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幾名年輕男子從楊元慶身邊走過,竟是在談論孟子,一口清軟的江南口音,幾人都文質彬彬,見到裴文晉,一起向他躬身施禮,態度也不卑不亢,令楊元慶頗爲驚訝,他搖搖頭,“我確實不知原因?”
裴文晉笑了笑道:“敦煌原來只是小縣,擁有人口不足千戶,但開皇十年,先帝從江南強行遷來八千戶南朝貴族,敦煌縣便成了敦煌郡,這些南方貴族以陳、蕭、謝、陸、沈幾大姓爲主,正是他們的到來,使莫高窟又開始興盛起來,已經開鑿了七十餘個洞窟,留下經卷數以萬計。”
原來是這麼回事,楊元慶這才明白敦煌的漢族人何以如此之多,而且氣質高雅,舉止從容,甚至超過了長安和洛陽,他又笑問:“剛纔說的沈氏,可是江南吳興沈家?”
“正是,江南沈家有兩房被遷到這裡,開皇十年,沈玄檜造反失敗後,他的幾個兒子都被流放到敦煌,現在合爲一支,家主叫沈晚春,是沈玄檜的次子,現在沈家也是敦煌的大族之一。”
楊元慶心中一驚,他的嬸孃叫沈晚秋,正是沈玄檜的小女兒,難道這個沈晚春是嬸孃的親兄不成?幾年前出塵給他說過,她們回吳興老家後,她們一房已經沒人了,原來都被遷到了敦煌郡。
楊元慶動了心,他倒要去拜訪一下沈家。
他走過一座書院,這樣的書院在敦煌郡比比皆是,也就是學校,而這一家書院佔地頗大,佔地足有二十餘畝,周圍有圍牆,裡面則有十幾排房舍,樹木茂盛,可容數百人在這裡就讀,大門上方掛着一塊牌子,黑底白字,上書‘餘杭書院’四個篆字。
在大門口,正好有人送客,楊元慶忽然愣住了,其中一名客人他認識,竟然是羅縣縣令蕭銑,只是此人應該在洞庭湖畔的羅縣纔對,怎麼跑到遙遠的敦煌來了。
蕭銑一轉頭,正好和楊元慶面對面,他也愣住了,最後楊元慶先反應過來,拱手笑道:“蕭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銑臉色變了數變,但立刻恢復了正常,他笑呵呵走上前,躬身施禮道:“我特來探望一個生病的兄長,楊將軍怎麼會在這裡?”
“奉旨而來!”
當楊元慶看到蕭銑身後之人時,他的臉色也終於忍不住變了,身後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陳胤身邊的謀士王默,他當初陪陳胤來自己府上談判,楊元慶的印象很深。
王默見自己已被認出,他只得苦笑一聲,上前施禮,“楊將軍,多年不見了,我現在是蕭縣令幕僚。”
楊元慶直到這時才突然明白過來,當年陳胤莫名其妙被殺,他一直覺得奇怪,現在他明白了,恐怕這個蕭銑纔是幕後主使,陳胤辛辛苦苦創立的南華會,最後給人做了嫁衣。
心裡雖明白,但楊元慶並不露聲色,只笑了笑道:“能在他鄉相遇,改曰我請蕭兄和王兄喝一杯,現在我有公務在身,就不多聊了。”
“好!楊將軍請。”
蕭銑含笑施一禮,目送楊元慶而去,等楊元慶稍稍走遠,他臉色一變,拉了王默一把,兩人迅速向一條小巷奔去。
走出數十步,楊元慶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周圍人來人往,但兩人已經消失,楊元慶笑了笑,這個蕭銑確實不同一般人,難怪能以一個小小的羅縣縣令做出一番大事,現在才大業四年,他便開始自己的行動,敦煌南方人聚集,他們竟然打上了這裡的主意。
“元慶,剛纔那是什麼人?”裴矩問道,他不認識蕭銑。
“以前在長安認識的一個朋友,交情泛泛。”
這時,裴文晉笑問道:“楊將軍,準備什麼時候開始募兵?”
楊元慶沉思片刻,便道:“宜早不宜遲,今天下午就開始募兵!”
........下午時分,隋軍開始募兵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敦煌城,但敦煌城內的漢人反應卻很平淡,應募者寥寥,三個募兵點只有數百人排隊,絕大部份都是生活在敦煌郡的羌人,而漢人只有三四十人,而且都是敦煌城的無賴,想混一身軍裝。
“房間裡,楊元慶揹着手站在窗前,凝視着窗外一株茂盛的柳樹,他還在想着上午遇到蕭銑之事,很顯然,他們是想來敦煌發展南華會的勢力,敦煌近萬戶南方漢人給他們提供了機會,這裡的人大部分對隋朝不滿,思念故鄉,蕭銑在這裡會有很大的收穫。
自己該不該阻攔蕭銑在敦煌郡的擴張,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如果他要阻止蕭銑,那他就不會放過翟讓了。
這段時間楊元慶心裡頗爲煩惱,或許是他成婚的緣故,他開始渴望能穩定下來,就像蕭銑一樣,得到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而不是像流浪者一樣,四處漂浮不定,一會兒契丹、一會兒汾陽宮、一會兒又是京城,現在又跑來西域,這種動盪的生活何時是個盡頭?
