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采薇回到車中沒多久,那曹婆子便帶了個新的車伕過來,問她可要到南門那邊去和鈞大奶奶她們會合。采薇此時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再去觀燈賞煙花,更是不想看到孫喜鸞、宜菲那一干人,便說惦念外祖母,讓那車伕直接駕車回府。

安遠伯府內,羅氏太夫人正在煦暉院上房的暖閣中枯坐。這人老了便最喜歡一堆孫子孫女圍在自己身邊,熱熱鬧鬧的承歡膝下。可是這一晚的上元夜,她喜歡的三個孫子,兩個因爲親爹剛去世才半年,自然沒有什麼過節的心思,陪着太夫人用過了元宵,便跟着五太太回去祭奠亡父。

還有一個極得她歡心的鐋哥兒,倒是極想留下來陪她的,說是京中結識的幾位公子邀他一道出去觀燈,都被他給推了,就爲着留在家裡好陪太夫人。

太夫人一聽,問了都是誰家的公子,立刻讓人拿來大毛衣裳給他換了,把他趕出門去會那些友人。她本就擔心鐋哥兒因爲出身,恐結交不到什麼貴友,更是難說下一門好親,如今既有門第不錯的公子邀了他去,這等良機自然不能錯過。

宜鐋一走,陪在太夫人身邊的就只剩下大太太和二太太。太夫人素來不喜大太太,又不願聽她沒完沒了的誇她兒子鈞哥兒又升了官,或是鈞哥兒媳婦是何等的能幹,索性讓兩個媳婦都早早回去各去歇着。

因此,當獨坐燈下的太夫人見采薇這外孫女忽然回來陪她,雖面上仍是淡淡的,實則心中到底是有些歡喜的,當晚便沒放采薇回去,留她在暖閣裡住了一夜。

采薇不意今年這上元夜,不但見到了曾家哥哥互訴衷情,還能得到外祖母這一番疼愛,喜悅之下,躺在牀上半晌也沒睡着,覺得自己對外祖母的一片孝心總算是感動了她老人家,讓她終於願意親近自已。

歡喜之餘,又有些擔心等那鈞大奶奶回來是否會相信那婆子所言,信了孤鴻道長的一番說辭而暫且不來跟自己爲難?

這樣的擔憂直到幾日後,采薇見孫喜鸞那邊並無任何動靜,對她在上元夜早早回府一事也沒多問幾句,便漸漸放下心來。想不到孤鴻道長盛名之下,竟連鈞大奶奶這樣的蠻橫的女子也能收伏。

她卻不知,孫喜鸞之所以信了那兩個婆子所說,是因爲她最喜愛的一隻西洋花點子哈巴兒狗在那一晚忽然死了,沒有任何緣故的就死了。

當那兩個婆子說了孤鴻道長的一番警戒之言,還說上天要收走她一件心愛之物以爲警示時,孫喜鸞本是將信將疑。正想命一衆丫鬟去將她的所有愛物都檢視一番,就有專門照料她愛犬的丫鬟哭着來請罪,說是她的小哈巴兒不知怎的,忽然就沒了氣,孫喜鸞這纔信了七八分。

再一想自己嫁過來已一年有餘,肚子卻沒有半點動靜,縱然自己嫁妝再多,孃家再有勢,可這女人總得有個親生的兒子才靠得住,她纔算在這伯府真正的站住了腳。若真如那道長所言,自己若想早日求得一子,便須心存善念,再不可起那些不好的念頭的話,倒不妨暫且放那周采薇一馬。

對這位無父無母的表姑娘,起先她壓根就沒往眼裡瞧。縱然這丫頭有六萬兩銀子的嫁妝,可和她自己的嫁妝一比,哪夠看的啊!她之所以找采薇的麻煩,全因宜菲不時的跟她訴苦央求,說自己如何被采薇給欺負了,求她這個好嫂子出手好生教訓她一頓。

因宜菲素日將她哄得開心,她又最喜歡顯擺她的能耐,這才處處與采薇爲難,如今見替宜菲出頭,倒要把自己搭進去,便不想再管這些女孩兒間的爭鬥。宜菲再來問她時,她便說自己剛死了愛犬,暫沒心思理會這些個小事。

宜菲見她面色有些不大好看,雖然心中不滿,想起柳姨娘對她說的那些話,到底不敢得罪了她,一面兒臉上陪笑,一面在心裡琢磨怎生再想個法子好去收拾周采薇。可惜她能想到的幾個法子早就用了出去,那姓周的丫頭卻是毫髮無傷,倒讓她自個吃了個大虧。她琢磨來琢磨去只得又去找她親孃柳姨娘商量。

