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天瑤獨自坐在園中,四周飄散着淡淡的玉蘭花香。花香襲人,沁人心扉。今夜,雖不是滿月,但月朗星稀,倒是稱得上良辰美景了。
石桌上擺放着幾道清淡的小菜,當然,芙蓉糕是不可缺少的,天瑤微低着頭,青蔥的指尖一片片撥開手中的花瓣如茶。自從懷了孩子,人都是懶洋洋的,從未再親自動手爲他泡一杯‘朝露’。天瑤脣角含着淡淡的笑靨,認真而專注的做着手上的動作。片刻的功夫,茶香四溢,飄散在院中。
但是,直到石桌上的清茶變得冰冷,他依舊沒有再次出現。邀月勸了幾次,她卻固執的不肯進屋。
“老奴見過瑤妃娘娘。”劉忠由遠及近而來,在天瑤身前單膝跪地。“回稟娘娘,皇上還在御書房,一時間無法脫身,讓老奴來轉告娘娘一聲,娘娘早些休息,皇上晚些時候便會回來。”
“在御書房?”天瑤淡然一笑,命邀月收起石桌上的茶盞。她再無任何奢求,只是希望最後再泡一杯茶給他。她與楚琰之間,從此而始,便由此而終吧。“我去御書房找他吧。”天瑤緩緩起身,而劉忠卻慌張的爬着來到她腳邊。
“娘娘,皇上正與雲相商討國事,只怕無法召見娘娘。”
天瑤依舊面帶笑靨,“無礙,那我在御書房外等着便是,不會讓公公爲難的。”
“娘娘……”劉忠再次擋在天瑤身前,說什麼都不許她離開。
天瑤美眸微眯起,璀璨的眸光逐漸黯淡了下來。“他,他不在御書房,對不對?”
瑤妃蕙質蘭心,劉忠如今當真是領教了,只得咬牙回了句。“是。”
“他,在哪?”天瑤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劉忠心知無論他說皇上在哪裡,瑤妃都會尋去,倒不如實話實說。“皇上在坤寧宮中,晚上的時候,皇后娘娘服毒自盡,此刻皇上正守在皇后身邊,當值的御醫都趕了過去。”
天瑤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她脣角上揚,露出一絲淺顯的笑靨。“嗯,我知道的,公公請回吧。”
劉忠一時間猜摸不出瑤妃心意,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天瑤重新坐回冰冷的石凳之上,低斂着眸光,極認真的沏茶,紛嫩的花瓣在白希的指尖上化成片片絲雨。她在笑,一直在笑,眸中卻涌動着璀璨的淚光。
夜幕之下,花田之間,藉着微弱的燈燭,隱約間可見兩隻追逐而非的蝴蝶。天瑤不敢確定那是真實,還是幻覺。不過,無所謂,那些並不重要了。既非梁祝,何以化蝶。
楚琰,如果這是你給的結局,那麼,我願意接受。楚琰,也許,你需要的從來不是我,也許,你給我的並不是愛,只是感動。本不該爲你出生入死,本不該矇蔽你的心。
青蔥的指尖死死握着溫熱的杯沿,淚水合着血水一顆顆打落在光潔堅硬的桌面上。
她一直在等他,直到清冷的月光暗淡,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她微苦笑,卻依舊不曾離開。終究是不死心的,想見他最後一面。但他始終沒有出現。楚琰,他失約了。
始均許給漣漪三生三世,可是,楚琰,我不要你的來生,神妖相戀,本就是錯。如果可以,寧願今生不曾相遇,我對你,愛了,散了,如此而已。而你,或許從不曾愛過。
天瑤起身,如一縷幽魂般,沿着彎曲的石子路前行。周身寒氣彌散,無論何人靠近,都被寒氣侵襲,瞬間昏厥。妄動內力,小腹中傳來一陣強過一陣的刺痛,天瑤強撐着身體,走出了景陽宮門。那裡,鸞音公主派人接應她,已爲她準備好了一切。
楚琰回到景陽宮之時,是次日早朝之後,宮內橫七豎八的躺倒着昏厥的宮人與暗衛。他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隱在衣袖下的手掌緊握成拳。很顯然,是有人助她離開,否則發生這麼大的事兒,不可能沒有人來通報。
景陽宮內,是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了天瑤的景陽宮,頭頂的天空都是灰濛濛一片的。石桌依舊孤零零的立在院落之中,擺放着精緻的菜式,卻不曾動過。青花瓷杯中的茶早已冰冷,沒有一絲的溫度。
楚琰面色不變,淡定的坐在她坐過的位置上,端起面前冷掉的茶盞,動作緩慢的放在脣邊,淺飲着。是‘朝露’凝聚清晨的每一滴露珠,聚天地之精華。天山之上,天瑤曾說,朝露的意義就是愛,一點一滴凝集的愛。
她留下朝露又想告訴他什麼呢?起於此,終於此嗎?!