他什麼時候能再回豐州?他的根在豐州,現在豐州已經開始大規模移民開墾,而他卻無緣參與,使他心中充滿了遺憾,尤其當今天他看見蕭銑在爲自己的理想而奔忙時,他心便難以平靜。
“楊將軍!”
副將王威匆匆走進房間,他是屈突通出兵兩千而提出的附加條件,由副總管王威擔任副將,率領張掖兩千人,這個王威雖然名聲不顯,但他確實經驗很豐富,尤其善於和羌人打交道,而且軍務熟練,紮營、行軍都很在行,是楊元慶很得力的助手。
一路西進,他們配合很默契,王威並沒有因爲自身資格老而擺架子,對楊元慶十分尊敬,一直進了敦煌郡的地界,王威才告訴了楊元慶實話,他是楊元慶祖父楊素的老部下,平南之戰他便是楊素帥帳中的錄事參軍。
屈突通派王威來,本意是不想楊元慶奪走他的張掖之軍,卻陰差陽錯,反而給了楊元慶一個得力干將。
也正是這個原因,楊元慶對王威的戒心也慢慢消除,對他也信任有加,這次招募軍隊,楊元慶便交給王威,由他全權負責。
“怎麼,募兵不順利嗎?”楊元慶微微笑問道。
王威嘆息一聲,“敦煌的漢人很牴觸,都不想爲大隋賣命,只有幾十來應募,而且體質都不行,倒是不少羌人還可以,我就想問問將軍,我們能否招募一支羌人之軍?”
楊元慶搖了搖頭,“羌人之軍能招多少?而且羌人不可靠,會留下隱患,儘量少用羌人。”
他揹着手走了幾步,道:“雖然聖上給我的軍隊額度是一萬人,但我仔細又考慮了一下,我只需要五千人便夠了,現在我們還差一千人,這一千人我打算用敦煌的留守之軍,但這樣一來,敦煌就無兵駐守了,所以我需要招募兩千人,就把這兩千人留在敦煌郡,作爲敦煌守兵,所以最好是招募本地漢人,招募羌人會出問題。”
王威苦笑一聲,“可問題是漢人不肯來應募,我們又不能強迫。”
楊元慶微微一笑,“我來和他們談一談吧!”
.....被文帝楊堅貶黜到敦煌郡的漢人幾乎都是南朝的貴族和士族,他們大多是原來南朝的豪門,家業龐大,就算被貶到了敦煌,也並沒有因此落魄,他們依然帶着大量家業西遷,在進入敦煌後,他們迅速形成了幾大勢力,荊州蕭氏、餘杭陸氏、吳興沈氏和金陵陳氏和謝氏,其中以荊州蕭氏、陵陳氏和謝氏,三家爲最大。
蕭氏是西樑朝皇族一支,因支持陳朝和大隋對抗被被貶黜到敦煌,被貶黜時家族老小三百餘人,一晃二十年過去,敦煌的蕭氏已經發展到上千人,成爲敦煌郡第一大世家。
蕭家大宅位於在敦煌城北面,佔地六十餘畝,住着蕭氏族人近千人,這個家族在敦煌擁有良田數百頃,在張掖擁有三座私人馬場,同時擁有大大小小的店鋪一百餘家。
但掌控着這個大家族最高決策者確實一個女人,名叫蕭茵茵,今年三十餘歲,她是這個家族的嫡長女,十五歲時跟隨父親來到敦煌,爲了家族的生存,她毫不猶豫嫁給了當時的敦煌總管馬重兵,一個羌人爲妾,正是得到馬重兵照顧,蕭家迅速能紮下根,很快便成爲第一大家族,在十年前馬重兵去世後,姿容美貌的蕭茵茵被敦煌刺史趙浩看中,成爲他的小妾,三年前再次成爲寡婦。
正是她的二十年兩嫁,以犧牲自己一生幸福換來了蕭家在敦煌的龐大勢力,兩年前她父親去世,整個家族便一致推舉蕭茵茵爲新家主,作爲對她的感恩。
蕭茵茵精明無比且態度強硬,兩次爲妾的經歷使她對敦煌的官員充滿了反感和不信任,當年那個刺史趙浩白天道貌岸然來弔孝,晚上便派人把她強行接去刺史府,因此對於太守裴文晉的態度,她也是冷冷淡淡。
“蕭家有文人,有商人,有女人和老人,惟獨就沒有武人,你讓我們子弟從軍,就不怕誤了軍國大事嗎?”
蕭茵茵這句話既是對太守裴文晉說,也是對坐在旁邊的楊元慶說,她多看了幾眼楊元慶,這個人的名字她聽說過。
楊元慶從這舊依然美豔不減的女人口中,感覺到了她對裴文晉的敵意,楊元慶便對裴文晉笑道:“多謝裴太守帶我來這裡,我想單獨和蕭夫人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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