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瑩不語,蹙眉看向身後的顧晚清,只見她淡然的笑着,好似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當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楚菀將她留在身邊,他日只怕是要養虎爲患的。
劉忠從正殿而出,來到未央宮門前,面上不由浮起不耐之色。瑤妃生死懸於一線,帝王心急如焚,這羣不要命的女人,竟然還敢在殿外喧譁。“各位娘娘。”劉忠象徵性的一拜,“老奴奉勸各位娘娘還是稍安勿躁,誠心爲瑤妃娘娘祈福,若瑤妃母子有個三長兩短,皇上只怕要遷怒於各位娘娘。”
瞬時,喧譁聲消失不見。女人們安分的跪在地上,雖不曾真心祈禱上蒼,但至少看上去像了些樣子。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未央宮內卻不曾傳出任何動靜。這一跪便是幾個時辰,後宮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女人,哪裡受得了這種苦,昏倒的大有人在。但帝王並未下旨允許任何人離開,即便是昏厥着,也只能由身側侍女攙扶着,繼續跪在殿外。
晃眼間,華燈初上,女人們精緻的臉蛋早已花了妝,一個個狼狽不堪。爲首的楚菀與薛瑩也好不到哪裡去。薛瑩擦了下額上的冷汗,吃力的挪動身形,對劉忠道,“劉總管,皇上可有旨意讓我們跪倒何時?”
“聖意已十分明瞭,自然是跪到瑤妃與腹中龍嗣平安。”
“瑤妃若一日不醒,我們跪一日,瑤妃若十日不醒,難道我們就要不吃不喝跪上十日嗎?瑤妃渡過此劫,我們只怕要人人垂危了。”薛瑩手掌緊捂在心口,跪了一整個下午,她一個文弱女子,早已麻木。
劉忠躬身一拜,臉上帶着幾分無可奈何。“聖旨便是如此,老奴也無能爲力。但瑤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平安醒來。”
未央宮內,君寧僵直的守在屋外,不遠處,園中的石桌旁,賊公與賊婆相對而坐,喝着宮人奉上的清茶。賊婆蒼老的臉上略有幾分擔憂之色。
“連你都沒有把握保住瑤丫頭的孩子?”
賊婆無奈的搖了下頭,“生寧兒時傷了身子,一直不曾調養好,本就不適合再孕育。宮中這羣庸醫,還給她喝容易受孕的湯藥。”
賊公哼笑了聲,接口道,“這事怪不得御醫,琰兒若不那般心思,御醫又豈敢擅作主張。”
賊婆又是一聲嘆,“琰兒這孩子自幼便活在仇恨之中,又如何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如今相愛,卻又尋不得方法,反而一次次傷了瑤丫頭。”
“那丫頭可倔強着呢,經此一事,只怕是真傷了心,想要複合更是難上加難,真是一對冤家。”賊公將茶盞輕放在桌案上,然後起身。“君寧那小子也站了*,老頭子得將他弄回房休息了,否則瑤丫頭沒事,他反倒病倒了。”
賊婆依舊坐於原位,只見自家老頭子走到君寧身側,與他交談了幾句,便出手點了那孩子的穴道,將他扛走。老婆子無奈的搖頭失笑。
另一處,內室之中,只有楚琰與天瑤二人。他緊擁着她,靠坐在軟榻之上,好在血已經止住,楚琰親手爲她換了乾淨的白裙,軟榻上鋪着柔軟的白虎皮褥,天瑤身上蓋着嶄新的明黃錦被。
“還疼嗎?”他溫潤的問道。
天瑤長睫微微顫動着,一雙明眸茫然的望着頭頂鏤空雕花的樑柱。賊婆的藥中添了一味安神的藥,而天瑤不知爲何卻依舊如此清醒。只是,一直沉默,無論楚琰對她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如人偶一般,無動於衷。
“若是可以替你痛,該有多好。”楚琰手中輕柔的撫摸過她額頭,觸手又是一片溼漉的汗水。他心口微疼,低頭在她脣片上輾轉輕吻。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着,她痛,他知道,甚至,比她更痛。
“瑤兒別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他貼在她耳畔呢喃,聲音微沙啞。