柳姨娘先前也是一心一意要幫她女兒出氣,且想把采薇拿捏在手裡,好佔了她的嫁妝的。只是自從她兒子趙宜銨鬧出嫖妓的醜事來,把個眼看到手的世子之位給丟了,她這心裡就起了些旁的心思。便勸她女兒道:“眼下頂要緊的倒不是讓她不好過,而是怎生能得了她那筆嫁妝。若想壞了她的名聲那還不容易,只是縱壞了她的名聲,讓她一輩子嫁不出去,她那些嫁妝也未必就能盡到了咱們手裡。眼下你哥哥沒了世子的位子,等你爹一死,這伯府的家當就全落到趙宜均那小子頭上了。”

一提起這事,柳姨娘簡直是憤恨無比,她跟在四老爺這夯貨身邊,在這府裡苦熬了這麼些年,好容易盼到四老爺襲了爵,她親生的兒子又是四老爺唯一的兒子,她這兒正等着她兒子襲了這伯爵的位子,好讓她也享兩天伯府太夫人的福。沒成想,現成的果子倒讓別人給一把摘了去,且搶了她兒子世子之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向和她親親熱熱的她表姐大太太的兒子。

要說這裡頭沒鬼,誰信啊?

雖說大太太曾特意來找她,跟她說了一宿的梯已話,賭咒發誓的說自家對這整件事情是毫不知情,是如何的清白無辜,如今心裡頭又是何等愧對她最親的表妹和表侄兒。

大太太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時不時的便眼眨淚光,淚水漣漣的再三懇求柳姨娘可千萬別因這件事,對她這個表姐就此生分了。縱然這世子的名頭現是到了他大房名下,可大房跟四房一向都是好得親密無間,讓她只管把趙宜鈞就當自個兒子看待,回頭趙宜鈞怎麼孝敬他親生父母,也一樣孝敬他四叔柳嬸孃。

若不是太夫人先把柳姨娘叫去說了一通,只怕大太太這一番情真意切的巧言如簧還真能把柳姨娘給說動了,仍拿了她當親表姐。

這柳姨娘也算有幾分小心機,自知道了這位好表姐一家給她們四房捅的這一刀,雖恨得牙根都差點咬碎了,面上居然還能勉強的跟大太太在那裡虛情假意的對付着,假意嗔怪了大太太幾句,便順着大太太的話頭,兩個人又是姐妹情深起來。她還叮囑她女兒宜菲,讓她千萬別因爲她哥哥的事兒和大房那邊撕破了臉,仍和先前一樣去討好那鈞大奶奶,順便打聽大房那邊的動靜。

宜菲雖照着做了,可這討好人哪有不受氣的,心裡多少也有些怨言,此時聽她娘這樣一講,頓時便怒了,“哥哥的世子之位是如何沒了的?娘說我只顧着使小性兒跟周丫頭不對付。難道孃的眼界就開闊了不成?盡顧盯着那周丫頭的嫁妝算來算去,有這功夫,怎麼不想着如何把哥哥的世子位再搶回來,好生給大房那邊點顏色看看呢?”

被親生女兒這一搶白,柳姨娘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你當我不想幫你哥哥把這世子位再搶回來嗎?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個姨娘妾室,能有多大用,還不是得靠你父親。偏你父親最是個沒用的,自個兒子的世子位丟了,也不見他操心着急,不過跺兩下腳,嘆兩口氣,轉身就和太夫人新給他的那騷蹄子喝酒去了,還說他這是爲了什麼借酒澆愁。我呸,他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還不知保重,仍是不分黑天白日的泡在那騷蹄子的炕上,也不怕跟他弟弟一樣,來個馬上風,把條老命給斷送了。”

柳姨娘只顧她自已罵罵咧咧,全然沒想到這些話該不該當着個閨閣小姐的面兒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講出來。宜菲皺了皺眉,卻不是嫌她母親話說得粗俗,而是想到若她父親真的也像五叔那樣急病而亡,自己豈不就失了依靠?忙道:“娘快別說了,既然知道父親這樣子不好,娘何不勸勸他,若是沒了父親,咱們孃兒幾個可靠誰去?”

她說這道理,柳姨娘如何不知,可她如今在四老爺心裡那就是昨日黃花,哪比得上那年輕貌美的新人兒?先前四老爺可是每晚都歇宿在她房裡的,如今一個月裡能往她房裡去上個七八回就算是念舊情了。

“如今伯爺是滿心都撲在那小賤人身上,我便是說得再多,也統統都成了耳旁風,哪還聽得進半句去!這男人啊,個個都是喜新厭舊的主兒,哪能指靠得上。偏你哥哥如今又……”

“自從鬧出了那檔子事,世子位沒了,日後的功名也沒了,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娶上一門好親來幫補幫補,可我央了好幾個官媒婆,說的都是些什麼破爛人家的窮酸女兒,倒還巴望着我們去貼補她家。”

