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寧,別怪朕沒警告你,你最好保住你這條命,深宮險惡,朕可沒有功夫照看你那個只會爬還不會走的妹妹,若你覺得其他宮妃會將她視若己出,珍之重之,你大可以撒手人寰。”楚琰將他抱到軟榻之上,只清冷的丟下這麼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君寧跌坐在*榻之上,盛怒中將手邊枕頭錦被,只要是能丟的物件,統統丟下*榻發泄。
赤焰推門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溫熱的湯藥。軍中並沒有侍女,以至於君寧的起居都是赤焰一手打理。景康帝對這個兒子愛如生命,否則也不會命一般的暗衛只護太子周全。
“殿下,喝藥吧。”
“嗯。”君寧悶應了聲,倒也不推遲,將藥端過來,大口灌了下去。父皇的話沒有錯,他若死了,潔兒年幼,在爾虞我詐的深宮之中,根本無法存活。
“明日西岐的迎親隊伍就會出發了吧。”君寧不冷不熱的開口。
“是,皇上擔憂西岐公主安危,已命雲相帶兵前去迎接。最多半月便會迎入宮中。皇上已冊封她爲靜貴妃。”赤焰道。
君寧不屑冷哼,心道:何不冊封爲皇后!聽聞西岐自古出美女,這西岐的公主更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赤焰眼看着君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得無奈的嘆息一聲,解釋道,“其實,皇上迎娶西岐公主亦是另有隱情。我大翰鐵騎攻破匈奴,雖勢如破竹,但終究大軍長途跋涉,犯了軍家大忌。西岐與匈奴相鄰,西岐早有對大翰示好之意,已經有大批軍需糧草物資被送入我大軍之中。迎娶西岐公主,不過是給西岐王一顆定心丸而已。”
君寧依舊冷漠,他又如何不知西岐公主不過是一顆控制西岐的棋子。但他孃親屍骨未寒,他爹便另行婚娶,他如何能做到全然釋懷。
“再有月餘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吧。”君寧又問。
“嗯。”赤焰點頭,“匈奴王已遞上了臣服的摺子,只是不肯送王子入京爲人質,等嘉州關一破,也由不得他了。”
君寧默然的起身,隨意披了件狐裘在身上,便向帳外走去。赤焰心知攔不住,便只能認命的跟隨在他身後。而他並未走遠,只站在帳外,夜幕中,仰頭看向嘉州關冰冷的城牆。即便有匈奴江山爲葬,他孃親也回不到他身邊了。而他分明心死了,卻要替孃親好好活着。君寧想,此生,他便絕了‘情愛’二字吧,無情無慾,纔不會自傷。
翌日,毫無意外的,大軍攻破嘉州關,但那一戰慘烈,嘉州關將士視死護城,大翰軍隊傷亡慘重。君寧在征戰中被飛來的羽箭射傷,雖無大礙,也足以讓楚琰震怒。破城後,楚琰下令將嘉州關主將的頭顱懸掛在城頭示衆,並屠城三日,向匈奴王示威。
一時間,嘉州關內血流成河,哭嚎聲一片。入夜後,下了一場大雪,將滿地鮮紅逐漸掩埋,也掩蓋了一切的罪惡。
天瑤帶着楊芸趕到之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天瑤站在嘉州關前沉默良久,纔對楊芸道,“回京吧。”
楊芸雖看着她長大,卻越來越摸不透她的心思了。只是,對於她的命令,依舊無條件聽從。第二日,她們便僱了車馬趕回帝都。時值冬至,一路都是厚厚的積雪,趕了十幾天的路程,纔到達帝都郊外。天瑤寒毒本就未清除,連日趕路,風餐露宿,又染了風寒,寒毒發作,兩人只好在郊外的客棧投宿。
客棧中大多是入京趕考的學子,天瑤才頓悟,月餘之後,便是三年一度的大考,大翰雖逢戰事,卻沒有將會考拖後。天瑤更換了一身素淨男裝,倒是偏偏士子摸樣,住在小店之中,與幾位進京趕考的士子相談甚歡。其中一人名書生,名叫杜子墨,與天瑤最是相投,兩人經常把酒言歡。
