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隋王朝也迎來了突厥的另一路使者,使者是突厥宰相默顏賀達幹,是頡利可汗座下第一權臣,而去長安的是突厥次相,地位相應較低,這也體現出了突厥對隋唐兩朝的重視程度不同,隋朝更加關係到突厥的利益。
紫薇閣半圓堂內,楊元慶接見了這位代表可汗前來加強隋突兩國親密聯繫的使者,默顏賀達幹年約五十歲,身材中等,肩膀長得極爲寬闊,寬闊的臉上留着一蓬濃密的大鬍子。
“尊敬的楚王殿下,我們確實見過,在哈里湖畔,那時我還有勇力,可以射下翱翔在草原上的大雕,想和殿下一較箭術,可現在我老了,只能坐在羊皮毯上喝一碗噴香的熱奶茶。”
默顏賀達幹說話輕言細語,非常和藹,但和藹的笑容裡總藏着那麼一絲難以捉摸的冷意,就像一朵美麗的花下,藏着一顆小小的尖刺一樣。
對方說得是突厥語,但楊元慶卻用漢語笑道:“宰相依然有勇力,只是你的勇力不在戰場上,而在談判桌前,你的一句話可以抵上十萬大軍。”
“殿下太高擡我了。”默顏賀達幹依然是用突厥語。
“呵呵!我哪裡擡舉宰相,事實如此嘛!”楊元慶用漢語笑道。
這是一種無聲的鬥爭,默顏賀達幹精通漢語,但他用突厥語,楊元慶精通突厥語,但他卻用漢語,一種語言的選擇,就是主動權的爭奪。
接下來雙方沉默了,楊元慶含笑喝着茶,默顏賀達幹也端起茶杯,這裡沒有噴香的熱奶茶,只有剛煎好的綠茶,清淡悠長而沒有草原茶的濃冽。
沉默良久。默顏賀達幹終於選擇了漢語,他微微欠身道:“這次我代表可汗前來,一來是表達突厥對大隋的敬意,二來是想通報大隋,頡利可汗已經登位,很期待隋使前去祝賀,以維護我們兩國恆久的友誼。”
楊元慶卻淡淡道:“當年啓民可汗登基,是親自來大隋接受大隋皇帝陛下冊封。始畢可汗登基。也是親自來大隋,接受大隋皇帝冊封,處羅可汗是因爲兩國相爭,但去年兩國已和解,突厥承認我們是前隋的繼承,那麼爲什麼頡利可汗卻不想前隋一樣。來大隋接受冊封?”
楊元慶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話語卻十分銳利,一句話刺中本質。爲什麼頡利可汗不接受隋朝冊封?
這個問題十分尖銳,令默顏賀達幹表情有些尷尬,半晌。他乾笑兩聲方道:“我們突厥有句諺語,奴隸有一天種會弒主,只有兄弟才能情誼永恆,我們願和大隋結爲兄弟,永不侵犯。”
楊元慶呵呵笑了起來。“草原的兄弟也未必可靠啊!當年處羅可汗殺死始畢可汗,烏木扎毒死烏圖,我可沒有體會到草原兄弟的情誼在哪裡?”
說完,楊元慶哈哈大笑,站起身向大堂外走去,他只是來寒暄,具體談判是由崔君素負責,默顏賀達幹臉一陣紅一陣白,像座石雕一樣僵坐在座位上……楊元慶回到自己官房,他並不是無禮,而是他對突厥使者施的下馬威,在他桌上擺放着一封剛從長安送來的緊急情報,情報上說突厥使者和唐廷進行了會談。
雖然不知道會談的內容是什麼,但結果是唐朝用隆重的禮節送突厥使者離開長安,這說明唐朝和突厥的會談成功了,極可能是唐朝答應了突厥的條件。
由此可以看出突厥的首鼠兩端,一方面和唐朝相好,另一方面又和隋朝談判,利用隋唐之爭撈取最大的利益,或許它和唐朝能達成什麼協議,畢竟唐朝和突厥無仇,也沒有領土相鄰,沒有利益矛盾。
但隋朝可以嗎?就算隋朝答應突厥的一切條件,突厥就不會入侵隋朝嗎?答案顯然是不。
楊元慶和突厥交往多年,對突厥瞭解實在是透徹,這是一個很務實的民族,只認利益,而且極爲記仇,豐州之戰的數十萬冤魂,突厥人絕不會忘記。
羊羣和狼談判,無論送給狼多少羊羔,羊羣最終也逃不掉被狼獵殺的命運,無論隋朝送給突厥多少利益,也阻攔不了突厥南下掠奪的事實,對付突厥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徹底消滅它。
在現階段,隋朝還一時沒有這種實力,只能想辦法牽制住突厥,而牽制住突厥的最好辦法就是利用它的另一個敵人,以前是烏圖部,現在是西突厥。
楊元慶坐在官房裡靜靜地沉思着,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殿下,是我!”這是魏徵的聲音,他是崔君素的談判副手。
“進來吧!”楊元慶知道他是來給自己傳遞消息。
魏徵匆匆走進,他臉色凝重,看得出談判並不順利,“說吧!突厥開出了什麼條件?”楊元慶冷冷道。
“回稟殿下,突厥開出了三個條件,第一是確立雙方不再是附庸從屬關係,是平等兩國,第二是全面放開貿易限制,不再限制貨物類別,也不再限制民間貿易。”
“那第三呢?”前兩個條件都在楊元慶的意料之中,他想知道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第三個條件便是要求我們把烏圖餘部交給突厥。”
“好大的口氣!”
