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苗太醫已經走了十幾天,然而金兵那邊卻是半點不同尋常的動靜也沒有。仍是每日如潮水般朝泉州城涌來,想要早日攻破這個在他們的強攻下已經堅守了四個月的城池,個個悍勇無比的喊打喊殺,看不出有大規模染上疫症的絲毫跡象。

采薇見韃子並沒有爆發疫症,不由替苗太醫擔心起來,該不會他的舉動被韃子發現,已然遭了他們的毒手?

她又細問了一遍李嚴如今城中的各種情形,更加憂心如焚。

泉州城如今已是彈盡糧絕,然而鄭一虎的艦隊仍是沒有消息,難道這一次他們當真守不住了?他們最終的命運就是與泉州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還能什麼法子能讓他們,還有泉州城的百姓絕處逢生呢?

一定會有辦法的,天無絕人之路,可是到底是什麼法子呢?爲什麼她就是想不出來?

采薇直想的頭痛欲裂,仍是想不出任何脫困的法子。她一邊揉着額頭,一邊拿過桌上早已冷了許久的白水,剛送到脣邊,卻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擋住。

“水都涼了,喝了對身子不好。可是頭又痛了,我來給你揉揉!”

秦斐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然後站在她身後,替她按揉頭部的幾處穴位。

采薇本想問他外頭的情勢如何,奈何他指尖竟似帶着魔力一般,方被他揉了幾下,就覺得眼皮沉重起來,不知不覺的便沉沉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時,就看見秦斐還在她牀前坐着,握着她手,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像是要將她深深地印在眼睛裡,刻在心裡面。

她坐起身,驚訝道:“你怎麼還在這裡陪我,今晚不用再去城頭上巡守嗎?”

秦斐搖了搖頭,眸色溫柔,“今晚不用了,豪鐸今日命人送來一封戰書,說明日必會踏平泉州,所以今晚應該是太平無事的。”

采薇心下一片黯然,她知道這回豪鐸並不是在弄什麼鬼,泉州城如今已是千瘡百孔、強弩之末,只需再給它最後一擊,便能堂堂正正的破城而入,根本不用再煞費苦心的搞什麼偷襲的詭計。

她握住他的臂膀,“這麼說,明日就是最後一日了嗎?”

她沒有明說,可是他們夫妻都知道這最後一日指的到底是什麼。

秦斐笑了笑,點了點頭。輕撫着她鬢邊散發,問道:“你怕不怕?”

采薇將頭依偎在他懷裡,“我不怕死,只怕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答應過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便是要死,咱們也要死在一處。若是當真有來世的話,咱們還能一起牽着手去投胎,下輩子還要在一起。”

秦斐吻了吻她頭髮,喃喃道:“你才二十歲,還這麼年輕,還有那麼多想讀的書沒有讀,想去的地方沒有去,想做的事沒有做,就這麼早早的離開人世,不覺得太遺憾了嗎?”

采薇想了想,“是有些遺憾,可是能和你始終在一起,生死相依,這樣也很好!”

秦斐深吸一口氣,突然大聲笑道:“那豪鐸總還算有些眼色,知道今兒晚上不來鬧我,好讓我能和我媳婦安安生生的再過一晚上。”

“來,寶貝兒,我來給你梳頭!”

不等采薇反應過來,她人已經被抱到梳妝檯前的椅子上。“這大晚上的,怎麼突然想起來給我梳頭了?”

“梳好了頭髮,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纔好用宵夜嘛!”

“宵夜?”

“你晚上沒吃飯,難道這會肚子不餓嗎?”

早在二十多天前起,他們就一天只吃兩頓飯了,哪來的晚飯之說。

采薇摸了摸肚子,好像是有點想吃東西的感覺,可是……

“咱們還有東西來做宵夜嗎?”這泉州城的樹皮草根都被他們給扒光了,還能再找出什麼可吃的東西來嗎?

秦斐笑笑,再不說話,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梳着頭髮,最後給她挽了一個她最喜歡的同心髻。給自家寶貝娘子梳頭的活兒,是臨川王殿下平日裡最喜歡做的,先前泉州軍情不急的時候,他也是每日裡親自給采薇梳頭挽發。

他用一枚紫檀簪子定住她一頭烏髮,嘴裡感嘆道:“人都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我這些天太忙,顧不上再幫你梳頭,竟然手都有些生了!”

“只可惜,過了今夜,他就只能再幫阿薇梳最後一次頭了!”秦斐這樣想着,只覺心痛無比,他怕采薇從鏡子裡看出什麼異樣來,急忙從袖子裡抽出一條帕子來矇住她眼睛。

“你這是做什麼?”采薇下意識的便想將蒙在眼睛上的帕子給扯下來。

“別動!來,在桌邊乖乖坐着,等我把宵夜端上來,再給你解下帕子。”

秦斐見她果然聽話坐好,微微一笑,抹了一把眼睛,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轉身出了屋子,很快又拎着一個食盒回來。他將食盒裡的東西取出來一一擺好,方纔取下采薇的矇眼帕子,一臉笑意的看着她。

采薇先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纔看向擺在她面前的那碟東西,見是一個圓形的有些像她在馬莉家吃過的叫麪包的東西,卻又不是很像,上頭還插着兩支極細極小的紅蠟燭。

“這是——?”采薇一臉疑問。

秦斐笑着將他面前的碗親自捧到采薇面前,“恭賀娘子芳辰!願娘子芳齡永繼,平安喜樂,無憂無懼,一世開懷!”

