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宇文胤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聲音,都絕對不允許自己發出來。
因爲他知道,一旦被那些搜查的錦衣衛發現,他的後半輩子,也就徹底完了。
他將會被帶回皇宮,被關進宗人府裡,剩下的大半輩子都只能待在那一座狹窄、陰暗的小院子裡,每天能看到的,也就只有那一片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不,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又髒又臭的地窖裡,到處都是腐爛變質的稻草,一掌來長的灰色大老鼠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溜來躥去,根本就不怕人。
還有許多宇文胤叫不上名字來的蟲子,在牆壁上、在腐爛的稻草裡穿梭爬行,發出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
宇文胤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大隻的灰色老鼠一邊發出“吱吱”的叫聲,一邊蹭着他的腳邊跑過去。而那些指甲蓋大小的蟲子,就從他的耳朵旁邊爬過……
在黑暗中,視力受限,其他的感官所感受到的就被無限放大。
明明隔着一層靴子,可是宇文胤卻好像感受到了老鼠那尖銳的爪子,還有老鼠肚皮上的絨毛。
當那些小蟲子擦着他的臉頰爬過的時候,宇文胤能聽到它們腳上的鋸齒和土坯牆壁摩擦而產生的極其微小的響聲……
上面的搜查還在繼續,從透光的木板縫隙中,宇文胤能夠清楚地看到,那些錦衣衛們打開了一切看起來可能藏人的櫃子、箱子,至於那些堆積在牆角的稻草,則被他們用佩劍刺得七零八落。
有幾綹乾草,就落在宇文胤頭頂上方的地面上。散落開的根根稻草,將宇文胤的視野也分成了幾個小格子……
看着那些錦衣衛們手上利落的動作,他不禁有些後怕:在沒有發現這一處地窖之前,他曾經考慮過,藏在那一堆幹稻草裡面。
現在想想,幸好他剛纔沒有那樣做,否則的話,此時此刻,他身上就會多出幾個血窟窿來。
貧民區裡的房子都建得十分狹小,通常是一進屋子,環視一圈,就能把整間房子都看得分明。
那些錦衣衛們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蛛絲馬跡,便不再逗留,小跑着離開,趕去下一間房子搜查。
腳步聲漸漸遠去,宇文胤一直懸着的心,也終於慢慢落回到了實處。
只是,他仍舊不敢出去,依然躲在破敗、骯髒的地窖之中。他擔心錦衣衛的人會在離開之後,再一次折返回來。
這樣的事,他們也不是沒有做過。從前,宇文胤還是京城裡那個炙手可熱的三王爺時,曾經暫代過錦衣衛統領的職務。因此,對於這支隊伍,他也算是小有了解。
他要一直等待着、躲藏着,直到黑衣人過來找他,他才能出去……
外面漸漸恢復了平靜,宇文胤也跟着鬆懈下來。因爲剛纔過度的緊張,他的雙腿發軟,竟然緩緩地癱坐在了地上。
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這間地窖裡面有多髒多亂,會不會被蛇鼠蟲蟻咬到了,他只想靠在牆壁上,找一個支撐點,安安靜靜地緩上一緩。
地窖裡的溫度,要比上面房間裡的溫度高上一些,可即便是如此,依然冷得很。隨着宇文胤的每一次呼吸,都會有白色的霧氣在他的嘴邊形成,過了一會兒之後,就慢慢消散。
宇文胤深呼吸了幾次,終於覺得好受了一些。他就那麼不管不顧地坐在冰冷潮溼的地面上,任由那冰涼的感覺滲透褲子上一層單薄的布料,毫無阻隔的貼在溫熱的皮膚上……
身上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宇文胤卻懶得去管,由着那股子冰冷慢慢穿破皮肉,接觸到他的骨髓……
雖然環境惡劣,溫度也十分低,可是在源源不斷襲來的疲憊之下,宇文胤還是沒有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又或者說,是昏迷了過去。
宇文胤是被地面上嘈雜的聲音吵醒的。他醒來時,地窖裡面一片漆黑,想來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動了動被凍得僵硬發麻的手和腳,那兩隻伏在他身上嗅聞的老鼠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哧溜”一下子就逃遠了,不知道躲到那裡去了。
宇文胤想從地上站起來。他試着挪動了一下雙腿,可是雙腿卻沒有了知覺,使不出一點力氣來。
就在這時,頭上忽然傳來一聲破門而入的響動,緊接着,又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宇文胤頓時就僵硬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了。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錦衣衛又回來查了!
不過這一次,錦衣衛們的動作很快,進房間裡看了一圈之後,就離開了。
宇文胤癱在地上,身子軟得像是一灘泥水,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好在沒過多久,黑衣人的手下就找了過來。如果不是宇文胤強撐着一絲力氣,發出微弱的聲音來,只怕那些人壓根兒就發現不了他。
兩個侍衛把宇文胤從地窖中架了出來,一站到地面上,他就看到了黑衣人。
黑衣人也看着宇文胤,看着沾在他頭髮上的腐爛稻草,看着沾在他肩膀衣服上的老鼠屎,被寬大兜帽遮擋住的脣邊隱現笑意:看來,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裡,宇文胤經歷了很多啊。
黑衣人看着宇文胤的狼狽模樣,發出兩聲低啞的笑:“呵呵,想不到王爺藏得很深啊!”話中的嘲諷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如果是在平時,宇文胤說不定還會反諷回去。可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這份力氣了。
他的頭昏昏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會暈厥過去。身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他只有把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攙扶着他的兩個侍衛身上,才能夠勉強站穩。
“扶本王回去休息。再請一個大夫過來。”宇文胤如此吩咐。
那兩個侍衛見黑衣人沒有反對,便一左一右的攙扶着宇文胤,送他回到了平時起居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