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麟德二十一年的頭幾個月,整個京城最爲關心的除了天子的選秀就是穎川王和臨川王兩位殿下的婚事。可對安遠伯府的衆人來說,大家更爲關心的卻是住在他們府上週表姑孃的婚事。

眼見這都過了年,原先說好等周采薇一行過及笄禮就會上門來提親的那家人家還沒來,這府裡頭有些下人就議論開了。

吳婉想起來去年宜菲說過采薇被那曾探花退親的事兒來,當時還以爲宜菲又是在胡說,現下想來,倒是有些信以爲真,便把采薇找來悄悄的問她。

這種事情,采薇如何能對她實言相告,便笑道:“那五丫頭嘴裡頭說出來的話你也相信?我實對你說吧,同我定親的人家並不是曾家,想來那戶人家家中有了些變故,這纔沒能及時趕過來。橫豎我也不急,要我說,還是做姑娘的時候好,等嫁了人各種煩惱!”

吳婉可不贊同她這話,“誰說嫁人不好了?宜芝和宜芳婚後日子過得不好,那是她們遇人不淑,這要是遇到個合心可意的呀,那日子只會過得跟蜜裡調油似的,怎麼會不好?你看宜蕙過得就有多滋潤!”

她話鋒一轉,又道:“我說薇妹妹,咱們一個院子裡住了這麼些年,姐妹間的情份可是極好的,最是親近不過,你還不肯跟姐姐說實話嗎?便是被退了親又有什麼打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探花了不起啊?妹妹你若是真丟了這麼一門親事,也別犯愁,姐姐這兒另有一門好親事等着你呢!”

采薇見她這樣直接,有些無奈道:“好姐姐,咱們正正經經做做針線吧,你快別拿我取笑了!叫人聽見了是要笑話咱們的!”

吳婉滿不在乎的道:“這屋裡屋外都是咱們的丫鬟婆子,有什麼好怕的?我今兒是跟你明說了,你也給我一句實話,你就說,我哥哥吳重爲人如何?論相貌才學,哪樣比不上別人,不過就是運氣差了些,這纔沒能高中罷了,說不得下一回春闈,我哥哥就是頭名狀元呢?”

“咱們兩家又是中表之親,一個表哥一個表妹,知根知底的,若是再親上加親,可有多好?況咱們都是寄住在這府裡的,都吃過這種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苦,等你嫁了過來,我娘我哥哥還有我,是絕不會嫌棄你一介孤女無依無靠的,只會心疼你待你更好,可不比你嫁到那別的人生地不熟的人家要好?”

采薇笑着在她臉上擰了一把,說道:“咱們在一起住了這麼久,我怎麼不知婉姐姐竟有這麼好的口才,簡直就跟紅娘再世似的,我知道姐姐是爲我好,可是姐姐也別光顧着我這個表妹,倒疏忽了自己的親哥哥。吳表哥心中是有一位表妹,可不是我,而是——”

畢竟宜芳如今已嫁爲人婦,爲了她的名聲,采薇是不好再把她的名字說出來的,反正她知道吳婉肯定也知道她沒說出的口的那位“表妹”是誰。

吳婉臉上的笑意頓時就沒了,扭着帕子道:“好好兒的,你提她做什麼,她都已經是那陳尚書家的人了,我哥哥就是再惦記她也沒用!”

“這已經刻到心上的名字想再把她取下來,哪那麼容易啊!所以婉姐姐還是別再開我和吳表哥的玩笑了!”

吳婉被她這感嘆勾起了自己的心事,想到她戀慕了好幾年的表哥章雲,一時也傷感起來,忘了再去大力說服采薇答應嫁給她哥哥。

見屋子裡頭再沒了動靜,正躲在外頭偷聽的二姑太太趙明香頓時就有些着急,在心裡埋怨她女兒怎麼不接着往下說了,兩個人在裡頭靜悄悄的這是在做什麼?

自打去年聽吳婉說了宜菲說采薇的那些話後,二姑太太心裡頭就打起了這個盤算,覺得若是采薇當真被人退了婚,配給她兒子吳重豈不正好。

以他們吳家現今的情勢,是一沒財二沒勢的,吳重又沒爭氣一舉考中個狀元什麼的,想去討個嫁妝豐厚孃家又得力的媳婦,簡直就是白日做夢,倒不如把周采薇給娶進門,好歹這丫頭有足足六萬兩銀子的嫁妝,至少也佔住了一頭。

且她又是個孤女,無親無靠的,到時候肯定對自己這個婆婆畢恭畢敬、百依百順,把自己孝敬侍候的舒舒服服的。豈不比娶了那些高門大戶的嬌貴小姐,倒反壓了婆婆一頭要好得多。

這件事在二姑太太心裡盤算了好幾個月,等翻過了年,她見還沒人登門來跟采薇提親,心裡對采薇已被退婚之事就更有了些底,便讓她女兒先去套采薇的話,只要她答應了,她就立時去跟老太太說,先把這事兒做定了纔好。