采薇這纔想起來,原來今天是九月初三,正是她的母難之日。她這幾日只顧忙着苦思守城良策,竟然將自已的生辰都忘到了腦後,難爲秦斐這些時日比她還忙,居然還惦記着她的生辰,特意來給她慶祝。

秦斐吻去她眼中的淚花,“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許哭!只可惜這壽宴太簡薄了些!”

采薇哽咽道:“已經很好了,其實你不用這般——”在樹皮草根都被吃光了的泉州城,秦斐如何還能再找出這點子口糧來替她做出這一頓生日宴,除非他從很早的時候起就省下他的那一份口糧一直攢到現在。

秦斐伸出食指輕點上她脣道:“噓,那怎麼成,往年你不是整壽,我都給你辦的熱熱鬧鬧的,何況今年,今年可是你的二十歲生日!你不是極喜歡西蘭國的東西嗎?我問過馬莉了,她說在西蘭國,女子的二十歲生日也是極爲特別的,代表她們正式成年了。”

采薇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這個是不是就是西蘭國女子二十歲生日時吃的東西?也是你問了馬莉知道的?”

秦斐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我家娘子就是聰明,馬莉說她們管這個叫蛋糕,過生日的時候吃的,還會在上頭插上代表年齡的蠟燭。可惜面米分不夠,我又只找到這麼點子蠟油,只夠做上兩支蠟燭,不然我該給你做上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滿了二十支蠟燭,然後讓你一氣把它們全吹滅了。”

采薇溫柔無比地看着他,“你是說,這蛋糕是你親手做的。”

秦斐笑而不答,“快嚐嚐看,涼了就不好吃了!”

采薇以前曾聽馬莉跟她提過西蘭人過生日時的習俗,因爲秦斐一向對西蘭國沒什麼好感,她本以爲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西蘭國的蛋糕是什麼滋味,沒想到卻在她二十歲生日這天,嚐到了這生日蛋糕的滋味,還是她的夫君親手做給她吃的。

她閉上雙眼,雙手合什,在心裡默默許下一個願望,然後輕輕吹滅了兩支蠟燭,拿起一個木頭削成的小叉子叉起一小塊蛋糕送入口中。

秦斐見她半天沒說話,摸了摸鼻子,“是不是味道不怎麼好吃?我頭一次做這玩意兒,樣子有些難看,味道也不怎麼好,你好歹將就將就,就當咱們嚐個新鮮。”

采薇搖搖頭,“雖然嘴裡吃不出什麼味兒來,可是我心裡是甜的。只是這蛋糕雖好,可我還是更想吃你做的長壽麪。”

自他們成婚後,每到她生日,秦斐都會親自給她煮一碗長壽麪,從和麪、揉麪、擀麪、煮麪,全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爲,從不假手旁人。

秦斐得意一笑,跟變戲法一樣忽然從他身後端出一碗麪來,“就知道你離不了本王做的長壽麪!不過,少了調料和湯頭,怕是味道也有些走樣了。”

碗裡的長壽麪沒有任何澆頭,只是白色的細長麪條,卻別出心裁地在碗裡擺出一個壽字來。

秦斐從那壽字的一點上挾起麪條來,親自餵給她吃,“你是知道這長壽麪的規矩的,可不許咬斷了,要一根到底,才能長長久久,長命百歲!”

采薇心道,明日就是你我夫妻以身殉國之日,還談什麼長命百歲。她心中難過,面上卻仍是笑意盈盈,秦斐這樣煞費苦心地替她慶生,她不能掃了他的興,就算他們明日要共赴黃泉,臨死前的最後一晚也要高高興興、甜甜蜜蜜地過,而不是在恐懼中抱頭痛哭,執手相看淚眼。

吃完了長壽麪,采薇硬是喂秦斐吃了好幾口他做的蛋糕,他都吃了好些天樹皮了,不能這些好東西全都讓自己一個人吃了。

夫妻二人用過了生日晚宴,秦斐給采薇披上一件披風,拉着她手走到屋外。一彎新月正斜掛天邊,灑下淡淡清輝,照在這一對壁人身上,愈發顯得他二人眉清目雅,出塵絕俗。

二人攜手在庭中信步而行,秦斐忽然停下腳步,轉到采薇面前,凝目看着她。

采薇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來,秦斐今晚總是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專注而貪婪,生怕下一秒就再也看不見她似的。她並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畢竟他們能彼此凝望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一天!

秦斐右手在空中一晃,忽然憑空變出一支紅色的花兒來。

在采薇的驚呼聲中,秦斐一掀衣襬,單膝跪地,將那支紅花獻到她面前。

“阿薇,你是我此生摯愛,可願嫁我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