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中的一切,對天瑤來說,既陌生又熟悉。楚琰抱着她大步而入,經過每一處,天瑤腦海中會出現一些零散的碎片,而她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它們拼湊成型。
君寧與赤焰二人緊隨其後,瑤妃衣衫不整的被帝王抱下馬車,明眼人自然不難猜出剛剛馬車中發生過什麼。只是,都不曾想到,帝王與天瑤會在短短的路程中,因爲一句話而產生了隔閡。
“臣沈東辰參見皇上,參見,瑤妃娘娘。”沈東辰與藍馨夫妻自然想不到帝王與瑤妃會深夜駕臨,也是匆忙中起身前來接駕。看到妹妹安靜的窩在楚琰懷中,他也算安心了。當日,天瑤被楚皓所劫,一紙休書,文慧已被他休棄,念及惠兒姐弟年幼,才讓她留在軍府東側偏房,卻也被禁錮在那裡。惠兒偶爾會抱着弟弟去看她,卻不允許耽擱太久。
“還要勞煩沈夫人給朕的瑤妃找件得體的裙衫。”楚琰出聲吩咐,藍馨自是不敢怠慢,匆忙起身,引領着天瑤向內院走去。
她新嫁入將軍府不久,好在陪嫁時做了許多嶄新的裙衫,只是,並無白衣,只能選了件顏色素雅的讓天瑤將就着換上。
天瑤道了謝,換好衣衫後便坐在內院與藍馨品茶聊天。藍馨是楚琰的心腹,自然不敢多嘴什麼,對沈家之事含糊其辭,左右不過一句,“藍馨嫁入沈家時日尚短,並不太瞭解。”
“姑姑。”一道稚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的幾分,惠兒推門而入,如小鳥一般撲入天瑤懷中,憋着小嘴,尚未開口,便抱着她大哭了起來。“姑姑,惠兒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位是?”天瑤疑惑的問道。
“是將軍的女兒,理應喚娘娘一聲姑姑的。”藍馨淡淡的開口。
天瑤一笑,取出手帕爲惠兒擦拭臉頰的淚。“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麼。”
惠兒一雙小手臂緊緊的抱着天瑤的腰肢不放,半響後,纔開口道,“惠兒想姑姑了,姑姑,你能陪我到院子裡轉轉嗎?”
尚不得天瑤迴應,藍馨率先開口輕斥了句,“惠兒不要胡鬧。”她自然明白惠兒心中打着怎樣的鬼主意。
而惠兒並不理會她,只是雙眸含淚,可憐兮兮的看着天瑤,撒嬌的搖晃着她的手臂,無辜的模樣,竟讓人不忍心拒絕。
“好吧,姑姑陪你到院子裡走走。”天瑤牽起惠兒的小手,起身向屋外走去。
“娘娘……”藍馨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天瑤阻止。
“無礙,我只陪她在附近走走,很快便回。”
惠兒自然是要將天瑤引到文慧所在的東側偏方。這裡十分清冷,連丫頭婆子都沒有一個。屋內,點着昏暗的燭火,女子雖一身粗布衣裙,模樣卻十分的嬌美。她坐在桌案旁,一邊哭,一邊縫製着衣衫。
“她是?”天瑤蹙眉問道。
惠兒憋了憋嘴,眼中盈着淚花。“姑姑真的記不得了嗎?她是我孃親。”惠兒哽咽着,將當日文慧爲了救惠兒,致使天瑤落入楚皓之手的事,大致的說了遍。
天瑤有片刻的沉寂,一時間竟說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對於文慧這個可憐的女人,她是沒有半分怨怪的。
“姑姑,你求求爹爹饒過孃親,好不好?都是惠兒的錯,姑姑懲罰惠兒吧,孃親真的很可憐。她住進這裡之後,每天都在哭,眼睛都要哭壞了。”
天瑤微嘆,伸手撫摸着惠兒的頭,“去告訴你爹爹,就說我受傷了,讓她來這裡尋我。”
惠兒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了天瑤的意思,開心的跑開了。
不過片刻的功夫,沈東辰便趕了過來,一臉的擔憂之色,見天瑤無恙,才稍稍鬆了口氣。剛剛只顧着擔心,此時擡頭一看,才反應過來,是被誆騙了。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阿瑤不必理會。”他略帶不耐的開口。
天瑤側頭看向屋內,半敞的窗櫺上,倒映出一抹柔弱無助的身影。讓人不由得心疼。“從前的許多事,天瑤已經不記得了,大哥又何必執着呢。百年修得共枕眠,大嫂爲你生兒育女,即便沒有愛情,也該有感情纔是。大哥,進去看看她吧。”
沈東辰遲疑了半響,最後,還是在天瑤的催促下,推門而入。