堅硬的石質桌面上,血跡與淚痕尚未乾涸,鮮豔的紅夾雜着剔透的淚珠,刺目的疼痛。“瑤兒,是我讓你失望了嗎?爲什麼,連解釋的機會都不再給我。”
……
入春的時節,從未下過如此瓢潑大雨,天瑤坐在搖晃的馬車之中,周身都是疼痛的。身側陪着她的是一箇中年婦人,是鸞音公主的人。她給天瑤加了被子,而天瑤卻依舊不停的發抖,冷寒直冒。
婦人嘆了聲,擔憂的對外面車伕道,“進了城先找家醫館吧,姑娘的情況不太好。”
“這剛離開皇城,總不能再返回去吧。到下一個城鎮,至少還要一整日的車程,姑娘只怕還要忍一忍。”車伕粗礦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這該如何是好,姑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要如何與公主殿下交代。”婦人愁眉不展,壓低了聲音嘀咕着。
天瑤脣角溢出一抹苦笑,早已習慣了世態炎涼的,婦人與車伕對她的擔憂,不過是出於對鸞音的敬畏,又豈會真的理會她的死活。她是大夫,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不過,小腹一陣陣的抽痛不止,只怕孩子就要出世了。孩子才八月有餘,此時小產,無論對她還是對孩子,都是極危險的。若她拼力一搏,或許,孩子還有一線生機。
“姑姑,我身子不適,經不起車子顛簸,可否停下車子讓我休憩一會兒。”天瑤疼痛的喘息,手掌收緊,尖銳的指甲已陷入掌心柔嫩的皮肉。
婦人微思索片刻,纔將命外面的車伕將車子停靠在一側。“姑娘覺得好些了嗎?”婦人掏出絹帕,細心的擦拭着天瑤額上的汗珠。天瑤微弱的搖頭,眸中閃過一抹狡黠,下一刻,白希的指尖不着痕跡的點在婦人心口,她毫無察覺,直到被點了穴道,不解的瞪大了雙眼,直視着天瑤,口中卻發不出聲音。
“姑姑,對不住了。”天瑤淡聲道,然後,強忍着疼痛,手腳利落的翻下馬車,掌心寒氣聚起,向着車伕後心的方向偷襲,輕而易舉的解決掉了他。這兩人均是高手,若非趁着二人毫無防備,天瑤根本不能得手。
她不想傷人,但是,若被困在鸞音公主的掌控之內,楚琰一定會有辦法找到她的。既然決定離開,她就會徹底的消失在楚琰的世界,此生情絕。
傾盆的暴雨將天瑤單薄的紗衣瞬間澆的溼透。天瑤幾乎睜不開雙眼,雨水順着髮梢不住滴落。長路慢慢,天瑤一步步跌撞前行,鮮紅的液體順着雙腿內側不住滑落,身體好似要炸開一般的疼痛着。
“別怕,我會救你的。”天瑤手掌緊護住腹部,無助的呢喃,淚水夾雜着雨水而落。另一隻垂落的手掌握着一把尖銳的匕首。她已經沒有力氣將他帶到人世,除非,剖腹取子。爲了給腹中孩子生命,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雨路溼滑,腳下一個踉蹌,天瑤已摔倒在泥濘的道路中央。爲了護住腹中的孩子,她蜷起身體,雙手環住腰肢,才避免腹中胎兒受傷,而她自己,卻傷的更重。天瑤畏縮着身體,痛的不住顫抖,透過漫天的暴雨,長路竟是無盡頭的。
“對不起,只能讓你在這裡出世,如果有幸,你可以活下來,希望你知道,孃親很愛你。”天瑤脣片微微顫動,哽咽着,只發出幾聲嚶嚀。手中利刃,在雨水的沖刷下,透着徹骨的冷寒。
而此時,道路盡頭,由遠及近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馬車的輪廓在眼眸中由模糊逐漸清晰,是一輛寬大的馬車,裝飾並不奢華,駕車的是一個老者,鬚髮蒼白,人卻格外的精神。
