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墨,你別跟本將軍裝傻充愣。即便我兒沾染了幾個姑娘,也不過是年少氣盛,還犯不上被關入大牢,本將軍命令你即刻將人放出來。”
杜子墨繼續裝傻,慌忙跪地,“大將軍息怒,下官一定會秉公辦理此事。若被玷污的是大將軍之女,只怕大將軍也要爲自己的女兒討個公道吧。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薛德海只是將軍之子。”
“放肆!”薛將軍怒火中燒,一拂衣袖,將桌案上的茶盞掃落在地,滾燙的茶水迸濺在天瑤身上,刺得皮膚生疼。她卻紋絲未動,她沈天瑤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當初楚琰都不能耐她何,更別說一個薛老頭了。
“杜子墨,本將軍的女兒可是皇妃,帝王的枕邊人,你得罪皇親,就等着摘掉頭頂的烏沙吧。”薛將軍在天瑤處沒有討到便宜,氣惱的起身離開。薛德海一向胡作非爲,這等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哪個官員不得給他三分薄面,都是草草敷衍過去,也只有這個杜子墨不識擡舉,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下官送大將軍。”天瑤聲音喊的極大,卻只是從地上起身,並未挪動半分腳步。
看來,今晚要入宮一趟了,否則,帝王只相信薛妃一面之詞,對她便極爲不利了。
天瑤被大太監劉忠攔在了御書房外,等了將近兩個時辰,依舊不得帝王召見。御書房內一直燃着昏黃的燭火,很溫暖的顏色,但天瑤也只有守望的份兒,她依舊如一尊雕像一般侯在門外,夜風很涼,很快便吹透了單薄的官服,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劉忠勸了幾次,但她依舊倔強的沒有離開。
渾渾噩噩,也不知究竟又過了多久,御書房的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一道絳紫身影走出,他俊顏淡漠,沉默着將手中的披風裹在天瑤肩頭。恍惚間,天瑤只覺得一切是夢,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柔和而溫潤。但她知道,不是夢,於是,踉蹌的屈膝跪地。
“微臣參見皇上。”
半響,得不到迴應,他只是靜靜的,俯瞰着她。
“皇上。”天瑤僵硬的,又喚了一聲。
“冷嗎?”他開口的聲音卻如陽春三月的陽光一般溫暖,卻又與此時的場景既不相稱。他是君王,而她是臣子。
“嗯,有點兒冷,皇上能讓微臣進去回話嗎?”天瑤悶悶的開口,自然,她亦沒有意會到,從沒有一個臣子敢與帝王這般說話,她還沒學會怎樣做一個合格的臣子,亦或說,在她的眼中,從未將楚琰當做高高在上的王者。他不過是她丟失的那段記憶中的愛人。
楚琰並未迴應,而是拂袖進入御書房中,天瑤乖乖的起身跟了進去。屋內卻是極暖的,不知何時已點燃了炭火盆。
楚琰慵懶的靠在主位之上,微眯着鳳眸,目光暖暖的落在她身上。“在殿外站了這麼就,杜愛卿不會只是爲了到朕這裡取暖吧。”
天瑤微躬身,開口道,“皇上當知微臣來意,薛德海已被微臣關入了大理寺牢房,他*成性,玷污過的無辜少女不計其數,這樣的*若不接受國法制裁,我大翰國將亡已。”天瑤義正言辭,甚至帶着悲憤,而楚琰坐在主位之上,含笑的表情,竟無一絲改變。
“說完了?”他淡聲開口,語調帶着些許的不以爲然。“原來你想要的只是如此,看來是朕高估了你。”
天瑤眉心微鎖,她自然明白楚琰話中暗含的意思。“微臣何德何能讓皇上高看,微臣不過是盡甚爲臣子的本分,爲老百姓懲殲除惡。”
楚琰又是一笑,緩聲道,“杜子墨,你想懲殲除惡,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朕丟給你的案子,你如今怕是要辦砸了。”
天瑤不急不緩,再次拱手。“皇上給微臣的不過是個連環案而已。薛德海在這個案子中無足輕重,但他卻是整個案子的導火索。薛將軍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雖不成器,卻終究是親生的血脈。只要薛德海出事,薛家必然自亂陣腳。而微臣偏要點燃這個導火索。”然後,可想而知,導火索點燃,引爆炸藥,砰地一聲,薛家便會從此消失。
“那你在御書房外侯了這許久,又是爲何?”楚琰問。
“臣自然是有求於皇上。求一份皇上的縱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她防火燎原。
楚琰一聲輕笑,眸中璀璨暗含着幾分讚賞。“那你又知朕讓你候這許久,意欲爲何?”