屋內,文慧安靜的坐在桌案前,低頭咬斷針線,將手中剛剛縫製好的衣衫摺疊的平整,然後,收入櫃子裡。櫃門敞開的瞬間,他看到裡面整整齊齊的疊放了許多衣衫,有男子的,也有孩子的,嶄新嶄新的。她一件件縫製好,再一件件收起,卻永遠沒有機會送出去。
“你……”
“將軍似乎走錯了地方。”文慧冷淡的開口,越過他,走回到桌案旁,用剪刀剪斷燃盡的燭芯。火苗在她的觸碰下,左右跳動,映的女子的臉龐白希柔美。只是,她的臉色過分的蒼白,握着剪刀的手紅腫一片。
沈東辰才意識道,時至冬日,她的屋內卻沒有一星半點的炭火,冷的猶如冰窖。而她的衣食用度都要自己動手,文慧雖不是出身名門望族,自幼也是衣食無憂,何曾做過這些洗衣燒柴的粗活。
休妻之時,他曾給過她選擇的,一個是離開,一個是禁錮在這裡。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選擇了留下來。而這些,便是她要付出的代價,她承受的那麼坦然。
幾年夫妻,沈東辰不可能對她全無情意的,他脫下錦袍,無聲的搭上她肩頭,卻被她冷冷的推開。“我不需要將軍憐憫,若沒有其他事,將軍還是離開吧,寒舍簡陋,無法招待將軍。”
沈東辰呆愣了片刻,才俯身從地上拾起袍子,順手放在了一旁的*榻之上。自然也發現了榻上那*單薄的被子。春秋之際還勉強能雨寒,換做冬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成的。若他繼續任由她在這裡自生自滅,只怕,她根本熬過不這個冬天。
他側頭,目光專注的凝視着那一抹嬌弱的身影,以前,只道她溫柔素雅,卻不曾想,還是個高傲的性子。
“明日我派人將你的東西搬回蘭苑吧,孩子還小,離不開孃親。”他微嘆了一聲。
“不必了,將軍已有如花美眷在側,文慧不想平添煩惱。”她拒絕的倒是徹底。其實,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眼不見爲淨了。當日,她的確對不起沈天瑤,但她是個母親,她不得不那麼做。如果錯要承受後果,她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沈東辰無奈嘆息,無聲走了出來,但心中已打定了注意,明日便將她接離此處。
房門虛掩上的那一刻,文慧跌坐在粗糙的地面,雙手顫抖的抱住他留下的錦袍,痛哭不止。既然已經遺棄了她,爲何還要出現?何必還要給她溫暖。
她根本無法忘記,天瑤出事之後,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麼冰冷而陌生,她最初被關到這裡時,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她以爲自己就要死了,便讓惠兒去找他,當時,也只想着能見他最後一面,可她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亮,他依舊沒有出現。然後,將軍府在熱鬧的炮竹聲中迎來了它的新女主人,然後,她就真的死心。
另一面,在沈東辰進入文慧屋內後,天瑤便退出了院落。而院門處,卻見楚琰負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散落在他月白的錦袍之上,平添了幾分貴氣。她凝視他半響,纔想起,他該是以爲她受傷了,才與沈東辰一起趕了過來。
“我,我沒受傷。”她低頭,小聲嚶嚀了句。
楚琰一笑,淡淡道,“我知道。”
然後,又是片刻的沉默後,他纔再次開口,“我們回宮吧,他們夫妻的事,我們插不上手。”
天瑤冷冷的哼了聲,又道,“皇上手眼通天,哪裡還有你插不上手的事。藍馨郡主下嫁,難道不是皇上的傑作?當年沈氏一族謀逆,如今皇上要重用沈東辰,自然要在他身邊安插心腹。”
楚琰靜靜凝視她半響,才輕嘆着說道,“瑤兒,有些事放在心中便好,說出來,只會傷人傷己。”
“難道不說出來,傷害就不存在了嗎?只怕我也你操縱大哥的一顆棋子吧!楚琰,你說你愛我,原來,你的愛不過是利用與掠奪。”
楚琰鳳眸微眯,眸中深邃一片,卻不曾解釋半句。他知道,此刻,無論他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隨你怎麼想,已經五更天了,隨我回宮。”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