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
不是很大的院落,卻很乾淨。池裳走進的時候,稍微的徵楞了一會兒,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這般順利的離開了。
這裡是她的家鄉,卻也是第一次到訪。
小鎮,沒有京都的繁華,也沒有邊疆的戰亂。
更沒有,擾她心緒的閒雜人等。
連日來的趕路讓她很是疲乏,將院門鎖上,池裳進屋便直接躺下,再也不想管任何事。
另一邊。
三日時間。
大軍迴歸,楊將軍陣亡,程暢上位,重新掌管兵部。榮軻轉道,直接回了誅聖閣。
動用了誅聖閣所有的情報網,不過半日時間,便送上池裳的行程。
她一路離開,並沒有過多的掩飾,尋查起來,倒不是十分的費力。
可知道的目的地,先前一直心不安的榮軻,此刻卻是徹底的平靜下來,並沒有其他過多的動作,只暗中派了暗衛,悄悄前往。
“四哥,你怎麼還能坐得住?”榮夕月知道消息以後,瞬間就炸毛了。
尤其是,還看到自己的四哥無動於衷。
不應該的,她之前,雖然一樣生氣,一樣故意激怒四哥,可四哥的表現,分明就不是這樣的。
現在好了,知道了嫂嫂的下落,四哥又變的和之前一樣了。
“她想靜靜,本王給她時間。”大戰剛剛結束,他擔心兩年前的一幕會再次上演。
程暢那邊,一定不能再有事。
他需要時間,處理一下。
至於池裳,他既然已經知曉了下落,就絕對不會允許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一日是他的妻,此生,都只能是他的妻!
夕月眯眯眼,瞄了一眼窗外,有些幸災樂禍,“可是三哥,去了。”
身側,一陣勁風颳過。
轉瞬之間,榮軻已然不見了蹤影。
站在門外的扶辰,不由的目瞪口呆,“我去,這速度。榮衍他什麼時候去了?”他都不知道池裳在什麼地方,榮軻還能主動的告訴榮衍?
開什麼玩笑。
夕月賊兮兮的看了一眼,將屋門給死死的關緊了,“還沒去呀,三哥又不知道嫂嫂在什麼地方。”就算三哥再有本事,也不會比誅聖閣的情報網查的更快的。
嫂嫂讓池家軍的人幫她沒有錯,殊不知,這也偏生給四哥留下了最明顯的跡象。
她實在是低估了誅聖閣的本事。
扶辰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居然騙他?”
“四哥那種人,就是要多刺激刺激,纔會有行動。我這也是爲了他好。”再說了,她是真的不願意看到嫂嫂一個人在外面。
扶辰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轉而看向身側的人,用手肘撞了撞夕月,“你呢,什麼時候回去?”
這戰事已經結束,與烏弋的和親自然已經不存在了。
她是東周的公主,再沒有理由逗留在宮外。
若是被皇帝知曉,她一直逗留於誅聖閣,只怕,他們的身份,會提前暴露。
夕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挑眉,“扶辰,你讓我走?”
“昂。”扶辰後知後覺的點頭。
這,戰爭都結束了,難道不應該走了麼?
夕月氣急,一把揪住扶辰的衣袖,儘量的讓自己的心緒平和下來,不敢相信的又問了一遍,“你在趕本公主離開這裡?”
不是趕,這裡,本來就不是她待着的地兒呀。
扶辰一臉莫名奇妙。沒有回答。
夕月以爲他這就是默認了,胸口瞬間堵上了一口氣,氣呼呼的一把甩開他,“好,本公主現在就走。”
她纔不稀罕留在這裡。
“小爺找人送你。”讓她一個人走,太不安全。
“用不着。”
這麼大脾氣?
扶辰一臉懵逼,他剛纔,說錯什麼了不成?
“走,回府!”夕月吩咐了人,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瞬間,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剛纔……
我去!