此時見她女兒忽然就不再繼續勸說采薇,她一時心急之下,索性一掀簾子走進來說道:“薇丫頭,你們方纔說的話姨媽我都聽見了。姨媽也跟你說句實話,你別怪婉姐兒跟你說這些話唐突了你,這都是我讓她先來問問你的意思的。”

“這幾年,姨媽也算是看着你長大成人的,對你的相貌人品早在心裡愛得跟什麼似的!老早就在心裡想着,若是你沒定了親,跟我們家吳重那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世上就再沒比你們更般配的了。這些時日府裡頭的好些話,想來你也是知道了的,你也跟姨媽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被那曾家給退了婚?”

她見采薇微紅着臉垂首不答,心道怕是這女兒家面嫩不好意思說出口,便又說道:“好好好,便是你沒被退婚,你看你是去年九月及的笄,到這會子都過去快七個月了,若是那家人真有心娶你,便是遠在天山那邊,也該趕過來了,可見那家人壓根就沒把同你這門親事放在心上。”

“你要是再這麼傻等下去,萬一他們一直不來呢?這女孩兒家的青春可寶貝的很,是千萬耽擱不得的,再說了,就算他們來,可他們晚來了這麼久,你就是另嫁了他人,他們也沒什麼話好說。”

“好孩子,你看姨媽跟你掏心掏肺的說了這麼多,你也給姨媽一句實話啊!姨媽可跟你講,你這親事可是再不能耽擱下去了,姨媽可聽說那四房的五丫頭宜菲正攛掇我那四哥去跟老太太說項,好把你配給她哥哥趙宜銨呢!”

“這要是老太太萬一答應了,你可不就是跟掉進火炕一樣嗎?我兒子吳重,再怎麼樣也比那瘸了腿的敗家子兒趙宜銨要好上千倍萬倍吧!你可得早點拿定了主意,千萬要搶在他們前頭把這事給定下了。”

二姑太太一氣說了這麼多,讓周采薇連插句嘴接上話的空子都沒有,好容易等她終於停下來歇了口氣,采薇忙道:“姨媽,有勞姨媽爲我操心勞神了,只是我父親確是早就給我定好了親事的,且姨媽說的這些話也實是不好同我一個姑娘家講的!想來姨媽定還有話要和婉姐姐說,甥女就不打擾先回去了。”

二姑太太看着采薇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不住罵了一句,“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好心好意同她講了這麼多,她竟一句準話也沒有,真是!”

吳婉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薇表妹那句話倒也沒說錯,這些話確是不好同她講的,再說了,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便是同她講了,她自個又能做得了什麼主?依我說,娘不如直接去跟外祖母說這事好了,做什麼還要白費這半天功夫!當心被我那四舅舅給搶到了頭裡。”

二姑太太一把從女兒手中搶過茶碗,先喝了一口,道:“我這不是想着最好能從她嘴裡聽到她退婚的準信兒,再提跟她的親事,更穩妥些嗎?省得將來再生出些別的麻煩事兒來。從她那幾個丫鬟婆子那裡,什麼都問不出來,原想着她姑娘家臉嫩,總好撬開口的,不想,也是個悶嘴的葫蘆!”

吳婉噗嗤一聲笑道:“那娘方纔是怎麼同她講的,還說什麼便是回頭跟她定親的人家找上門來也是不妨事的!怎麼這會子又怕起麻煩來了?”

“我這不是想先安安她的心,好套她的話嗎?可白費了這半天脣舌,那丫頭就是一句實話都不肯說。”

吳婉道:“這要是換了我,我也肯定不說,被人退了婚,很有臉面的事兒嗎?哪個姑娘家會把這事輕易說給別人知道的,何況薇表妹又是個謹慎小心的,她纔不會告訴咱們呢?其實她越是不肯說,只怕她被退婚這事就越是板上釘釘,要不她怎麼只說定了親,卻說不出是定給了哪家?娘只管去同外祖母說,只要外祖母答應了,她還能再說什麼,肯定就順水推舟的從了唄!”

二姑太太一琢磨,也覺得女兒說得有那麼幾分道理,便道:“娘就聽你一回,事不宜遲,我這就跟老太太說這事兒去。”

她說完,就匆匆換了身衣裳出了院子。枇杷正立在屋檐下和芭蕉兩個說笑,見她匆匆走了出去,想起自家姑娘吩咐過的話,便忙進到裡屋說道:“姑娘,姨太太方纔果然出去了呢,還是換了一衣好衣裳出去的,這天色都晚了,她還出去做什麼呢?”

采薇一聽就知道自己這二姨媽是做什麼去了,嘆一口氣,吩咐道:“咱們今晚都早些睡吧!只怕明兒一早見了外祖母,她老人家要問我些話兒,早些睡了纔有精神去回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