“娘不是託了大伯母幫哥哥說親嗎,她那邊就尋不着個好的?”宜菲故意問道。

柳姨娘瞪她一眼,“姑娘這是存心氣我呢?你那大伯母是個什麼好人兒不成?她若是當真安心給你哥哥說親,早就辦成了,哪至於拖了那麼久到現在還沒個準信兒。哼,不就是怕若銨哥兒得了門好親,礙着他們來搶這世子位嗎?眼見你哥哥今年都十八了,這連個媳婦都沒說下來。”

宜菲冷笑道:“我哪裡是氣你呢?哥哥的親事咱們只管賴着大伯母那邊,她那芳姐兒今年不也十六了嗎,只要哥哥一日不娶親,芳姐兒也就一日別想嫁出門子,大伯母就是不爲哥哥想,也得爲她的芳姐兒想想,趕緊給哥哥說門親事她纔好嫁女兒。這女孩兒家的年紀可是耽擱不得的,橫豎我年紀小,今年才十四歲了,我是不急的。”

“我勸姑娘別老想着靠那邊了!”柳姨娘沒好氣道:“大房那邊都把你哥哥害成那樣了,便是你大伯母現今給咱們說下一門‘好親’來,咱們就敢要,誰知道那裡頭是不是又藏着什麼門道,想着來坑我們呢!哼,我這表姐的手段我可是知道的,那就是個笑面虎,面上跟你一團和氣,背地裡下黑手、使絆子,最不是個省油的燈。不然她當年也不會搶了她親姐姐的親事嫁到這伯府來!若論鬥心眼子,我怕不是她的對手,與其指望她,還不如靠咱們自己,太太和芝姐兒如今都不在京裡,也指望不上!”

“靠咱們自己?姨娘是打算自己出門走動給哥哥相看呢,還是指望我這個未出閣的小姐去給哥哥找個嫂子回來?”宜菲冷言冷語的嘲諷道。雖這是她親孃,一向又極疼愛她,可在她心裡,仍是有些瞧不起她親孃這妾室的身份,害得她也成了個庶出,時常便在言語裡忍不住刺她姨娘幾句。

柳姨娘卻是對此早已習以爲常,毫不在意道:“瞧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什麼身份,又哪敢勞動姑娘呢!其實也不用出去相看或是找什麼官媒婆,現咱們府裡就有你哥哥的一門好親!”

“這府裡的女孩兒?”宜菲立刻便想到了住在秋棠院的那三位表姑娘,“娘可是看上了二姑媽家的婉表姐?那丫頭有什麼好,沒錢沒勢的,娘莫不是昏了頭,怎就看上她了?”

她對吳婉可沒什麼好感,不過中等姿色竟也敢來跟她爭搶章家的雲表哥,真是不自量力!

柳姨娘忙道:“誰說我看上的是她,我是想把那周家丫頭配給你哥哥!”

這下宜菲就更不幹了,“娘說什麼?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選誰不好,怎偏選了那個晦氣丫頭!明知道我最見不得她,還要娶了她來給我做嫂子添堵?”

柳姨娘忙安撫她寶貝女兒,“我的好姑娘,娘這正是爲了給你出氣纔想着把她娶進來。你想啊,等她嫁過來成了咱們家的人,到時候你就是她小姑,我是她婆婆,還不是想怎麼搓磨她就怎麼搓磨她。況她還有那麼大一筆嫁妝,我原想最好能給你哥哥找個孃家極有勢力的媳婦,就像大房那邊的鈞大奶奶那樣,自娶了她,先前一事無成的鈞哥兒立刻就成了個武狀元,還進到兵部當了個五品官老爺。”

“可現在怕是找不到這樣的媳婦了,與其娶那些個沒落人家的庶女進門,還不如選了這周家丫頭,至少她嫁妝多呀!有了她這些嫁妝,到時候還能往你的嫁妝裡添上個一二萬的銀子,好讓我兒也帶着大筆嫁妝,風風光光的嫁到那昌平候府去。”宜菲對章雲有意,柳姨娘是早就知道的,也是樂見其成。

宜菲想了想,覺得要真能把采薇給她哥娶過來,既能用了她的嫁妝還能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似乎倒也不錯,只是……

“只要到時候哥哥從她嫁妝裡拿兩萬兩銀子給我當嫁妝,我便依了姨娘這主意。只是,娘可別忘了一件事,那周丫頭可是定過親的,說是等她及笄之時便會有人上門來提親呢!”

柳姨娘掰着指頭開始算,“哎呀,那周丫頭今年也到十五了,她生日好像是在下半年,看來咱們得想些法子先壞掉她這門親事。這些時日,姑娘也別再跟她鬥氣,倒不如多往她那裡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來和她訂親的那家人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