扶辰立刻站了起來,感覺要被自己蠢哭了。
他是建議夕月先回去,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真的沒有趕她走啊。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江祁,快出來!”扶辰衝着屋外喊了一聲。
“副閣主,您找我有事?”江祁莫名。
扶辰將手上的東西遞上,一臉鄭重其事的交代,“給,你家主子估計要過段時間回來,小爺也有事要離開幾天,這誅聖閣,就交給你。”
“副閣主,您……”江祁倍感壓力,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皇帝會不會再和從前一樣,猜忌功臣。
“沒事,就算皇帝小子想動手,也得要時間,到時候你家主子肯定就回來了,用不着擔心。”扶辰急衝衝的離開,就留下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江祁愣在當場,不由的有些風中凌亂。
攤上這麼個副閣主,他表示有些心累……
“哎,那什麼,你可千萬別讓榮衍知道位置。要不然,等你主子回來,一定把你大卸八塊。”扶辰不放心的吼了一聲。
池裳的下落,如今只有榮軻和江祁知曉。
榮軻對榮衍的忌憚,已不是那麼簡單的忌憚。
江祁扶額。
副閣主,你還敢再大聲一點麼,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清楚王妃的下落?
*
五日後。
湖州。
池裳在院落收拾了許久,才終於的收拾出了一些模樣。
自小到大,她都沒有做過什麼事。卻在嫁給榮軻以後,這些家事,反倒是操持的多了起來,因而現在,倒也沒有什麼太困難的地方。
咚咚咚。
屋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池裳起身,輕輕的迴應了一句,“李大娘,你稍等一下。”
隔壁院落,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娘,丈夫身亡,一個人守着舊屋,無論如何都不願隨着兒女離開。
這一守,便是十多年的時間。
李大娘一個人獨處了太久,好容易來了個鄰居,總愛拉着她閒聊,差一點沒把她家族史都給翻了出來。
池裳不敢多言,只能含糊其辭的帶過。
言自己母親已逝,在家不受寵,這是母親給她留下的祖宅,她便從家逃了出來。
她在世家裡待久了,自然知曉嫡庶尊卑有別,只能將自己知曉的添油加醋說了一番,倒沒曾想,引來了李大娘的同情。
幾乎每日都要過來,開導她一番。
門外的敲門聲,只響了一陣,便沒有再繼續。
池裳擱下手中的東西,將手擦淨,才終於開門。
榮軻,獨自一人,立於門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池裳當即愣住,渾身僵硬。
腦中一片空白。
等到反應過來時,“嘭”的一聲將屋門關上,心裡,恐懼蔓延開來。
他,他怎麼會來?
怎麼這麼快,他就,找到了。
池裳不受控制的牙關都在打顫,抵在門板上,雙腿發軟。
榮軻過來了。
她逃跑。
他又會對她做什麼。
池裳咬着自己的脣瓣,才控制住自己想要喊出來的驚懼。
她怕,透到骨子裡的害怕。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從背後響起。
猶如魔咒。
池裳害怕,整個人就像見鬼一般,驚恐的離開院門,未曾注意腳下,踩着了石子,“嘭”的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
屋外,榮軻聽到聲音,心下一急,腳步提氣,一下子就越到了院落的上方。
他就是不願意嚇到她,纔在屋外耐着性子敲門。
他不打算逼她。
那股蘊藏的怒火,早在知道她的下落的時候,消失不見。
唯有那股失而復得的情緒,充斥他的大腦。
可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腳下提氣,瞬間落到了池裳身側。
腳踝處已然高高腫起。
池裳看到榮軻,撐着身子,猛然朝後挪動了幾步。
掌心,腳踝處。瞬間被磨損,滲出了些許血跡。
榮軻眉心一凜,蹲下身子就將池裳抱起來,“別亂動。”
聽到榮軻的聲音,還有這熟悉的懷抱,池裳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
他真的,過來了。
意識到這個,池裳頓時控制不住,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聲音支離破碎,“榮,榮軻,我……你……”
她想說她錯了,可怎麼都開不了口,她走,她認爲她沒錯。
可是她怕,她怕他又罰她。
分明是被榮軻抱在懷中的,可是池裳的身子,恨不得蜷縮在一塊兒。
榮軻只是平穩的走着,步子很慢,禁錮着她腰際的雙手,卻用力很大。好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樣。
池裳心裡發虛,急的眼淚都出來了,“榮軻,我求你,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抱着她,她以爲他又是要……
每次榮軻生氣,都會用這個來懲罰她,她真的是受不住的。
更何況現在,她幾乎只要一想起來,就是一場噩夢般的懲戒。
榮軻低頭,看着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心裡一緊,頓時酸澀無比。
開口,聲音沙啞,“你放心,本王,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嘴角卻是微微的苦笑。
自己在她這裡的信任度,只怕已經爲零了吧。
池裳繃緊了自己的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眸中的眼淚被她給深深的逼了回去。
當真,不會怎麼樣麼?
