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秦斐給采薇所選的出海之人,個個都是精挑細選,雖然個個都是有些身手的,可和他們遇到的這些倭人海寇一比,人數上還是少了點。而且他們這回遇到的倭人功夫很是了得,並不是一般的烏合之衆、花拳繡腿。

采薇看着甲板上橫七豎八的二十幾具屍體,雖是雙方各佔一半,可是自己船上總共就這麼些人,死一個就少一個,而倭人那邊卻是“唰唰唰”又從四艘船頭躍過來數十名黑衣武士。

不能再這麼硬拼下去了,再這麼打下去,他們這船人只會全軍覆沒。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只能智取了。

她知道這些水手大半都曾跟着鄭一虎到過東洋也下過西洋,內中有那略懂幾句扶桑語之人,名喚蔣小六。忙將他喚到身邊,說他用扶桑語大聲喊出一句話來。

蔣小六大聲喊了幾遍後,終於從對面一艘倭船上飄過來一句扶桑語。蔣小六一聽大喜道:“倭人頭子讓他們停手了!”

那些黑衣武士果然不再痛下殺手,而是持刀躍到一邊,仍將刀尖對準了他們,將他們重重圍了起來。

仇五等人得了采薇吩咐,也暫時停手,目不轉睛地盯着對面的倭人,人人心中均道:“不知王妃要和這些倭寇談些什麼?若是談不攏,便是今天舍了這條命不要,也定要不負殿下所託,保護王妃周全。”

而此時采薇心裡也正在快速盤算着,到底該給自己編個什麼身份出來,才能打消這些倭人將他們全滅的殺心。

她原本想說自己是燕秦派往扶桑的使臣,秦斐這次給她準備的這張□□總算正常多了,既不美、也不醜,五官端正、相貌平平,再不像之前給她的那兩張,不是又黑又醜,就是滿臉麻子,說她是國使都沒人信。

可是話都到嘴邊了,卻被她鬼使神差地改成:“我們是海鷹幫的人,你們敢在這片海上打劫海鷹幫的船隻,就不怕鄭總舵主知道了,滅了你們嗎?如果不是這幾個月鄭總舵主去找尼蘭人的麻煩,沒再走這條海道,你們怎敢出現在這片海域上?”

雖然她看不清那倭人首領的神情,可她卻仍是緊盯着他,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要把你們全殺了滅口,就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乾的。”蔣小六弱弱地把倭人首領的話轉述出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然而采薇聽了這話,卻是心下一鬆。原來她說這番話只是想看看這些倭人的反應如何,他們常年在海上,消息自是靈通,如果鄭一虎果真遇到什麼不測的話,那麼倭人必不會這般回答於她。

自從歸於秦斐麾下,有了這位殿下做靠山,這兩年多來,鄭一虎在東海、南海一帶簡直是所向披靡,把先前在海上橫行的扶桑倭人打得是落花流水、望風而逃。

以這些倭人對鄭一虎的痛恨,若他被尼蘭人打敗,他們是肯定會幸災樂禍,開心無比地說出這個讓他們心花怒放的事實的。

可是現在這倭人首領卻是這樣回答她,那就說明鄭一虎並沒有失去他在海上的威懾力,只要他的艦隊還在,那麼泉州就有最後那一線希望。說不定就在她被秦斐送出泉州城的時候,鄭一虎的艦隊已經在快到泉州的路上了?

儘管這只是一個假設,卻也讓采薇心中有了些底氣。

“如果你殺了我們滅口,那你和你的屬下就只能一輩子在海上流浪,做海盜了。你難道不想讓你們的天皇赦免你們的罪責,重新回到故土去過安生日子嗎?”

先前鄭一虎曾跟她和秦斐講過這往來海上的倭寇都是些什麼人,畢竟這又不是什麼好活計,整天在海上風裡來雨裡去的幹着這刀頭舔血的買賣。除了某些真是想錢想瘋了的貪婪之人外,更多的是一些在扶桑國活不下去的人,如土地被佔,流離失所的扶桑浪人,或是那些失意政客手下的家臣、家僕。

而後者和前者的區別是:前者大多是一些烏合之衆,而後者則往往是一個家族,即使落魄,也不忘在他們的船上掛上象徵家族標誌的家徽旗幟。

而圍着他們的那幾艘倭人船上,全都掛着一面繡着一片紅色楓葉的黑旗子。所以采薇猜測這些倭人多半是扶桑某家大名手下的家臣,因爲所擁戴的主公在扶桑國中失了勢,這纔不得已流亡海上做了海盜。

那麼,對這些人如果拋出一個可以讓他們重回故土的誘餌呢?他們會不會上鉤?

