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原來趙宜鈞打完孫喜鸞那一巴掌後,也是呆了片刻,想不到自己竟然當真爺們了一回,抽了這面目生厭的母夜叉一巴掌。正覺解氣,就見她哭着跑了出去還說什麼要回孃家去,便知自己怕是闖下了禍事,生怕她到父母跟前去告狀搬救兵,連忙想要追出去攔下她。

哪知才邁了一步,左腿就被一人牢牢抱住,他低頭一看,卻是他的丫鬟丁香。

只見她趴在地上,兩手抱着趙宜鈞的腿,仰起臉來,滿臉是淚的哭着央求他道:“大少爺,奴婢求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這麼多年的份兒上,好歹救奴婢一命吧!都是奴婢不好,惹怒了大奶奶,奴婢捱打是小,只是帶累了大爺被大奶奶生出誤會來,也跟着受了閒氣,損了顏面,還跟大奶奶鬧成這樣!”

“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只要大奶奶能消消氣,便是將奴婢攆出府去,另賣了人,奴婢也絕無怨言,奴婢只是怕大奶奶的性子最是個不饒人的,定要打死奴婢纔好出氣。只求大爺念在奴婢從小就跟在您身邊,這麼多年的主僕情份上,好歹替奴婢跟大奶奶求個情,留奴婢一條賤命吧!奴婢便是做牛做馬,也忘不了大爺的恩情!”

趙宜鈞見她臉上一行是血,一行是淚,哭得極是悽楚可憐,頓時心中憐憫之心大起,畢竟這丫頭伴了他這麼多年,且一向溫柔乖巧,服侍得體貼周全,哪像他娶的那個母夜叉,半點面子也不給他這個夫主。且他先前屋子裡那些丫鬟,除了這丁香和另一個茉莉,餘者都被孫喜鸞給攆的攆,弄死的弄死,剩下的就這兩個舊人了。

便一把將她扶起來道:“你是我的丫鬟,要打要罵,也自應由我做主,做什麼倒要我一個當家主事的爺們去跟那個夜叉求情?她若敢打殺了你,得先問過我答不答應!這些日子你就先呆在這書房,看我去跟那蠻不講理的夜叉好生理論理論!”

他雖在丫鬟面前放出豪言壯語說要去跟孫喜鸞理論理論,可等他大步邁出書房,沒走幾步,那步子就越來越慢了下來。和那樣一個囂張強橫,蠻不講理的母夜叉,哪能理論的清楚?便是自已有理也統統都是自己的不是,他已經忍了兩年多,實不想再跟個哈巴狗兒似的,對這樣一個女人繼續俯首貼耳、忍氣吞聲下去。

可是這閤府上下,又有哪個長輩能爲他做主?他爹孃肯定是站在孫喜鸞那邊的,若不是他父母從旁壓制勸和,他早不知賞給她多少巴掌了,哪能忍耐到如今。雖說娶了孫喜鸞他是得了不少好處,中了武狀元,還得了世子的位子。可這究竟他想要的,還是他爹孃想要的?

當日他爹孃問都沒問過他一聲,就給他做主定下了孫家的姑娘,只說是門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親,若是早知娶了這麼個妒心奇重又是個火爆脾氣的夜叉,他倒寧願娶個平常人家的女子,也好過受這等窩囊氣。

他站在門廊上左思右想,心知要不了多久,他母親便會命人來叫他去給那夜叉賠罪,回回都是這樣,明明是她無理取鬧、蠻不講理,可母親卻只會逼着自己去認錯低頭、賠情道歉。只是他這憋了兩年多的火今朝才得以發泄一二,實是再不想繼續這樣裝孫子。若是暫避出府的話,雖能逃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這府裡還有誰能幫他呢?

他這裡左思右想,正不知何去何從,忽然他跟前的一個小廝王貴上前道:“大爺何不去找太夫人做主,畢竟她人家是這府裡輩份最高的長輩,真要發下什麼話來,便是老爺和太太也得給她幾分面子呢!何況小的聽說老太太是極不喜咱們大奶奶的……”

趙宜鈞頓時眼前一亮,這位老太太雖對他們大房一向極爲冷淡,但卻最重男女尊卑、禮法規矩。也確如王貴所說是極不喜歡孫喜鸞的,那夜叉曾好幾次跟他抱怨太夫人竟然給她冷臉瞧。若是自己求到她跟前,求她好生教訓這孫媳婦一頓,興許……

於是他急忙奔到太夫人房裡,一進去就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也顧不得屋子裡還有什麼人在,便一氣兒將今日之事統統告訴了太夫人,末了又求太夫人給他做主。

“老太太,孫兒實在是忍無可忍,這才動手打了她,這婦人實在是,從不將我這個夫主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可她竟還對咱們伯府出言不遜,且她素日也是目無長輩,從不曾對祖母您老人家晨昏定省、請安問好。這等不孝長輩、妒心奇重、口出惡言、辱罵夫主的惡毒婦人,偏母親總護着她,孫兒實在是無可奈何,只能求老太太給孫兒做主,不論怎麼責罰孫兒,好歹也教訓那惡婦一頓,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道爲□□者,爲人孫媳者,該守什麼樣的規矩纔是!”

太夫人雖知以孫喜鸞那個性子定然是夫妻不睦的,可也沒想到她竟這樣本事,竟能把她這長孫逼得不顧嫡庶之爭,跑來跟她這名義上的嫡祖母求救,可見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略一沉吟,也覺得這是個機會可以趁便敲打敲打大房,正想答應他,忽見屏風後一雙清亮的眼睛正看着她,朝她眨了眨眼睛,便改口道:“你且容祖母再想想,看你跑得滿頭是汗,冠子都歪了,且先去鐋哥兒房裡梳洗一下,再過來說話。”

見他去了西廂房,太夫人便向屏風後頭招招手道:“出來吧,薇丫頭,你在後頭也都聽見了。你大表哥求到我這兒來,你說外祖母要不要幫幫他?”

