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秦斐和采薇離開濟南城時,濟南全城的百姓紛紛依依不捨地夾道相送,陳總兵更是一路送出城南二十多裡地,才被秦斐給勸回去。

“老陳雖說腦子不大靈光,倒也是一員猛將,怎麼沒被派去打高自成,倒還在這濟南城待着?”南下的馬車裡秦斐問道。

“新任的山東督師倒是想派他去的,可他和咱們共守了四個多月的濟南城,如何願意不打韃子反去打自己的同胞?他暗地裡命他夫人來跟我討個主意,我便讓他裝病高燒不起這才避了過去。”

秦斐見她便是和自己說着話,也仍是手不釋卷的拿着一本書在看,不由惱了,一把將她手上的書奪了過來,“這馬車這樣顛,車裡又暗,你還捧着書不放,你還要眼睛不要?”

采薇笑笑,“自然是要的,我不過是想快些將這書看完罷了。”

“這書你不是早就開始看了嗎,怎麼這會子還沒看完?”若是他沒記錯的話,他受傷醒來時,她手邊就放着這本書,這都多少天過去了,以采薇讀書的神速,不可能十幾天的功夫還沒看完這麼一本薄薄的小書。

那書的藍底封面上只寫了“數術”二字,他翻開來見第一頁上另寫着“幾何原書”四個小字。再往下翻時,時不時便見一個三角之形或是四角之形的圖畫,邊上寫着大段大段的文字,每一個字他都認得,可是那些字合在一起,卻看得他很是有些眼暈。

“這是什麼天書?你做什麼要看這勞什子?”他娘子一向看的都是些史書詞賦、諸子百家,怎麼忽然轉了性子,看起這種天書來了?

“這不是天書,這是我父親所翻譯的西夷某國的一本算學之書,是研究這些不同圖形各邊各角的關係的,因此名字就叫做《幾何原書》”

秦斐心中疑惑更深,“你一向不喜歡算學,看這幾何書做什麼?”

“我是在想,或許能從這書中找到讓咱們的火炮□□不再總是頻頻炸膛的解決之法。”

秦斐琢磨了一下,眼睛閃了兩閃,挑眉笑道:“可是爲了我嗎?”

采薇看着他仍然蒼白的容顏,右手輕輕在他的傷處一一撫過,雖然外袍將那些傷口盡數掩去,只露出他後腦那一處醒目的白色繃帶來,可她清楚地知道他的那些傷口,三處重傷,十八處傷深可見骨,還有十五處輕傷,一共三十六處傷,每一處都傷在哪裡。

她更不會忘記他身上這大大小小三十六處傷是因何而來,韃子的利箭火炮都傷不了他,卻被己方城頭上的火炮炸膛傷成這樣。如果當時射到他胸口的那枚炮筒碎片再偏上少許,那麼他就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她就永遠失去了他。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她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他,“是,我是爲了你,我不想當你再站在城頭指揮時,不但要當心城下射來的飛箭炮火,還要小心咱們自己士兵手中的□□火炮。我再也不要那些□□火炮一用就炸膛,然後傷到你,我再也不要你受傷,再也不要!”

秦斐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身子,突然意識到,儘管在他受傷後,采薇在他面前沒有流露出絲毫尋常女子常見的那種害怕慌亂,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可其實在她內心深處,她同這世上任何一個凡夫俗子一樣,在面對至親所愛之人的重傷垂危時,一樣會恐懼害怕,會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可她不同於那些凡夫俗子的是,便是她心裡再是恐慌害怕,但她在他面前一定是鎮定自若的。

因爲,她要讓他安心。

她甚至會將她心裡的恐慌無力感化爲鑽研讓火炮不再炸膛的動力,只爲了讓他不再受同樣的傷!

得妻如此,復有何憾!

“阿薇,”他溫柔無比地輕撫她後背道:“你知道我但凡答應過你的事,是從未食言過的。我既然立誓要護你一世周全,便是偶爾受些小傷,都是不打緊的,我還沒完成諾言守護一輩子,便是閻王親自來拿我,我也會把他一腳給踹回地府去。”

“你要琢磨讓火炮□□不再炸膛的法子,我不會攔着你的,若這法子當真能研究出來,受惠之人又不是隻我一個,咱們大秦軍中不知多少士兵會因此受惠,再不用提心吊膽地擺弄□□,整體的戰力也會大大提高,這等於國於民有利的好事兒,我是不會攔着你做的。只是,你再是心急,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這些時日,你爲了照料我已是勞心勞力,再窮思竭慮的琢磨這個傷腦筋的東西,豈不更是大耗心血。”

“再說,這等難題,也不是靠你一人之力就能一下子解開的,等咱們到了金陵,多招些能工巧匠和做這□□火炮的工匠師傅,大家一起參研,豈不比你窮盡一人之智更集思廣益?