不,她不信。
池裳將自己的眼淚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儘可能的讓自己的思緒給平和下來。
“放,放我下來。”池裳被榮軻打橫抱在懷中,卻不敢觸碰到榮軻任何的地方,只是這麼僵硬的躺着,這個姿勢其實極爲的難受。
“你受傷了。”榮軻更是放慢了腳步,收緊了手臂。
沒人知道他現在的心情。
從最初的生氣,自責,後悔,一直到現在這種失而復得的欣喜,恐慌,還有不切實際的感覺,沒人可以體會的到。
只有將她牢牢的抱在懷中,他可以平復住自己心裡的恐懼。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池裳也會這般決然的離開他,那一刻,他真的慌了。
如今尋見,屬於他的東西,他定不會隨意的讓她消失,絕對的不會。
“我能自己走,放我,放我下來。”心底恐懼的感覺讓她心驚膽顫,她覺得自己繼續躺在榮軻的懷中的話,她會窒息。
她會受不了的。
“池裳,你乖一點。”榮軻的聲音一沉。
這樣的言語,異常熟悉,聽得池裳,再動彈不得,剩下的言語就這麼堵在她的喉間,上不去,下不來。
腦中,只存下了過去的時候,他是怎樣的逼着自己,什麼叫做乖一點的。
她是真的怕了。
幾乎就已經是心理陰影了。
看着她畏畏縮縮的模樣,榮軻心裡生疼生疼的,就好像是有人扯住他的心臟一把,就要呼吸不上來。
將池裳堪堪的放在牀上,榮軻目不轉睛耳朵盯着她,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的尋到了她的所在地。
池裳的身子,一下子的碰到了牀腳,瞬間,整個人起身,一下子的縮到了角落處,雙手抱着自己的膝蓋,一副防備着的姿勢。
她的腳上,還有傷。
榮軻眸子一暗,坐下,伸手想要將她拉回來。
池裳察覺到他的動作,幾乎就是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另一邊,人已經是接近崩潰的邊緣,“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走。你快離開這裡。”她不想要看到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想!
她已經躲得遠遠的了,他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
“本王說過不會傷害你,便絕不會碰你。”榮軻穩住自己的心神,儘量的用着一種平和的語氣和她說話。他就擔心自己會嚇到池裳,現在的池裳,就是一隻驚弓之鳥,恐懼非常。
他不敢過激。
縱然心疼無比,卻也只能夠自己將它死死的忍住。
他說不碰,就真的不會碰麼!