“皇上自然是要做給外人看,既然皇上想,微臣便配合皇上演了這一齣戲,不知皇上可否滿意!”天瑤輕笑,眸中滿是狡黠。而此時,楚琰已起身來到她面前,溫厚的手掌竟握住她微涼的手。
“我心疼。”他的語氣那麼淡又是那麼的溫柔,竟有幾絲飄渺。天瑤震驚,下意識的甩開了他的手,踉蹌的後退了幾步,卻不曾留意到楚琰眼中一閃而逝的無奈。
“微臣惶恐。”
楚琰俊顏溫潤,聲音低沉而暗啞,“既然惶恐就替朕好好將差事辦好吧。”他轉身坐回主位之上,神情自若的翻開桌案上的奏摺,屋內瞬間恢復了沉寂,徒有書冊翻動的嘩啦聲響。而剛剛那一瞬間的溫柔,就好似幻覺一般。
“微臣告退。”天瑤拱手,緩步退了出去。
得到了楚琰的肯定,天瑤回府之後便開始翻看卷宗。並找來受害的少女萍兒,詳細的瞭解了事發前後的一切。提到薛德海此人,少女雙眼血紅,恨不得將那男人扒皮喝血。天瑤找來宮中年老的嬤嬤爲她驗身,證明她已非處子。天瑤又讓驗身的嬤嬤留下了筆錄與畫押。那日掙扎間,萍兒扯下了薛德海的一片衣角,正好用來當做證物,而證人,自然是難以尋到的,當日事發,知曉此事的只有薛德海的爪牙,但他們是絕不會站出來指證薛德海,畢竟他們也是惡貫滿盈,若薛家垮了,他們也就別想活了。
升堂的日子定在五日之後,而這五日之間,薛將軍未再踏入過大理寺半步,這反而讓天瑤更加不安,就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暗中蘊含着更巨大的陰謀。
升堂的前一天,薛家終於有所動作,上書請奏帝王聽審,聲稱薛德海是被冤枉的。天瑤暗暗冷笑,若薛德海清白冤枉,這世間只怕再無十惡不赦之人。
入夜,天瑤負手而立於園中,一身白衣翩然。雖是一副書生模樣,卻難掩其灼灼光華。園中,海棠花開得正盛,風中暗含着幽幽花香,讓人難得的心緒平靜,明日,勝敗在此一舉。
“姐姐,天冷了,回屋歇息吧。”月娥蓮步輕移,在天瑤身邊停住腳步,將手中披風搭在天瑤肩頭。
天瑤回頭,眸中含笑,伸手緊了下身上披風。“明日就要開堂會審,月娥,你開心嗎?”