秦斐說的這道理她如何不懂,其實他二人從一早就開始琢磨減少□□火炮炸膛的改進之法。實在是因爲無論是日常操練還是對韃子作戰之時,□□火炮的頻頻炸膛都是一個極爲令人頭痛的大麻煩。

自從北秦時有了火藥,跟着又製出了□□,幾百年不斷改進之下,幾十年前朝廷見這□□的威力要大於□□,尤爲要緊的是制一支□□要比□□所費銀錢更多,於一應經手的官員制辦來說,自然油水也就更多,因此兵部的官員們便一致奏請大力製造□□來替換兵士先前所用的□□。

是以如今大秦軍中,幾乎有七成的士兵都是身背一支□□,而原先對付騎兵極爲有效的弓□□矢卻被棄之高閣。若是這□□仍是不斷改進,不那麼易炸膛,或提高其每一發的準度射程或縮短其點火的時間,倒也確是比□□威力大些。

可是因爲燕秦朝這二十幾年來朝政腐敗,便是難得撥些銀子給火器局,層層剋扣下來,也所剩無幾了。因此別說改進其不足之處,提高製做火器的水準,便是連用來鍛造火器的一應材料如銅鐵、火藥等物都以次充好,偷工減料,以至後來造出來的□□火炮頻頻炸膛,往往一槍還沒放出去,倒先把放槍的人給炸死了。

弄得好些兵士們都不敢點火開槍,便是不敢違將官之令點了火,只顧着手抖心慌,哪裡還顧得上去瞄準頭。結果當韃子的騎兵衝過來時,一半的大秦兵士放槍時被自己的□□炸膛炸死了,另一半好容易放出去一排槍,因爲準頭不行,韃子騎兵甲冑護得又嚴實,並沒撂倒幾個,不等他們再點上火,已經被韃子射成了刺蝟。

爲了改變這種極不利於秦軍的戰法,秦斐和采薇一到濟南便召集了一批工匠,照着采薇父親那本書上所寫的連弩之法,製成一批十連弩,可一次連發十箭。他們忙着造這十連弩的同時,也沒忘了繼續研製火器,無奈能找到的工匠大都資質愚魯,並不能幫上多大的忙。跟着韃子兵臨城下,戰事吃緊,他們一時顧不上再在這上頭多花精力。

直到秦斐爲炸膛的火炮所傷,采薇痛定思痛,便決意自己親自來琢磨這道難題。她想起父親留給她的那一匣子書裡有好幾本都是譯自西夷諸國的書籍,便重行翻檢,將她覺得有用之書都挑了出來,細細研讀。

她雖然不喜這些數術、物理之學,但因打定了主意,一心苦讀,這十多天下來,已給她想明白一些道理,此時正學得興起,哪裡肯聽秦斐的勸說。不依道:“快把書給我,我就快琢磨明白這本書了,我先弄明白了,到時候直接教給那些匠人知道,豈不事半功倍?”

秦斐纔不聽她的,直接把書往自己懷裡一揣,“再是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的身子,往後每日只許你鑽研一個時辰,多了不許!”

於是他夫妻二人這南下金陵的一路上,小小的車廂裡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鬥智鬥勇、爾虞我詐。

采薇是想盡了法子,用盡了花招想在秦斐的眼皮子底下多看一會兒那些西夷的算學物理之書,而秦斐則是卡準了時間,一旦超過他定下的時間,便是采薇仍能把書牢牢握在自己手裡,他也有法子鬧得她看不成書。而且往往鬧到最後,車裡總會傳出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侍候臨川王殿下的從人們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倒是奉旨護送臨川王回京的那些黑衣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都傷成那樣了,怎麼還能在車裡頭折騰出那些聲響,難不成是他那隱疾已經治好了?

那黑衣衛頭領程飛忙把他們發現的臨川王殿下這一可疑之處飛鴿傳書給他們的大頭領安公公,不想三天後金陵那邊的回信沒來,濟南那邊卻突然傳來了一條讓人無比震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