池裳死死的搖頭,“不,你出去!我纔不會相信。”
他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榮軻看了眼池裳腳踝處的傷口,鮮血已經是暗紅色了,從懷中取出上好的金瘡藥,伸手,一把將池裳給拉過來。
可惜,還沒有碰上她的腳踝,就被池裳瞬間的踹開了。
她的力氣很大,榮軻尚且還沒有完全的反應的過來,真的就已經是被池裳堪堪的避開。
“你走,別碰我!”聲調較之尋常,拔高了許多。
“你的腳上有傷。”難得第一次,榮軻在她的面前,這般的有耐心,一遍一遍的解釋着。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沒有資格去發怒。
他只能,耐着性子的哄慰她。
“皮外傷,不需要你假好心!”池裳看着榮軻的目光,像是萃了毒。
他們從前的那樣針鋒相對,今日,似乎是角色轉換了一般。怨毒的人,變成了池裳。
若是說,方纔被榮軻抱在懷中的時候,她是恐懼;那麼現在,她到了自己的地方,縱然害怕,卻也有着自己的底氣。
起碼,不是在他的懷中,那般的被動。
榮軻打算直接的過濾了池裳的言語,伸手,一把將她拽了過來,頓時出手,在她的腳踝上面輕輕的點了幾下,瞬間整條腿都是痠麻的,動彈不得。
她這一下子,又變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
恐懼的感覺,再一次的形成。
“你,你要幹什麼。”說話的語調,都已經變了。
榮軻苦笑,沒有開口,直接將池裳的鞋襪脫下,輕輕的取出金創藥,抹在她的傷口上。
池裳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雙腿不能動彈,跑不了也不會跑。
分明他只是在上藥,可是落在池裳的眼中,她總覺得,他還會有其他的動作。
她的心,不安。
池裳一直盯着榮軻,不說話,也沒法子躲避。
傷口只是簡單的擦傷,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榮軻將手中的東西收好。
一擡頭,就對上了池裳的目光。
“在你心裡,本王就那般的不堪?”她現在的神情,完全的不亞於在戰場上,面對着敵人的那種恐懼,厭惡,害怕。
不堪?
池裳穩住自己的心神,並沒有否認。
榮軻他不是不堪,只是在她這裡,她恐懼。
恐懼他,也恐懼以後的日子。
她不過剛剛離開幾日的時間,榮軻就已然找過來,她是真的,沒有辦法擺脫那樣的日子麼。
不,她不要!
“我,我知道我出來是我的不對,我不會和你回去,保證不會!”池裳本還是軟和了幾分口氣,可是看着榮軻的模樣,忍不住就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面對着榮軻,她終歸,還是心虛。
可就算是心虛,害怕,這一回,她也絕對的不會回去。
她怕極了那樣的日子。
榮軻嘆了口氣,想要靠近池裳,被她小心翼翼的避開,復而開口,“你不必這麼害怕,這一次,本王不是過來帶你回去。”他會讓她心甘情願的回去的,這一回,他不會逼她。
不是?
池裳微微的有些詫異,卻還是不敢相信。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遲疑,榮軻耐着性子解釋,“你放心,本王不會逼你。”這一回,他也是真的,沒有生氣。
只要失而復得,他便會知足。
說話的語氣,並不像是開玩笑。
可池裳,心裡遲疑了一下,低着頭不打算開口,也不打算上前。
“這次,本王真的沒有生氣。”就算是要生氣,也不會是生她的氣。
沒有生氣?
池裳擡頭,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還是不敢確定。
眼前的人,當真便是榮軻?
縱然眸中沒有任何生氣的情緒,她卻還是從骨子裡,嚐到了害怕的滋味。
她差一點,就放鬆警惕,掉落到他的陷阱裡面了麼!
不,不對,眼前的人,還是那個心狠手辣的榮軻,不會變的。
池裳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擡手就撈起身側的軟枕,衝着眼前的人,直接的丟了過去,“你出去!”她不能見到他,一點都不能。一見到他,她的心,就一定會動搖!
她真的,不能在受到他的影響了。
榮軻被這突如其來的枕頭打的有點懵,看着池裳的視線,心底喟嘆,“本王出去,你先,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