只要熬過一日*不再流血,孩子纔算是保住。這漫長的一日*,對與他二人,就好似已渡過一生。她不言不語,楚琰卻斷斷續續的呢喃。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他微蹙着眉心,略有所思,又好似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無法自拔。第一次,第一次真正的見到她,是封妃的聖旨傳下來,他在太和殿向父皇謝恩。那時,天瑤跪在他身側,淡漠的如山澗靜靜流淌的溪水。
“只一個不經意的回眸,我就在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美麗的女子,純淨的如水一般。”回憶至此,楚琰淡淡的勾動了脣角,那時,她才十六歲,還算是個孩子,而清清冷冷的氣質,卻絲毫不容人忽視。
“當時我就有一種預感,你一定會成爲我的劫。”楚琰輕柔的撫摸着她柔軟的髮絲,放在脣邊溫柔的吻着。那時,文帝是不允許他有愛的。卻冊封了這麼一個絕世傾城的太子妃,一時之間,的確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甚至,暗自猜摸着父皇的心思,當時,也曾想過,這可能是一場試探,他自然是不會爲美色所動。以至於,借尹涵幽之死,想置她於死地。
楚琰無奈的苦笑,若知有今日的牽腸掛肚,痛徹心扉,當時倒不如決絕的處死她。而如今,她已成爲了他致命的弱點。
天瑤眸中有了一絲動容,醞釀起一片迷濛的水霧,卻依舊淡漠,也沉默着。
“後來,看着你一次次爲我出生入死……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傻瓜,那樣堅貞而執着。”楚琰將額頭抵上她的,他鳳眸微合,卻感覺到臉頰上劃過一顆冰冷的淚。他知道,天瑤在哭。溫涼的脣吻掉她鹹澀的淚,他繼續道,“那時,就不該對你心軟。如果沒有愛上……”
如果沒有愛上她,又怎麼會捨不得放手。他愛她,卻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才能不讓她受到傷害。他給她的,她統統都不稀罕,他給了她愛情,給了承諾,許了唯一,她卻依舊不快樂。而她不快樂,他又如何能好過。
“瑤兒,和我說說話,好嗎?哪怕只有一句,哪怕是說你恨我!”他轉換了姿態,將她抱坐在膝蓋上,而天瑤任由她擺佈,從始至終都不肯開口。他又無法強迫於她,只能無助的嘆息。
這些年來,支撐他走下去的一直是仇恨,他的眼中只有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皇位。而天瑤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最絕情的男人,遇見了世上最美好的愛情,他想要緊緊的抓住,卻一次次撞得頭破血流。他又何嘗不痛。
天瑤的身體在他懷中逐漸柔軟,他感覺到她的變化,身體不再疼痛的顫抖,面頰也恢復了一些血色,不再蒼白的駭人。直到第二日晌午,天瑤沒有在流血。只是,她的身體很冷,他卻溫暖不了她。
午後,賊婆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相擁着的一對璧人,天瑤神情冷漠,而楚琰略有些蒼白狼狽。她在榻邊停住腳步,指尖搭上天瑤脈絡,半響後,才放開。
“師孃,瑤兒怎樣?孩子還保得住嗎?”楚琰急切的詢問。
“好轉了一些,現在還無法確定,只能說還有一絲希望。”賊婆握住天瑤冰冷的手,安慰似的輕撫了兩下。復又開口對楚琰道,“你也該去歇歇,這樣守着她也改變不了什麼,反而會拖垮了自己的身子,你又不是鐵打的。”
楚琰一笑,笑意微有些苦澀。“我還撐得住。”他微低了眸子,片刻後,又道,“這樣守着她,我才能安心。”
“嗯。”賊婆知道勸不動,也不強求。似乎想起什麼,再次開口,“殿外那些女人也跪了一整夜,都是金貴的身子,哪裡受得住這樣的苦,叫她們回去吧,若再這樣跪下去,只怕要出人命的。”
楚琰冷哼了一聲,鳳眸閃過一絲狠戾。“不過是自作自受,若她們沒有害人之心,也不會遭遇池魚之殃。”
賊婆擰了下眉心,目光淡掃過天瑤身上。只見她依然合起了眸子,雪顏安詳。但楚琰與賊婆二人都知道她並未熟睡,只是想要逃避而已。
“謀害瑤丫頭的真兇,可曾查到了?”