原來趙宜鈞進來的匆忙,采薇迴避不及,只得躲在一旁的屏風後從頭聽到了尾。如今見外祖母問她,想了想便道:“薇兒不知外祖母心意,不敢亂說。”

“我的心意?哼,那大房害得我沒了一個兒子,還將世子位也搶了過去,攪得閤府不寧。偏大老爺和大太太行事又謹慎,這幾個月下來半點錯也沒讓我尋着,如今他兒子將現成的把柄遞到我手上,也是該給他們些顏色瞧了。”

“那祖母是想給大表嫂立立規矩?”

“那孫家的丫頭實在是太有些目中無人,不過是個商家女,倒囂張的跟個公主皇親似的,處處看不上我堂堂伯府,都嫁過來兩年多了,纔來給我這個太婆婆請過幾回安,侍候用過幾回飯?大太太可真是會教導媳婦!”太夫人對孫喜鸞也是早就各種不滿,正好今兒藉着訓她再把大太太也捎帶着罵上幾句。

采薇知道她祖母的心思,怕是也積了許久的怨氣想着今兒好藉機發散出來,只是若爲長遠計,有些話她不得不說。

“外祖母,薇兒是這麼想的,也不知對不對,先說出來給外祖母聽聽。今兒這事本是大表哥和表嫂之間鬧的彆扭,無論大舅母怎麼調停處置,都是他們大房的事,和咱們這邊無關。若是外祖母替大表哥做了這個主,教訓了大表嫂,就怕有人從中挑唆,將大表嫂那一團火趁勢燒到了咱們這邊,他們倒是反能置身事外、隔岸觀火了。”

太夫人一聽,恍然大悟,冷笑道:“怪道我說這大房的孝子賢孫怎麼跑來跟我求救呢,原來是做了個坑等着我往裡跳呢?這是想要禍水東引!唉,我也是老了,病了那兩場後,更是精力不濟,一時不察,竟沒想到此處。既他們是這樣謀算的,那咱們……?”

見外祖母問自己的意思,采薇只得道:“既然大表哥求到了外祖母跟前,這事外祖母自然還是要管的,只不過不是替大表哥做主,而是替大表嫂做主!”

“替那孫家丫頭做主?”太夫人一臉的不解。

“外祖母您想,若是您不出面替大表嫂做主,她一怒之下真奔回了孃家,豈不是家醜外揚讓別人看了笑話。有了您老人家爲她做主,大表嫂全了面子,心裡只會感念外祖母的恩德,於咱們總是有些好處的。只是倘若這一回又是委屈大表哥跟她賠罪認錯,縱然此番揭了過去,怕是往後……”

怕是往後他二人會更加貌合神離、夫妻不睦,那纔有的好戲看呢!太夫人這樣一想,頓時覺得外孫女兒這個主意真真是妙,既順水推舟的做了面子上的人情,還在暗裡地給那大房的隱患又加了一把柴草。

“只是祖母最好先跟大表哥說明此中原委,讓他明白您這一番苦心,免得心生怨懟。大表哥想必已梳洗好了,請恕外孫先行迴避。”采薇又道。

太夫人點點頭,覺得這外孫女不愧是狀元之女,慮事真是□□周全,便命素雲去叫了趙宜鈞過來,一臉爲難地道:“難爲你這麼些年頭一次求到我跟前來,且你說的也有理,只是祖母思前想後,怕是也替你做不了這個主!雖我如今是這府裡的老太君,輩份最高,可到底不過是個半隻腳進了棺材的枯老婆子,能做什麼?”

“你那媳婦那可是左相夫人的親侄女,我仗着長輩的身份教導她幾句也不難,可她那性子,是能吃人教訓的?我就怕你先打了她,我這太婆婆又把她訓上一頓,她豈不心裡更加的火大,越發鬧着要回孃家。俗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難不成你和你媳婦這點子閨房裡的小事鬧得滿京城都知道不成?且鬧到最後還不是得咱們服軟,到那時再到那孫府上去給你岳父母賠罪接人,不是更加丟臉?”

“那祖母的意思是……”趙宜鈞緊抿着嘴問道。

“自然是能息事寧人最好,先把這事壓到咱們府裡,好歹哄着她些別讓她真回了孃家把事鬧大。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你再跟她賠個不是,如今她家勢大,咱們少不得先忍忍,不然又能怎樣。你娘尚且日日過來給我請安,她一個月能來一次便是還記着我了,我可曾說過她半句,哪裡是不想,是招惹不起!你娘和我都尚且讓着她三分,少不得你再忍忍。我已經命人去請了你娘和你媳婦過來,你就看我兩個的面子跟她賠個罪,先把此事揭過。”

“唉!當初我對你這門親事就不大中意,因怕你們疑我見不得你們攀下門好親,便沒多嘴,實在是這齊大非偶,要不怎麼人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便是爲了不受這等金貴媳婦的轄制閒氣。偏你爹孃要拿你來攀這個高枝,只是苦了你。”

太夫人又好言勸慰了趙宜鈞幾句,他心中失望已極,只是呆呆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一時他娘陪着孫喜鸞一齊到了,大太太一進門給太夫人行了禮就道:“都怪我這孽子,這不長進的東西竟對他媳婦動起手來,還鬧到老太太跟前來給您添擾!只是如今鈞兒媳婦受了委屈只想着要回她孃家去,還求老太太勸勸她可別就這麼走了!”

就見太夫人點了點頭,對孫喜鸞道:“你婆母說的很是,雖你受了委屈,可也不能隨便就回孃家去,我們府裡還沒這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