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盜馬賊上
一夜無事,次日天剛矇矇亮呂潤性便依照軍中習慣起來,準備到院中去鬆鬆筋骨。他剛剛下得堂來便看到護衛首領急匆匆的從外間進來,臉上滿是焦慮之色,便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情嗎?”
“稟告殿下,外間有五匹馬不見了!”
“馬不見了?”呂潤性微微吃了一驚,他們這些馬匹個個體型高大,在少馬的江南顯眼的很,無處藏匿,而且都是軍馬,在身上都烙有標記,盜賊便是偷了去也無處轉賣。
“莫非昨夜裡沒有拴緊繮繩,馬兒驚走了?”呂潤性問道。
護衛首領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一段繮繩,指着那光滑的斷口處答道““應該不是的,你看這繮繩斷口處十分整齊,應該是有人用利器割斷的,若是被馬匹掙脫或者風雨吹斷決計不會這麼整齊。”
“不錯!”呂潤性仔細察看了那段繮繩,同意了護衛首領的判斷,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峻起來,在呂吳的心腹區域,自己的戰馬被偷走了,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盜馬賊肯定會留下痕跡,立即吹號召集所有人,尾隨追擊,定然要將這些惡賊生擒活捉!”呂潤性將手中的那段繮繩往對方手裡一扔,一邊發出命令,一邊快步向堂下的自己坐騎走去。
“殿下!”那護衛首領一邊尾隨着主上,一邊急聲勸諫道:“如今敵方情況不明,殿下千金之軀,豈可親臨危境,不如讓末將領人追蹤,殿下前往聚寶崗上兵營發兵,纔是萬安之策!”
呂潤性一面從自己馱馬的揹包中翻出頭盔和胸甲,一面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答道:“無妨,賊子定然人數不多,否則昨夜風雨大作,也很難行動,再說現在雨還沒挺,若是耽擱了,只怕痕跡會被雨水沖毀,那邊麻煩了。”說到這裡,呂潤性小心翼翼的從背囊中取出下了弦的角弓,確認其依舊保持良好的狀態之後,轉身對手下笑道:“就算盜賊人數不少,憑你們這八個人,難道還不能護得我齊全?”
護衛首領看着呂潤性滿含笑意的目光,胸中立即充滿了勇氣,躬身答道:“便是遇到千軍萬馬,末將也能護得殿下週全!”說罷便快步向外間走去,很快,一聲響亮的號角聲便從外間傳了進來。
這些貴戚子弟幾乎都是軍營中長大的,聽到號角聲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但還立即拿起武器往寺廟大殿前趕來,不過數息功夫,所有人便集中完畢。呂潤性滿意的看了看靜寂無聲的衆人,跳上戰馬,高聲道:“所有人立即裝束上馬,隨某家出發,追蹤盜馬賊!”
“喏!”衆人齊聲應和,立即收拾起來,不過半盞茶功夫,數十騎便從寺門出魚貫而出,沿着丟失馬匹的痕跡而去。
一行人沿着馬蹄痕跡走了一個多時辰,發現道路越發曲折,到了後來乾脆已經是山間的小路,若非路上的馬蹄痕跡越來越清晰,呂潤性還以爲自己找錯了,畢竟再往前面走就是深山了,這些戰馬在那裡的用處還不如幾頭好點的驢子。身後那些貴戚子弟卻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若非這次領頭的是呂潤性,只怕就有人要出來說話了,饒是如此,行列中還是有些人竊竊私語起來。
“噤聲!”最前面的那個護衛首領突然滾下馬鞍,右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行軍的行列立刻停了下來,山間小道間除了輕微的風聲和偶爾的鳥鳴聲外,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響,顯得格外靜謐。
“殿下你請看那邊!”護衛首領走到呂潤性身旁,右手指向右上方,呂潤性朝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見雨後蔚藍色的天空中有着數道煙柱緩緩升起,顯然不遠處就有人家了。
“殿下請看。”護衛首領指了指腳下的山路,正好延伸向煙柱升起的地方:“盜馬賊應該有經過那地方,說不定那裡就是他們的巢穴!”
“很好!”呂潤性點了點頭,他轉過身來對衆人下令道:“所有人下馬,給馬匹喂料,準備應戰!”下完命令後,他笑着對護衛頭目道:“咱倆去看看這盜馬賊到底是何等面目。”
十名騎士行走在山路上,在他們身後,則是十餘名披甲持刀的軍漢,在山路兩側的稀疏樹林中,則是二十餘名未曾披甲的弓箭手。呂潤性的計劃很簡單,先用騎兵衝開缺口,步卒尾隨其後,兩翼的弓箭手擔任掩護的任務,偵查的人已經將大概的情況報回來了:前面升起炊煙的地方是一個非常簡陋,從面積來看應該可以容納百餘戶人家,有簡單的壕溝和矮牆,但沒有望樓或者箭塔,壕溝上也沒有吊橋,呂潤性覺得面對這樣簡陋的工事,勇猛果決的行動比充分的準備更爲適合。
“開始吧!”隨着呂潤性的低沉的命令聲,騎士們開始驅動自己的坐騎,一開始是緩慢的對步,隨着戰馬速度逐漸加快,跟隨在騎兵之後的披甲士卒們開始大聲吶喊起來,鼓譟聲驚動了寨裡的人們,開始有人驚惶的爬上牆頭,瘋狂的揮舞着手臂,對寨內同伴發出驚呼聲。
呂潤性輕輕的用大腿夾了一下坐騎,訓練有素的坐騎的步伐變得平穩了起來。他嫺熟的取出三支羽箭,搭上一支上弦,剩下兩隻則分別夾在無名指和中指、中指和食指之間,接着大腿微微用力,讓屁股微微懸空,拉滿角弓,瞄準了約莫二十步外正在寨牆上正大聲吶喊的漢子,鬆開了弓弦。羽箭準確的射穿了目標的右胸,呂潤性並沒有看自己是否射中了目標,只是像過去千百次練習中那樣的彎弓搭箭,瞄準下一個目標射去。
戰鬥進行的比呂潤性預料的還要順利得多,還沒等尾隨騎士的步卒衝進寨子裡,戰鬥就結束了。四五十條衣衫襤褸的漢子東一堆西一堆的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看着眼前這些騎着高頭大馬,幾乎武裝到牙齒的襲擊者,這讓那些臨時充當弓箭手和步卒的貴戚子弟非常失望,畢竟他們還希望多斬首幾級,能夠在呂潤性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勇武。
呂潤性跳下戰馬,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死者面孔朝地倒在地上,一條深深的傷口出現在脖子上,泛白的肌肉向兩邊翻開,依稀可以看見裡面斷裂的頸骨,整個頸部以一種很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顯然此人是被敵人從背後追上來一刀砍中要害而死的。呂潤性伸腿將屍體翻了過來,衣襟鬆開了,露出了枯瘦的軀幹和鼓出的小腹,一根用火烤硬了一端的尖木棒露了出來,顯然這就是他的武器。
“什麼山賊,這分明是一羣饑民!”呂潤性皺了皺眉頭,轉身對緊隨在身後的護衛首領說道,屠殺幾乎沒有反抗之力的饑民的讓他感覺很糟糕。“我記得這兩年江東都是大熟呀,怎麼會有這些饑民?”
