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迎親隊伍出發了,兩家相隔也不遠,只有兩裡之地,男方府宅位於定鼎門大街東崇業坊,而女方府宅位於定鼎門大街西宣風坊,中間只隔一座安業坊和一條定鼎門大街。
迎親隊伍約百餘人,都是由楊元慶手下士兵改扮,簇擁着一輛七香車而行,楊元慶今天穿着大紅喜袍,頭戴烏紗帽,斜戴一朵絹花,略略化了妝,顯得喜氣洋洋。
但儐相李崇玄卻有點心情不安,他不停向前面張望,楊元慶見他有點緊張,便笑道:“緊張什麼?今天又不是你新郎。”
“我在看障車。”
障車是婚禮中的一個風俗,女方家會在半途設障礙攔住車子,索要錢財,和今天要紅包是一樣,一般會在迎親前或者是接到新娘之後,攔車要禮,這也是令男方家很頭疼的一個風俗,如果是女方家攔車還好,如果遇到惡霸攔路索要障車禮,那就麻煩了,如果滿足不了,他們就會把新娘捉去,羞辱三天才放回,到後來便漸漸成爲一種惡俗。
楊元慶笑道:“沒事,阿姑說,今晚沒有障車,只是進門時要撒童子錢,你去準備一下,讓大家多撒一點無妨。”
李崇玄一顆心放下,轉身去安排了。
迎親隊伍來到了裴家大門前,大門緊閉,這是下婿開始了,楊元慶催馬上前,高聲道:“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嫂,出來相看!”
雖然楊元慶前幾天已經通過的姑嬸考驗,但還是有兩道問詠必須要做,一個最先的大門詠,一個最後的上堂戶詠。
只聽門後傳來大姑母裴含玉的聲音,她問道:“本是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來?”
楊元慶也笑着回道:“本是長安君子,軍職出身,選得將軍,故至高門。”
裴府大門轟隆隆開了,裡面燈光奪目,笑語喧天,幾十名孩童衝了出來,倒頭便拜,“拜見新婿,討要喜錢!”
楊三郎和楊四郎早有準備,端起兩隻小簸籮,將大把金錢撒給孩童,窮人家撒的是銅錢,大戶人家撒的是銀錢,豪門權貴則撒金錢,孩童們歡天喜地,拼命爭搶,楊三郎和楊四郎又拋撒了幾百匹綾緞給裴府的丫鬟僕婦,一時皆大歡喜。
在一片笑聲中,裴家的幾十名子侄簇擁着新郎和儐相走進了大門,進了女方大門,新郎必須是移步必詠,回答女方問題,但前幾天已經答過,今天就免了,一直走到後堂。
進堂時,敏秋的姑母裴含玉又問:“既是高門君子,貴勝英流,不審來意,有何所求?”
楊元慶答道:“聞君高語,故來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衆人一片掌聲中,楊元慶和儐相走進了內堂,儐相李崇玄手中拎一個籃子,上面蓋有彩錦,是爲下一個環節準備。
下面就是重要的祭雁禮,大堂上圍了幾座屏風,新娘敏秋就在屏風內,坐在一隻馬鞍上,旁邊各站着堂姐裴幽和堂妹裴小致。
楊元慶接過籃子,從籃子裡取出一隻大雁,是一隻活雁,用紅綢包裹,用五色綿縛口,他笑道:“我要扔了。”
裴敏秋在裡面回答,“我準備接!”
這是以後夫妻分開時,雙方需要用來傳書的鴻雁,所有非常重要,不可摔死了,過幾天,新郎家會來贖回這隻雁放生。
楊元慶小心翼翼將雁扔進去,不愧是天下第一箭,扔得極準,力道也控制得很好,不快不慢,裴敏秋正好伸手接住,滿堂喝彩,裴含玉笑道:“請嬌婿歇息,新婦化妝!”
有人領楊元慶他們去休息,先喝一碗蜜湯糰,再用餐,夜已深了,男方家的宴請賓客已經結束,回去也沒有飯吃,一般是女方家用餐。
用罷餐,已是一更時分,下面是要詠催妝詩,催新娘動身,勿誤洞房,其實新娘早已化妝好,母親也給她開了面,只是要矜持一下,不能那麼容易被接走。
催妝詩是固定格式,內容稍微改一下便可,楊元慶慢慢走到繡樓下面,高聲詠道:“昔年曾去邊塞遊,百戰將軍楊武頭,今日幸爲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
等了片刻,上面沒有反應,還得再詠,楊元慶事先有準備,只得又高聲詠道:“今宵織女降人間,對鏡勻妝計已閒,自有桃花映菡面,不須脂粉污容顏。”
繡樓上王夫人對女兒笑道:“時辰到了,去吧!”
裴敏秋給母親跪倒,含淚道:“女兒去了,望母親多多保重,女兒會時常回來探望。”
王夫人輕輕摟住女兒,替她鳳冠戴好,也含淚道:“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不可流淚悲傷,去楊家後要相敬丈夫,孝順長輩,勤儉持家,善待下人,尤其要禮待姐妹,萬不可驕縱。”
“女兒記住了!”
