒有一絲閃爍,此豈非其年紀可以做到?若說這明珠省內,還有令爲父敢一試究竟之人,恐怕當真便也只有他了。”中年人眼神沉凝,顯然並非單單只是衝動而已。
“就這麼說吧,必須一試,若是……若是爲父此次當真過不了這一關,你便帶着全家投奔你舅舅去吧,不要再滯留明珠……”中年人說完,目光看着兒子,輕聲道。
……
當墨白再次被請回來的時候,有看到楚若先眼圈通紅,盯着自己的眸光難以分辨意味。
不知是喜,還是憂,也不知是懼,還是恨……
墨白也只是一眼過,便不再關注了,他若無把握,豈敢動手?
無需再多言什麼,墨白麪色始終還是那麼平靜,一絲不苟的爲銀針消毒。
“好了,您請放鬆一些,無需緊張,可閉上眼睛。”墨白準備工作做好,直立起身,微微靜心之後,語調依然沒有變化的鎮定道。
中年人到底沒有那麼灑脫,這一刻竟然硬是不敢閉眼,只聽他強制壓制緊張道:“一定得閉上眼睛?”
“倒也無礙!”墨白微微一笑,搖頭道:“放鬆!”
說着對楚若先道:“勞煩替令尊解開衣襟,先在心口行鍼。”
楚若先身軀略帶顫抖的走向前來,哆哆嗦嗦的替父親解開衣釦,又擡眼望着墨白,嘴脣微動,眼神滿是掙扎。
“若先,讓開,讓先生施爲!”中年人的聲音響起。
楚若先終究是最終退開兩步,卻是衝着墨白陡然深深一躬到底,口中帶着極致的緊張道:“先生,先前多有得罪,請先生萬萬包涵,只待先生爲家父診治過後,若先願負荊請罪,任憑先生髮落,只求先生千萬小心……”
墨白回頭瞟了他一眼,卻是一聲未發,對着中年人微微點點頭。
中年人剛剛想要點頭回應一下,便雙眸陡然一怔,隨即愣道:“先生,你這是……”
原來,正在此時,便見墨白揚手而起,中年人卻豁然看到,其手中哪裡只是一根銀針。
也正當這時,聽見父親聲音的楚若先擡頭,愣然間,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見面前這小大夫,手臂一閃,隨即在他驟然瞪大的雙眸之中,數枚銀針,竟已直入父親心腹。
這一刻,楚若先仿似感覺自己全身血液驟然衝向腦海,手足僵硬,嘴脣想要張合,卻發不出聲。
這是施針嗎?
這是殺人吧!
然而,卻已不待他想,便見墨白手中連閃,只是頃刻之間,手速簡直猶如單身三十年的男子一般,快到大家都懂的地步。
一小袋銀針已去了大半,而中年人心口一圈,已是露出深淺不一的十來枚銀針。
“好了!”墨白麪色平靜的收手,彷彿並不覺得自己剛纔到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在父子二人爆瞪的雙眸之下,隨口輕聲道:“接下來便是頭頂行鍼,您還是放鬆就好,很快的!”
很快的?
“你……你……”楚若先陡然一把躍到牀邊攔住墨白:“你…怎能如此…”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但卻仍舊受了太大的刺激,難以開口說句完整的話。
這是心臟啊,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快,誰他媽要快啊,是你這麼快的嗎?
“令尊可有事?”墨白淡然看向他:“若不允,在下收針便走!”
“你,我!”楚若先指着墨白臉色漲的通紅,中年人目光也終於從胸前的銀針上收了回來,沉聲道:“若先,不得無禮!”
聽見父親的聲音,他才似乎心下一塊大石陡然落地,一回頭,見父親絲毫無恙。
中年人眼中其實此時同樣是神光爆閃,父子倆對視之下,同時心驚到了極點。
楚若先再次回過頭來,看向墨白,深吸了一口氣,退開兩步,再是一躬。
到了此刻,反應過來,兩人如何不知,面前這位恐怕不但不是江湖騙子,而是真正已經醫道通神!
神到令人敬畏……
“先生,是老夫看走了眼,請先生見怪,待老夫能動之後,必然親自向先生賠禮道歉!”中年人長長吐出一口氣。
墨白卻並不做迴應只是輕聲道:“剛纔只是護住心脈,接下來施針,您會稍感麻癢,還請忍耐片刻。”
“好,先生無需顧忌,但請施爲!”中年人再不彷徨。
“楚公子,毛巾浸熱,待會替令尊熱敷面部,可適度按摩!”墨白點頭,又看向楚若先。
“是!”楚若先畢恭畢敬。
墨白來到牀頭,手中再持一根銀針,這一次卻是嘴裡輕輕吸了口氣,針刺頭部穴位,若是前世,他自是無所畏懼,但今世卻到底精神不繼。
不過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在明珠打開局面。
眼神微微一凝,不帶絲毫猶豫,銀針已直刺而下,便在楚若先心臟狂跳之下,已然入了其父腦海之中。
這一次,便只一針,只見墨白眼神凝練,手指輕輕攆動針尖,嘴裡輕語:“爲令尊按摩!”
楚若先驚醒,連忙照辦。
中年人起初並無什麼感覺,但一會,只覺面部麻癢難耐,但卻因墨白事先交代,故而強忍着。
又過一會,卻開始覺得頭暈眼花,更有了絲絲脹痛,越來越劇烈,難受的緊,嘴裡終於忍不住輕聲吟了一聲:“嗯……”
墨白臉上流着細汗,目光裡強打精神,一掃中年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隨即,緩緩拔出了銀針。
卻是腳步突然一陣踉蹌,連連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
好在是楚若先始終關注着墨白的動作,一見他後仰,連忙一把站起身來,將其扶住:“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牀上的中年人,驟然只覺剛纔感覺到的異狀消失,反而臉部難得的輕鬆,不再有麻木之態,正是鬆了一口氣之時,聽到楚若先的聲音,也朝着墨白這邊看來。
見墨白麪上全是汗水,微微喘着粗氣,也自驚道:“先生,您這是……若先,快扶先生坐下!”
“不,不礙事!”墨白克服住虛脫之感,被楚若先扶到椅子上坐下,手按住胸口,緩了緩之後,擡起頭來對楚若先道:“可取下令尊臉上的毛巾了!”
楚若先聞言,到底是自己的父親重要,三步並作兩步,取下父親臉上毛巾,卻是又雙目爆瞪:“爹,您,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