月娥淡然的點頭,脣角笑意釋然,“看來姐姐是有十足的把握,此番若能爲表哥報仇,月娥來生定當結草銜環,報答姐姐大恩。”話落,月娥竟屈膝跪在天瑤身前。
天瑤一驚,慌忙將她從地上扶起。“你既喚我一聲姐姐,我便是真心將你當做自己妹妹的,我們姐妹之間,又何須言謝。明日,我的確是有些把握,畢竟我手中的證據,足以指證薛德海,但世事難料,不知爲何,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好似……”
月娥輕笑着,開口打斷了天瑤的話,“姐姐只怕是憂心過度,月娥相信姐姐。”
天瑤搖頭失笑,倒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而此時,皇宮。
御書房外,賢妃薛瑩一身素服,在貼身侍女佩兒的陪同下跪在御書房前,劉忠勸了無數次,她卻恍若未聞。薛瑩的容貌本就極美,如今一身素雅宮裝,長髮披肩,發間無一絲多餘飾物,尤爲我見猶憐。
“娘娘,夜深露重,您這又是何苦呢。薛公子之事,帝王震怒,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您又何必趕在這個節骨眼火上澆油。”劉忠語重心長,又是長長的嘆息。
“還要煩勞公公再爲本宮通報一次吧,本宮的弟弟的確是被人冤枉的。”薛瑩楚楚可憐的開口。
劉忠無奈,只得再次進入。而出來的時候,面色依舊沉悶,看着薛瑩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皇帝不見,他這做太監的急死也沒用。
“皇上,求您明察秋毫,臣妾弟弟的確是被冤枉的啊,皇上。”薛瑩跪在殿外,聲聲哭泣,從入夜開始一直哭喊到深夜,嗓子都哭得沙啞了。御書房的門,卻依舊緊閉着。直到,第二日早朝,薛瑩跪在殿外冰冷的石階之上,雙腿早已麻木,素白的裙衫染了一層霧色。
御書房的門終於開了,楚琰一身明黃龍袍,步出殿外,在她身前停住腳步,然後,居高臨下的凝視着她。
“皇上。”薛瑩沙啞的喚了聲,兩行清淚緩緩而落,摸樣極是悽婉,越發的楚楚動人。
“起來吧。”楚琰出口的聲音溫潤,寬厚的手掌攤開於她面前。
薛瑩將白希的小手放入他掌心,想借由他的攙扶起身,卻奈何雙腿早已麻木,踉蹌了步,順勢倒入楚琰胸膛。“皇上。”她低低怯怯的又是一聲低喚,讓人心疼之極。
“委屈了?”楚琰輕笑一聲,指尖抹掉她臉頰的淚痕。
“皇上,臣妾不委屈。”薛瑩低柔的迴應,一雙柔軟的玉臂已環上楚琰頸項,大膽的將脣貼在了他溫熱的脣片上,溼滑的舌尖在他脣上輾轉,極是挑.逗。一旁宮人慌忙低頭跪地,默聲不語。
楚琰微蹙眉心,卻沒有將她推開,反而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向殿內而去。並對身旁的劉忠吩咐道,“傳御醫,還有,今日罷朝。”
劉忠微愣,一時間意會不出帝王今兒又是唱的哪一齣。
……
大理寺開堂之日,堂外圍滿了圍觀的百姓,薛德海在帝都早已臭名昭著,欺男霸女,百姓當真是恨極了他,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此番公開會審,百姓心中別提多痛快,只等着這惡霸推出午門斬首,爲大翰除一禍害。
天瑤一身大紅官袍,早已端坐於公堂之上,只靜靜等着帝王親臨。在衆人的期盼中,皇宮的馬車終於緩緩在府外停住。楚琰一身明黃龍袍,陪伴在他身側的,竟是一身華服的賢妃薛瑩。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楚琰所過之處,百姓紛紛匍匐跪地。
“臣大理寺少卿杜子墨參見吾皇。”天瑤鄭重其事的俯身跪拜,而楚琰只是淡淡迴應,便在薛瑩的陪同下坐於一旁。
只從見到薛瑩,天瑤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那女子錦緞羅裙,妝容高貴,頭上紫玉流蘇晃動,真真的一個美人,如今後宮之中,帝王只有這一位皇妃,又是大將軍之女,當真是獨大。
薛將軍帶領幾名親信已在堂上聽審,天瑤臨危不亂,正襟危坐與公堂之上,一拍手中驚堂木,呼了聲,“升堂。”
首先被帶上來的是受害者萍兒,她依舊一副嬌弱而倔強的摸樣,讓人看着十分心疼。他們父母陪在一側,哭泣着抹淚。在天瑤的詢問下,萍兒將事發當日又詳細的敘述了一遍,而這些多餘她來說無疑是一場噩夢,一次次的重複,等同於在傷口上撒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