裴敏秋給母親磕了三個頭,起身走了,門口早已等候了大羣裴家未嫁女兒,數十名裴家女子簇擁着新娘向樓下慢慢走去,環佩聲聲,中間是伴娘裴小致和陪嫁丫鬟阿秋,她們一左一右攙扶着新娘,新娘敏秋頭戴鳳冠,身着霞帔綠裳,隋唐時還沒有蓋頭,只是四名丫鬟前後左右用團扇遮面。
楊元慶走在前面,敏秋被孃家人簇擁走在後面,後面不斷有裴家長輩用銅盆潑水,喻示着潑水出門,敏秋從此是楊家之人。
敏秋被扶上七香車,只有伴娘和陪嫁丫鬟跟隨,楊元慶騎馬繞着七香車三圈,高聲道:“禮畢,啓程!”
迎親隊簇擁着馬車緩緩而行,裴家老小站在大門前目送他們遠去,出了這扇門,敏秋就是楊家婦,崔老夫人嘆息一聲,“大家進去吧!三天後回門,大家早點休息,明天開始準備。”
衆人進門,大門緩緩關上了。
隋唐婚禮襲承古禮,還沒有拜堂成親的風俗,那是宋元時纔開始流行,早在前一天,裴敏秋的母親王夫人和長姑裴含玉便來楊家鋪房,也就是搭建百子帳,一種穹廬之帳,這是北朝風俗,也就是洞房,設在內堂中,在帳中鋪牀,然後只有一名小童在裡面,端合巹酒,這就叫‘鋪母巹童’。
此時夜已深,賓客們早已散去,一般都是男方家人在等候新人,楊元慶也沒有什麼男方家人,除了他的九名鐵衛,其餘就是魚俱羅夫婦,李敏夫婦,還有就是楊麗華,再有就是百餘名宮女宦官。
雖然男方家人少,但也不乏熱鬧,百餘名宮女宦官竊竊私語,伸長脖子探望新娘,早有幾名侍女擡着兩張氈毯,等候在門前,七香車停下,幾名侍女立刻上前將氈毯放在腳下,這叫‘轉氈’,新娘腳不能碰地,由兩塊氈毯輪流交換,一直進百子帳。
幾名宮女手執長柄團扇上前,遮住了新娘,踏着氈毯,新娘一步步向前走,一直被接進了百子帳。
百子帳設在內堂,帳內寬敞,分爲內外兩室,內室鋪有牀,一名小童端着合巹酒,站在外帳,伴娘和陪嫁丫鬟將新娘扶進,儐相則將新郎請入,衆人都退下,百子帳內只剩下新郎新娘和一名小童。
此時,新人對坐,男西女東,意以陰陽交會有漸,小童端着合巹酒上前,小聲道:“請新人共飲合巹。”
合巹酒不是交杯酒,是將匏瓜一切爲二,裡面盛酒,匏瓜味苦,所以必然是苦酒,夫妻共飲合巹酒,不但象徵夫妻合二爲一,永結同好,而且也含有讓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楊元慶在這時才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新娘的模樣,裴敏秋容顏絕美,欣長苗條,垂首團花形的鳳冠,優美的嬌軀玉體,身着淺綠色的羅衣長裙,晶瑩的肌膚在燭光散射下熠熠生輝,她低垂臻首,俏臉微紅,眼神含情脈脈,宛如一朵含苞的花蕾幽香綻放。
裴敏秋雖嬌羞無限,小童的話卻聽在耳中,伸出纖纖玉指,指甲上已染上了豆蔻鮮紅之色。
她拾起一隻匏瓜酒盞,送到脣邊輕輕吮一口,眼波流轉,看了一眼夫郎,見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頓時羞不自勝,用袖子遮住嬌顏,將酒盞遞給他。
楊元慶也拾起酒盞喝了一口,將自己的酒盞和她手中酒盞交換,兩人將合巹酒一飲而盡,放在小童盤裡。
小童又低聲道:“吉時到,請新人坐牀!”
楊元慶站起,伸手將裴敏秋慢慢扶起,裴敏秋身子嬌怯無力,只得任他牽着自己玉手,半依半偎在他胸前,楊元慶扶着裴敏秋柔軟的腰肢,兩人相擁走進了內帳,一對新人在牀前坐下,此時婚禮尚未結束。
小童替他們將內帳簾放下,吹滅蠟燭,退出了百子帳,高聲道:“新人已坐牀!”
楊麗華帶着所有家人以及幾十名宮女走上前,她們將花果金錢撒在百子帳上,這時漢朝便有的風俗,一直延續至今。
楊麗華低聲念着咒愿文,“今夜吉辰,裴氏女與楊氏兒喜結良緣,伏願成納之後,千秋萬歲,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願爲卿相,女盡嫁公王,從茲咒愿已後,夫妻白頭偕老!”
念罷,她一擺手,所有人都退出了內堂,除了陪嫁丫鬟小秋,她在內堂也搭了一頂偏帳,可隨時伺候。
小秋將內堂門反鎖,吹滅燈燭,上前道:“賓客已退,請姑娘姑爺共寢,有事請喚小秋。”
她鑽進了自己小帳,將被子蓋上頭臉,耳朵也堵住了,臉羞得通紅。
百子帳中,敏秋卻依偎在夫君懷中,兩人情話綿綿,“今夜爲君婦,當夫妻白頭偕老,君不可負我。”
楊元慶輕輕吻她香脣笑道:“春宵苦短,你我可行周公之禮,交頸鴛合,永不負卿!”
敏秋嬌羞無限,取下了頭上鳳冠,黑瀑般的秀髮披散在肩頭,雙眸微閉,楊元慶輕吻她的香脣,伸手慢慢解開了她的衣裙.....
帳中春意濃濃,正是洞房花燭之夜,春宵苦短之時,夫妻恩愛,如膠投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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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