深夜之中,偏僻郊外,天瑤並未想到會有車馬經過,她倒在道路中央,正擋住了馬車去路。
雪白的紗衣在暗夜之中尤爲刺眼,老者慌忙勒住了繮繩。車內,傳來婦人略微蒼老的聲音。“你個死老頭子,突然停車,想摔死我是不是!看回去之後我怎麼收拾你。”
“賊婆子,路中央好像有個姑娘。”老者回道。換來的,又是老婆子的一聲訓斥。“你個老不死的,都多大歲數了,腦子裡想的還都是姑娘。”
“賊婆子,我可不敢騙你,真的是個姑娘擋在路中央,看樣子好像受了傷,身下都是血呢。”老者語氣嚴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車簾突然被掀開,老婆子探出了半個腦袋,一見,果真路中央躺着一個垂死掙扎的女子。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下去看看。”老婆子又是一聲訓斥,伸手拍了下老闆的腦袋。然後,終身一躍跳下馬車,身手利落,哪裡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尖銳的刀刃已抵在天瑤肚腹,她的手在微微顫抖着,緊咬牙關,疼痛的大口喘息。片刻後,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緊閉上雙眼,準備劃開腹部。而落下的手腕,卻突然被一股力道制住。
“傻孩子,你要做什麼?”頭頂,傳來慈祥的聲音,天瑤睜開雙眼,映入眼眸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雖上了年紀,人卻是極精神的,看得出年輕時亦是一位美人。
天瑤緊緊的抓住婦人的手,吃力的開口。“婆婆,我要救我的孩子。”
那雙清澈的眼眸,看的婦人一陣心憐。她慌忙扶起她,並安慰的說道,“放心,孩子,婆婆會幫你的。”她瞪了一眼身側的老伴,又是一番訓責。“還不過來幫我,這姑娘羊水破了,孩子就要降生,若再託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險。”
“賊婆子,你何時也發起善心了!”老者嘻嘻一笑,好似別人的生死全然與他無關一般。但還是遵照老婆子的吩咐,將天瑤扶到了車內。
車內,別有洞天,奢華的有些不像話。身下鋪着柔軟的白虎皮,車角燃燒着溫暖的爐火,車壁鑲嵌着牛眼大的夜明珠,而柔軟錦被竟是用已經絕跡的天蠶絲所織成。
老婦人將天瑤安置在柔軟的馬車中,用錦被裹住了她冰冷的身體,卻無意間,看到她腰間垂掛着的鎮龍玉。通體純白,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着瑩潤的光澤。她看到,老頭子自然也看到,兩人先是一陣,然後,互換了眼神,眸中皆是複雜之色。
“快取些丹蔘來給她提氣,她身子太虛,只怕沒有力氣讓孩子降生。”老婆子催促着。老頭子絲毫不敢怠慢,從一旁的檀木盒子中取出上好的千年丹蔘,又取了溫水讓天瑤服下。
“出去,我要給姑娘接生。”老婆子捲起衣袖,手腳利落的扯開了天瑤褻褲。
“婆婆,不要管我,只要保住我的孩子就好。”天瑤無力的呢喃,手掌卻死死抓緊老婆子的手腕。老婆子反手按上天瑤手腕內側,不由得眉心緊蹙。
“你,你中了奪魂草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