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刺殺這麼弱,或許是太不專業,也或許是自己準備充分,他們沒有料到自己會改爲乘坐馬車。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達到了目的,虞世基的妻子孫氏鑽進了他的套,陷入萬劫不復。
虞世基的妻子孫氏買兇刺殺邊疆重臣的消息在一個時辰內便傳遍了朝野,也傳遍了大半個洛陽城。
在歷朝歷代,刺殺大臣都是一個極爲忌諱的事情,因爲這涉及到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被所有大臣所痛恨,不管是誰觸犯到這一條,都會激起所有大臣的強烈憤怒,也正是這個原因,刺殺朝臣這種卑劣的手段也是皇帝的底線,任何一個皇帝都決不能容忍。
所以當楊元慶把一份刺殺契約和一張刺殺佣金欠條交給楊廣時,楊廣臉都氣得發青了,刺客當場被抓,供出了掮客,掮客供出孫氏,人證物證俱在,他幾乎怒吼起來,“來人!查封虞世基的宅子,命大理獄嚴審此案!”
楊廣可以容忍虞世基貪污受賄,可以容忍虞世基的兒子橫行不法,這些都沒有觸犯到他的底線,他都可以容忍,但孫氏在楊元慶已經道歉在先的情況下,依然買兇殺人,刺殺邊疆重臣,他無論如何不能容忍了,否則他無法向朝廷衆臣交代,就算虞世基不知情,但買兇主使者是他妻子,他無論如何逃不掉這個責任。
“陛下,雖然孫氏買兇殺臣,但起因是一件小事,而且虞侍郎並不知情,希望陛下能儘量寬容,臣不希望爲了此事而毀了一名重臣的仕途。”
楊元慶非常感謝祖父在最後相處的一段時間裡教會他一些官場要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度,必須把握這個度,任何事情不能做得太滿,太滿則溢。
雖然他此時可以步步逼迫楊廣嚴懲虞世基,但他絕不能這樣做,就算楊廣被迫將虞世基罷官免職,追究罪責,他楊元慶雖得一時痛快,可楊廣在心痛之餘,必然會調過頭追究他的責任,給楊廣留一點餘地,也就是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楊廣也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開始考慮怎麼處置這件事,怎麼處置虞世基?
虞世基現在是他最寵信,也是最得力之臣,從他本意來說,他並不想處置虞世基,但他也知道,虞世基妻子之所以膽敢冒大不韙買兇刺殺重臣,這也和虞世基平時對妻子的驕寵有密切關係,虞世基不可能沒有責任,關鍵是怎麼處置,既能給楊元慶和朝廷一個交代,但又不至於使虞世基太慘。
楊廣也在平衡這個處罰之度,他很爲難,楊元慶表現出了寬容之度,令他很滿意,但他卻不能因爲楊元慶寬容就罷了此事,昨天楊元慶還主動來請罪,今天就發生刺殺案,孫氏此舉無疑是打他的臉,這個面子他拉不下。
就在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裴大夫求見!”
裴大夫就是御史大夫裴蘊,主管御史臺,他的出面必然不會是什麼好事,楊廣心中苦笑了一聲,只得下旨道:“宣他覲見!”
很快,裴蘊匆匆走進御書房,躬身行禮,“臣裴蘊參見陛下!”
“裴愛卿有什麼事嗎?”
楊廣見裴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冊子,心中便明白幾分了,果然,裴蘊將冊子呈上,鄭重道:“陛下,這是微臣彈劾虞世基縱容家人橫行不法,以至於其妻買兇刺殺大臣,虞世基罪責難逃,臣懇請陛下嚴懲虞世基,這不僅是臣的意思,也是三百八十名大臣共同心聲,一家不治,何以治國?虞世基辜負了陛下對他的期望。”
楊廣嚇了一跳,這麼短的時間就有三百八十人聯名彈劾嗎?他接過奏摺,前面是裴蘊對虞世基彈劾,指出他的四大罪責,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公報私仇、縱子驕妻,每一件都有詳細的記錄,後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官員署名,蘇威、宇文述、張瑾、裴矩、牛弘等重臣都有署名,甚至包括他的兄弟虞世南,也在最後簽了名。
楊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裴蘊給他施加了強大的壓力,但裴蘊是御史大夫,彈劾大臣是他份內職責,聯名上書也不是不允許,這讓楊廣很是頭痛,虞世基平時得罪的人太多,在這個關鍵時候,衆大臣便開始對他羣起攻之。
楊廣嘆了口氣,他明白虞世基這次是觸犯了衆怒,看來他只有舍兵保將,處罰虞世基,給大臣們一個交代了。
楊廣的聖旨在當天晚上發出,‘將掮客和刺客雙雙斬首示衆,勒令虞世基休妻,其妻孫氏刺殺邊疆重臣,證據確鑿,罪不容恕,杖一百,判處流刑,流放嶺南,其子夏侯儼也一併流放,虞世基驕縱妻子,責無旁貸,罷免其內史侍郎之職,貶爲長沙縣令。’