楊元慶忍不住怒極而笑,“那他能答應隋朝什麼?突厥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他們答應兩年之內,絕不南下侵隋!”
房門口傳來崔君素的聲音,他走了進來,向楊元慶施一禮,“雙方實在難以談下去,所以暫時休會。”
楊元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是大隋之主,是最高決策者,他如果不冷靜,就會做出錯誤的戰略決策。
楊元慶揹着手走到窗前,這是他的一個習慣,當他心情煩躁時,他就會來到窗前,看一看遠處的田野,看一看天空中的藍天和白雲,他的心就會漸漸平靜下來。
“還有什麼?”楊元慶的聲音變得平靜了。
魏徵和崔君素對望一眼,他們都感受到了楊元慶的平靜,這是他們希望看到情形,只有楊元慶冷靜,他纔會做出有利於大隋的正確決策。
崔君素連忙躬身施禮,“他說如果雙方都能友好的達成共識,他們的可汗願意迎娶隋朝貴族之女爲突厥第一側妃。”
“第一側妃!”
楊元慶有些奇怪地問道:“爲何不是可敦?”
“回稟殿下,微臣在迎接他來太原的路上已經問過這個問題,是因爲他們的可汗已經決定迎娶黠嘎斯的公主爲可敦,這是黠嘎斯支持突厥的條件。”
楊元慶沉默不語,他聽阿思朵說過,當初烏圖部有兩大外援,一個是黠嘎斯部,一個是都波部,烏圖死後,這兩大部落都不承認烏木扎,才使烏木扎舉兵無援,迅速被突厥滅亡。
頡利可汗要娶黠嘎斯公主爲可敦,顯然是要拉攏這個西北方的第一大部落,這時,楊元慶忽然有一種隱約的記憶,好像和這個黠嘎斯公主有關,他似乎聽誰提到過這個公主,但楊元慶卻一時想不到在哪裡聽過。
不過眼前的事情需要先解決,楊元慶便緩緩對崔君素道:“先不急答覆突厥使者,我需要考慮後再答覆他……半個時辰後,楊元慶來到了裴府,馬車走得很慢,裴青松快馬疾奔,先趕去裴府報信了,當楊元慶的馬車抵達裴府時,一名重要的裴家子弟裴曜已經等候在門口了。
裴曜是裴蘊的長孫,他的父親裴論現任東郡長史,裴曜本人曾經在前隋擔任過縣令,但此時並沒有出仕,負責掌管裴府中的大小事務。
當楊元慶的馬車緩緩停下,他連忙迎了上來,躬身施禮,“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微微一笑,“家主可在?”
裴曜恭敬地答道:“家主在書房等候殿下,請殿下隨我來。”
楊元慶點點頭,跟着裴曜進府去了。
這幾天,一股寒流悄然而至,使天氣驟然變冷,風也很大,所以裴矩也不再釣魚,而是呆在書房裡看書。
就在剛纔,裴青松趕回來急報,楚王殿下前來拜見,從裴青松口中,裴矩知道今天隋突談判,他便立刻知道楊元慶是爲了什麼事來找自己了,估計隋朝和突厥之間有了什麼麻煩。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是侄孫裴曜的稟報:“祖父,楚王殿下來了。”
“請進!”
門開了,楊元慶快步走了進來,在大隋一朝,前後擔任突厥使的大臣有兩人,一個是長孫晟,另一人便是裴矩。
雖然楊元慶本人也和突厥打交道很多,但他卻更相信裴矩的眼光,裴矩老謀深算,看問題極爲透徹,他很想聽聽裴矩的意見。
楊元慶快步走上前,躬身施一禮,“孫婿元慶,參見祖父!”
裴矩笑眯眯捋須道:“到我府上就不用這麼客氣了,請坐吧!”
楊元慶笑着坐下,一名侍女上了茶,楊元慶接過茶杯欠身道:“上次高麗之事,多謝祖父的建議,才使我收穫頗豐,解除了糧食危機,元慶萬分感激祖父。”
“呵呵!應該是我佩服你,我只是提個建議,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做了,遠征高麗,很有魄力啊!元慶,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