倭人首領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道:“你們現在是我們砧板上的魚,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能讓天皇陛下放我們回去?爾等是爲了活命口不擇言了嗎?”

“我固然是爲了活命,因爲我有這份自信,要知道我可是大秦國最會講故事的人,還有這位馬兄,他是西蘭國人,他會講很多西洋故事,只要你把我們倆送到你們的天皇面前,他一定會給你們想要的回報。”

於是十幾天後,采薇既沒有繼續在前往西蘭國的路上,也沒能找到鄭一虎的艦隊,而是被那一夥倭人送到了島國扶桑的京都之中。

那倭人首領許是見采薇言談舉止俱是不俗,又眼力非凡、膽識過人,關鍵最後提出的條件實在是太過誘人,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派一個人將他和馬莉兩人送到京都去給天皇講故事,仇五等人則留在手裡做人質,以防他們中途逃跑。反正若是最終失敗的話,他們也並不會損失什麼,可若是成功了的話,那麼他們就再也不用繼續在海上流浪了。

原來此時扶桑國的天皇不過是個年方十四歲的少年,因年紀尚小,既不喜歡花天酒地,也不喜歡鬥雞走馬,只有一個癖好,那就是聽人說故事。更因他手中權力大半爲幕府大將軍所把控,每日無所事事,便一天到晚的要人講故事給他聽。

不過兩三年功夫,他已將扶桑國中的新舊故事都聽得差不多,口胃越發的刁,時常那講故事的人才說了個開頭,就已經被他猜到了結尾。爲了能聽到些新鮮故事,這位天皇甚至張貼了皇榜,尋找天下最會說故事的人。

只要有人能說一個他從未聽過,且讓他迷醉不已的神奇故事,那麼他就會答應那人的一個請求,滿足他們的一個願望。但若是他講的故事是天皇聽過的話,那麼那個人會被處以割去雙耳的懲罰。

半年前,當鄭一虎將扶桑國中這樁奇事告訴給她和秦斐知道時,據說那位廣明天皇已經割了幾十個人的耳朵,卻沒有一個人能講出天皇從沒聽過的新鮮故事。

當時秦斐還跟她開玩笑,說若是她給那天皇講一個故事,絕對能讓廣明天皇不是割她的耳朵而是滿足她的心願。

采薇因爲一向對倭人沒什麼好感,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捨得送我去給那倭人皇帝講故事?”

秦斐趕緊把她一摟,一臉嚴肅道:“那怎麼可能,回頭咱們把那天皇抓來,讓他給你說故事如何?”

當日的調笑言猶在耳,她人卻已經站在扶桑天皇的御所之前,等待天皇的召見。

扶桑不過是一個小小島國,其國之君主雖號稱天皇,名頭聽起來夠響亮,但所居之御所比起燕秦的紫禁皇城來,實在是有些不夠看。

可是當采薇行走其間時,卻很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因爲這御所內的宮殿屋宇竟和她在古畫上看到的西秦時的形制極爲相像。

再細看御所內宮人的服飾裝扮,及至進了內殿後殿內的器具陳設,無一不眼熟,全都讓她想起西秦時的種種風貌來。

一陣衣裙悉索聲響起,側首一扇門開處,從裡面走出一位中年婦人來,身穿一身桔色衣裳,面上塗着厚厚的一層□□,讓人瞧不出她的年紀。

這婦人向他們微一頷首,說了幾句扶桑話,大意是說天皇陛下正在更衣,馬上就會駕臨,讓他們不要害怕慌亂云云。

采薇看着她臉上那兩團蛾翅眉,不由在心裡長嘆了一聲,這蛾翅眉原是西秦時最爲流行的一種眉型,當時扶桑國因羨慕西秦的強大,曾數度遣使到長安各種求學。

不但將西秦的各種典章制度、文字典籍、醫卜星相全都學了個遍,就連服飾妝容也全學了去,這蛾翅眉就是那時候傳入扶桑的,如今大秦的女子們早已不做興再畫此種眉形,想不到扶桑國中的婦人卻仍是做此打扮。

又是一陣悉索之聲響起,采薇二人在那中年婦人的示意下,只得屈身俯首而拜,等她們再擡起頭時,正對着她二人的白色紗簾後面,已端坐了一個身影。

一線沙啞的嗓音在簾後響起,采薇雖聽不懂天皇說了什麼,但他語氣裡的森冷之意已讓她心底泛上一抹寒意來。

一個綠衣侍女捧出一個托盤放在她二人面前,猩紅的綢子上放着的是一把雪亮的尖刀。

原來那天皇說的那句話是:“爾等異族之人,也是來爲朕獻上雙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