可憐虞世基跑到洛口倉躲避齊王,什麼情況都不瞭解,莫名其妙就丟了官,治家不嚴,驕妻縱子,以致釀成今天之禍,這也是自古官場中一種常見的丟官情形。
而楊元慶也在這場刺殺案中被人重新認識,有人說刺殺案只是一種巧合,但也有人說刺殺案是楊元慶的計謀,但不管是巧合還是計謀,楊元慶都扳倒了當朝第一權臣,這是事實,令滿朝文武對他刮目相看。
也正是這個案子,使楊元慶在朝廷中的地位有了極大的提高,一舉成爲朝中重臣之一。
‘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刺殺案發生的次日就是楊廣正式啓程南巡的日子,可就在這天半夜,京城發生了一件重大事件,使楊廣不得不臨時決定推遲南巡,陷入巨大的失子悲痛之中。
大業二年七月,太子楊昭因身體肥胖而致病,在睡夢中不幸而薨,時年二十三歲。
當天晚上,楊廣和皇后蕭氏哭倒於宮,儘管他們平時也有點嫌厭兒子太肥胖,但這畢竟是他們的親生骨肉,是他們的長子,他們只有兩個兒子,長子的去世使他們夫妻抱頭痛哭,連夜趕往太子府,哭別長子。
在萬分悲痛中,楊廣下旨無限期推遲南巡,綴朝三日,命百官舉哀,前來弔唁太子。
太子府在一夜間搭起了靈棚,天不亮,百官便開始絡繹不絕前來弔唁太子,人人戴孝,爲太子舉哀。
楊元慶在天不亮便趕到了太子府,楊昭的突然去世同樣令他悲痛不已,儘管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這一刻真的到來時,那種對長兄去世的哀痛,對朋友之死的悲傷,都令他的感情難以自禁,流下滾滾熱淚。
一進楊昭的靈棚,太子妃韋氏便帶着楊昭的三個兒子給他跪了下來,三個孩子伏在他腳下嚎啕大哭,楊元慶連忙跪下,他也忍不住垂淚對韋妃道:“太子殿下在三天前纔剛剛給我說過,希望臣能扶佑他的孩子,保他們一世平安,臣楊元慶會盡全力讓他們一世平平安安,不會辜負他們父親的重託。”
韋氏也抹淚道:“太子也對孩子們說過,要他們視你爲叔,昨天下午纔剛剛留下遺旨,他就在夜間不幸薨去,我會保留好遺旨,待孩子們長大後交給他們,望楊將軍念他們父親恩德,時時護佑三個孩子。”
“臣楊元慶萬死不辭!”
楊元慶慢慢走到楊昭的靈位前,又再次跪倒,心中默默對楊昭道:“臣既已承諾殿下護佑三子,當盡心竭力,保他們一世平安,不讓齊王所害,縱然天道多變,有一天我與三子不得不兵戈相見,也絕非元慶本意,元慶當盡力留之性命,不忍殺戮,望兄在天之靈明察。”
默默禱告完,楊元慶給楊昭的靈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就在這時,帳門口傳來一聲乾嚎,“皇兄英年早逝,讓臣弟情何以堪!”
這是齊王楊暕到了,他披麻戴孝,一身縞素,雖然滿臉悲慼,心中卻是暗喜,自從多年前他有心取兄長而代之,他心中的兄弟之情便已淡薄如水,如今兄長去世,他便成爲唯一皇子,登九鼎有望,怎能不令他欣喜萬分。
他走進靈棚,儘管楊昭三子並不喜歡這個皇叔,也只能上前拜見,楊暕連忙扶起三個侄兒,假惺惺道:“皇兄英年不幸,我便是你們唯一之叔,我當視汝等爲子,早晚護佑,防止汝等被小人所害,你們不必擔憂。”
楊暕心中也很清楚,他若登九鼎之位,唯一的競爭者就是這三個侄子,父皇會不會立皇太孫?他心中也同樣充滿擔憂,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立刻將這三子毒殺。
楊暕走到兄長靈位前跪下,卻發現跪在他身旁的竟然是楊元慶,他心中一怔,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給兄長磕了三個頭。
楊昭三子也連忙上前,跪在他身旁回禮。
這時楊元慶已經拜靈完畢,他剛要起身,卻忽然聽見楊暕冷冷的聲音,“楊元慶,你若肯投靠我,奉我爲主,我們過去的仇怨,我都會一筆勾銷,必將厚待於你,你意下如何?”
就在昨天下午,楊暕也意外地聽到了消息,楊元慶竟扳倒了虞世基,令他大爲意外,儘管他這兩天對虞世基也頗爲不滿,但虞世基畢竟是他的軍師,這次虞世基被扳倒,調到長沙爲縣令,令他痛失左膀右臂,他才終於意識到了楊元慶的厲害,此人將是他通往東宮之路的一大勁敵,現在楊昭已死,如果他能拉攏楊元慶,當然是最好,如果他拉攏不到,他必須儘早除之。
儘管三個侄兒就在身旁,楊暕卻毫不在意,他又瞪視着楊元慶,惡狠狠威脅道:“若你膽敢不從,我必讓你死無喪身之地。”
楊元慶慢慢站起身,淡然一笑,“很抱歉,我剛在太子靈前起誓,當護佑其子早入東宮,齊王殿下厚愛,恕元慶不能接受。”
說完,他向楊昭三子深深行一禮,轉身而去,楊昭三子都聽到了他們二人剛纔的對話,長子楊倓拉着兩個弟弟跪下,對楊元慶的背影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