楚琰墨眸冷黯幾分,輕搖了下頭。“赤焰已經去查了,後宮女人雖多,但有膽子,又有這個心機與能耐的並不多。用不了多久,就會抓出來。”
“你打算如何處置?”賊婆繼續問道。
楚琰並未回答,而隱在雲袖下的手掌已緊握,甚至發出輕微的骨節撞擊聲。如何處置?他恨不得撕碎了她。
熬過了漫長的一日*,天瑤的胎象終於穩定了下來。未央宮中層層把守,能靠近天瑤的不出五人,而無論是誰,只要進入,御醫便會從裡到外的盤查一番,避免再發生如上次一般的事件。
而天瑤對此置之不理,她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君寧來看她時,偶爾會與他說上兩句話,其餘的時候,皆是呆呆的望向窗外,沉默着。
御書房中,楚琰坐於主位之上,赤焰躬身俯首於他身前,沉聲回稟着。
“近幾日接近過娘娘的人,都一一排查過,麝香是沾染在明珠郡主身上的。屬下命人檢查了郡主的屋子,郡主櫃中其他的裙衫,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一些麝香粉。若非發現及時,長此下去,郡主的身體只怕也要有所損傷。”
楚琰冷笑一聲,冷聲道,“服侍沈惠的宮人都是精心挑選的,沒有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在她衣衫上塗藥,只怕是那東西是另有來頭吧。”
“的確如此。”赤焰點頭。“屬下將郡主宮中的宮人一一拷打盤問,卻一無所獲,於是,便查驗了郡主平日接觸的東西,才發現郡主的*物小雪毛髮間沾染了很多麝香粉。又問了宮人,一一查驗過小雪平日去過最多的地方,原來是御花園的桃林,草地上被人灑了很多麝香,因爲麝香粉末細密,很難被發現,又在低矮的草叢中,人很難接觸到,只有小雪那牲畜經常在草地打滾,才沾染了許多,惠兒郡主又喜歡抱着小雪,便將麝香粘在身上,以至於此,才傳到娘娘身上,當真是防不勝防。”
楚琰冷漠不語,鳳眸卻夾雜着凝固的冰霜。當真是好狠毒的心機,他倒是不知,他的後宮中,還有這般心思細膩狠辣的女人。
“朕記得師孃說過是血燕的腥氣催發了麝香的藥性。瑤兒並不喜歡燕窩,最近又吐的厲害,受不得血燕的腥氣,御膳房自然知曉這點,怎麼送來血燕?”
“回稟皇上,血燕並非是御膳房備下的,而是……祈貴妃命人送入未央宮的。”赤焰試探的回答。眼角餘光不時打量着帝王的反應,畢竟,過去的五年中,祈妃受盡榮*,赤焰一時之間也猜摸不出帝王的心思。
“是她?”楚琰冷哼,他倒真是小瞧了她的膽識。
“也許,只是碰巧而已,祈妃或許只是好心辦了壞事。”
“朕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傷了瑤兒和腹中子嗣,她其罪當誅。繼續調查,朕不容許有落網之魚。”
“是。”赤焰躬身領命,緩步退了出去。
……
天色漸晚,未央宮中一片寧靜。楚琰負手而立於窗外,靜靜凝望着天瑤映在窗壁上纖長的影子。這些日子,她不見他,他也不敢貿然出現在她面前,但如此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