“這個?”護衛首領的臉色變得奇怪起來,彷彿有什麼話想要說出口又不敢說似地。看到他這般模樣,呂潤性心情變得十分糟糕起來,叱呵道:“有什麼話就快說,這般吞吞吐吐的作甚!”
呂潤性的嗓門很大,寨子中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呂潤性和一旁的護衛首領身上。護衛首領見狀只得低聲道:“稟告殿下,這兩年的確江東大熟,但大王對外年年用兵,對內則是大興土木,淮南、江東百姓徵調負擔極重,便是風調雨順的年景,百姓也就是粗安而已,若是稍微碰到點不順的。”說到這裡,那護衛首領便閉口不言了,但語中未竟之意卻是明白得很。
呂潤性臉色變得慘白起來:“不會吧?這裡離建鄴城不過二十里的路程,我記得父王曾經說過淮南東西兩道、江東、江西賦稅皆調運城中,光是城外裕豐、常平二倉積穀便不下兩百萬石,足夠十萬軍數年之用,又豈會缺糧?”
“這個,這個!”那護衛首領臉上滿是爲難之色,低聲道:“小人不過是一介武人,見識短淺,這等軍國之事,殿下還是莫要爲難小人了吧!”
呂潤性目光緊盯着手下的雙眼,那護衛首領低下頭去,兩旁的護衛們也有意無意的將目光閃開,避開呂潤性逼人的目光。正當此時,一旁突然有人大聲喊道:“他們不敢說,我來告訴你爲什麼吧!”
呂潤性擡頭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說話的卻是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是寨子俘虜中的一員,那漢子看到呂潤性朝自己這邊看過來,不但毫不畏懼,反而毫不示弱的對視,目光中滿是挑釁之意。
那漢子一旁的一名貴戚子弟見他居然膽敢站對呂潤性說話,頓時大怒,上前一鞭便抽在對方臉上,怒聲喝道:“大膽,你這狗一般的東西,也敢與殿下站着說話,還不給我跪下!”
那漢子臉上捱了一鞭,頓時皮開肉綻,滲出一條血痕來。他卻硬氣的很,不但不下跪,反而怒目盯着那鞭打他的貴戚子弟。那貴戚子弟見狀大怒,正要拔刀殺人立威,卻聽到呂潤性沉聲喝道:“退下,讓他說話!”連忙躬身退下。
呂潤性上前一步,打量了一會那說話漢子,沉聲道:“你說爲什麼並不缺糧,卻又這麼多饑民?只要你說的有理,我不但不怪你,還免了你的盜馬之罪!“
“那個要你免罪!”那漢子冷哼了一聲,高聲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那吳王呂方,他年年徵兵徵糧,對外打仗,還大修宮室。強壯漢子不是被抓去當兵就是被抓去修城,挖河,留下孩子女人在家裡捱餓。莊稼人辛辛苦苦種出一斗穀子來,他就要拿去九升,寧可把老百姓一個個餓死,也要拿人都捨不得吃的穀子用來餵馬;我們餓的實在沒辦法了,纔拿回我們自己穀子喂大的馬充飢。你說我是盜馬賊,我說你們一個個都是大盜賊,那個自稱吳王呂方便是你們的頭目,是最大的盜賊!”
那歡子這一席話說出來,場中立刻靜了下來,無論是趴在地上的流民還是四周圍觀的護衛們都被他膽大妄爲的話語驚呆了,不少貴戚子弟睜大眼睛,長大最大,呆呆的看着那個衣衫襤褸,臉上尤帶一記鞭痕的漢子,連發怒都忘了。
“殿下,殿下!找到戰馬了!”那個十五郎一邊高聲喊着,一邊跑了過來,他跑過來時神情興奮,一時間竟然沒有發現衆人的一樣。十五郎跑到呂潤性身旁,躬身拜了一拜,道:“五匹戰馬有三匹還在,就在寨子後面的林子裡吃草。剩下兩匹竟然被這些混蛋宰了吃肉,肉還都在鍋裡沒熟。”說到這裡,那十五郎轉身對趴在地上的流民厲聲喝道:“你們這些‘一錢漢‘,便是全部打殺了也換不來一匹戰馬,待會我定要把你們一個個吊死在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