這杜子墨摸樣清秀,的確文采卓卓,才高八斗,天瑤想,金科狀元,大致已是他囊中之物。這杜子墨雖家世平平,卻有一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子,那女子名喚月娥,是杜子墨的表妹,家中已無親人,便一路隨着杜子墨入京趕考,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這月娥極是聰明,亦或是女子與天俱來的敏感,她察覺到天瑤女扮男裝,起初並未捅破,但當天瑤與杜子墨越走越近之時,月娥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這一日,天瑤午後在臨湖小築中品茶觀景,月娥不請自來。
“司徒公子有禮。”月娥俯身一拜。司徒涵是天瑤此時的化名。
“月娥姑娘不必多禮,沒想到姑娘也喜歡湖中精緻,那就一起坐吧。姑姑,給月娥姑娘奉茶。”天瑤倒是十分的客套。
天瑤對茶獨有一番鍾情,茶是上好的黃山銀針,水也是晨起採摘來的露珠,入口甘甜,脣齒留香,月娥微愣,只覺這茶與面前的人一樣,淡淡的回味悠長,讓人愛不釋手。
“多謝司徒公子的茶。”
“月娥姑娘不必客氣,你我相識一場,我與杜兄又是至交,你是她的未婚妻子,自然也是在下的貴客。”天瑤不急不緩的含笑說着客套話。
而月娥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心中冷哼道:相似不過月餘,也稱得上至交?這司徒涵當真是個自來熟的。“公子一看便知出身富貴,我與表哥出身寒微,只怕是高攀不起。”
“佛曰:衆生平等,又何來富貴卑賤之分,我與杜兄興趣相投,可以說相見恨晚,自是不會嫌棄杜兄出身,倒是月娥姑娘,切莫妄自菲薄。”天瑤隨意品着手中清茶,她自然知曉月娥來意,卻依舊故作不知的逗弄着她。月娥心思單純,心直口快,天瑤一直很欣賞,她與杜子墨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月娥顯然氣的不輕,一張俏臉都蒼白了。所幸也不再轉彎抹角。“明人不說暗話,司徒公子,不,或許該是司徒小姐,月娥雖不知曉你的身份背景,但從衣食用度也看得出你出身非富即貴,我們杜家廟小,只怕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何況,我與表哥自幼定親,此生自是非表哥不嫁的。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月娥看得出司徒小姐亦是有傲氣的人,想必不會願意與他人共侍一夫吧。”
“原來月娥姑娘擔心的是此事啊。”天瑤故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更是將月娥氣得不輕,她,她分明是裝傻充愣。月娥心中不由得忐忑,難道這位司徒小姐當真對自家表哥有意嗎!
天瑤又是一笑,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想必不願與人共侍一夫的是月娥小姐吧。”
月娥咬脣,悶悶的回了句,“是。”
天瑤雲淡風輕的一笑,目光緩緩移向平靜的湖心,清澈的眸中竟感染了一抹哀愁。“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何曾不是天下女子的心願。可惜,我的夫君,他的女人真是太多了。離家太久,很多事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但那種從天黑等到天亮,卻等不到心上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你,你有夫君了?”月娥震驚的長大了嘴巴,目光上下打量着天瑤。她看上去也不過雙十年華,卻像個謎一樣。試問已爲人妻室者,怎會四處飄零。
天瑤有半響的沉默,眸光茫然的落在湖心一處,淡漠的樣子,讓人無端的心疼。月娥抿了下脣片,怯生生的開口問道,“司徒小姐的夫君,對姐姐不好嗎?”
天瑤無奈一笑,“何爲好,何爲不好?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她清朗的聲音略帶苦澀,
“對不起,是月娥惹得姐姐想起傷心事。”月娥略帶歉疚的開口。
天瑤回眸一笑,又道,“杜兄心胸坦蕩,並非始亂終棄之人。我接近你們的確另有目的,卻並非如月娥姑娘想象的那般。我亦不會傷害你們,至於其中緣由,他日我定會告知。”
她失去了記憶,便再不是原來的沈天瑤。何況,瑤妃已逝,皇宮豈是她想進便進的。這一次,她要憑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回到他身邊。
“月娥看得出姐姐是良善之人,姐姐不願多說,月娥也不會多問。今日是月娥唐突,還望姐姐見諒。”月娥起身,盈盈一拜,雖是出身寒微,卻也不乏小家碧玉的賢淑。
天瑤一笑,虛浮了她一把。“妹妹嚴重了。半月之後,便是會考之日,妹妹不去督促杜兄讀書,還有閒餘的時間與我在此客套嗎?”
“姐姐說的是。”月娥柔聲應着。
天瑤依舊脣角含笑,附耳又道,“你的杜哥哥可是狀元之才,你就好好的等着做狀元夫人吧。”
“姐姐只會取笑我。”月娥臉頰羞紅,快步離去。
天瑤看着她不斷遠去的背影,心中一時五味陳雜。若她與楚琰只是平淡夫妻,是不是也會如杜子墨與月娥這般,單純簡單的相愛,執手呢!
“少主,天色不早了。夜晚寒涼,你身子柔弱,還是早些回去吧。”楊芸將手中厚重的狐裘披風搭上她肩頭,擔憂的開口。
天瑤微微一笑,不由自主的輕咳了起來,半響後,方道,“姑姑,你是不是也覺得阿瑤越來越沒用了,這病弱的身子,當着累人的很。”
楊芸不語,眉宇間卻有幾分惱意,心道:少主身子嬴弱還不是拜景康帝所賜。那男人,活活颳了他,楊芸都嫌不解氣。
“少主只好好生調養着,身子自然會好轉,何必自憐自怨。”
天瑤搖頭失笑,鉛白的手搭上楊芸手臂。“的確是冷了,姑姑,我們回去吧。明日,大軍就該回京了吧。”
“是。”楊芸恭敬回道,又補上一句,“明日是少主的生辰。”
天瑤微微苦笑,明日,亦或是楚琰與西岐公主的洞房花燭夜。
……
翌日,大軍浩浩蕩蕩的駛入帝都,沙場之上歸來,一路披荊斬棘,帶着嗜血的氣質。大軍是不能進入內城的,被帝王帶回宮的,不過是那三千御林軍而已。雖是如此,雖是如此,也足以震撼帝都。
由城門通往宮門的道路之上,兩次行人擁擠,戰爭雖讓百姓流離失所,而大翰卻收服匈奴,從此匈奴變爲大翰腹地,匈奴人時代爲大翰奴僕,大翰子民當真是揚眉吐氣了。
天瑤一身素白長衫,長髮高高挽起,做男子打扮。她包下了得月樓的二樓小間,此處正是看着大軍入城的最好位置。杜子墨與月娥對犒軍同樣十分感興趣,一同站在二樓小間觀看。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後,只見浩浩蕩蕩的御林軍入城,招搖的皇旗在風中飄揚。楚琰一身金色鎧甲,騎在駿馬之上,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下,一路進入皇城。所過之處,官員百姓高呼‘吾皇萬歲’這氣勢當真撼天動地。
天瑤負手而立,靜默不語。隔着遙遠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隱隱感覺到冰寒與肅殺之氣。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終究是男人的天下。那招搖的旗幟,是用匈奴人的鮮血祭奠。天瑤無法忘記嘉州管屠城三日,血流成河的慘象。
她微眯了美眸,深深凝望着楚琰的方向。他一步步登上高臺,俯瞰衆生,一身金黃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好似宛若地獄走出的嗜血鬼魅,甚至空氣中,都瀰漫着血腥的味道。天瑤隱在雲袖下的手緊握成拳,一時間,竟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