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艘海船藉着強勁的北風,在大海中迎風破浪,向南方行駛,船隊漫長,足足延伸到兩百里外,在大船的上空,灰色雲片從天空上疾飛而過,渾濁澎湃的海水一望無際地被泡沫蓋住。
洶涌的巨浪森嚴可怖而又冷靜地向大船滾過來,威猛地聳起,形成一道暗綠色宛如鋼鐵鑄成的光澤閃閃的拱牆,帶着轟然巨響地砸在大船船壁上。
近十二天的航行,時間已經到了二月初三,從潞河港出發的船隊已漸漸到了南方,即將抵達長江口。
楊元慶負手站在船頭上,眯着注視着海面上的波濤洶涌,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海面上的風浪,開始以一種從容之心來欣賞這種驚濤駭浪的狂野之美。
“殿下!”
張龍艱難地走上來,勸道:“回艙去吧!風浪太大,會把殿下捲入海中。”
“這就是狂風巨浪嗎?”楊元慶笑着問道。
“這還。。。不算,幾年前,我在小琉球島經歷過一次狂風暴雨,天如黑墨,巨浪捲起幾十層樓高,我們的大船就像孩童的玩具一樣,那種感覺,真的就像被魔鬼吞噬了。”
張龍想起多年前的那次經歷,至今心有餘悸,“和那次比起來,現在只能算是小風小浪了。”
楊元慶呵呵一笑,“我也覺得是小風小浪,張龍,現在離長江口還有多遠?”
張龍想了想道:“上午我們經過了龜蛇島,照這個速度,晚上就能到長江口,明天上午能到江都。”
楊元慶點點頭,轉身向船艙裡走去,他先去寢艙看了看兒子,由於暈船。楊寧身體虛弱,依然在沉沉入睡,楊元慶隨即走到隔壁船艙,這裡是軍機室,艙內放着一臺沙盤,行軍司馬韋雲起站在沙盤前全神貫注地思考着什麼。
“韋司馬現在不暈船了嗎?”楊元慶微微笑問道。
韋雲起剛開始時也是暈得昏天黑地,但現在似乎已漸漸適應了,他有些難爲情地笑了笑道:“這兩天感覺好多了。剛纔我問了一下。好像夜裡就能到長江口,那邊基本上沒有什麼風浪。”
“適應就好了。”
楊元慶走上前,又問道:“韋司馬在研究什麼?”
“回稟殿下,卑職在考慮江陽倉,聽說這裡是李密的糧食總倉,儲存有糧食數十萬石之多。如果我們能奪下這座糧倉,我們就能在江南站穩腳跟。”
楊元慶走上前,也看了看沙盤上的江陽倉。韋雲起已在上面插了一面紅旗,韋雲起指着江陽倉道:“江陽倉其實是一座城池,周長約十二里。按照這個城池規模,駐軍最多在三到四千人,我們的船隊可以停泊在江陽碼頭,然後從漕河直接進城。”
楊元慶沉思一下又問:“江陽縣長江碼頭離江陽倉有多遠?”
“大概五六裡左右,其實就是緊靠長江修建。”
“那就不用走漕河。軍隊直接上岸,夜襲江陽倉!”楊元慶直接做出了決定。
。。。。。。。
江都城已沉寂下來,李密親率十五萬大軍西去迎戰蕭杜聯軍,又派部將陳智略率兩萬軍北駐彭城郡,防禦中原隋軍南下,鎮守江都城的守軍只有一萬餘人,由李密心腹大將張童仁統帥。
江都城內雖然因爲大軍的離去而安靜下來,但商業依然繁盛,經歷了隋軍多年的風風雨雨,江都人對軍閥間的彼此爭戰也已看得很淡,早習以爲常。
只要不是軍隊屠城,那戰爭就基本上和小民們無關,大家該賺錢則賺錢,該婚嫁則婚嫁,各大店鋪、酒肆也沒有停業的跡象,每天的生意依舊火爆。
江都雖然位於江南北隅,但它漕運總樞紐的經濟地位也決定了它的商業繁華,它承接南北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戰略重要性,而使江都在大隋有着極高的政治地位,楊廣甚至把江都定位爲陪都。
江都城是江南第一大城,城池周長近六十里,繁盛時曾有百萬人口,來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和海外各國的客商雲集江都,儘管經歷了隋末之亂,江都人口也隨之銳減,但畢竟江都沒有遭遇毀滅性的破壞,使江都的人口還是有七萬餘戶,五十萬人,成爲僅次於長安和太原的第三人口大城。
入夜,邴元真離開了家,此時他已經被李密完全忽視了,李密率大軍西去,沒有安排他任何事務,還是名義上禮部尚書,事實上在軍隊方面,他已經完全沒有了職務。
但此時邴元真卻沒有任何抱怨,他騎上一匹毛驢,不慌不忙地向位於城南的軍營走去,軍營不是很大,佔地數十畝,營房都是用泥土夯成,共有五十餘排,外面有圍牆包圍,守衛江都的一萬餘士兵便是駐紮在這裡。
一萬多軍隊分爲三班,輪流上城巡邏防禦,主將便是李密的心腹大將張童仁,張童仁也是瓦崗軍出身,在瓦崗軍中充其量只能算一個三流角色,因最早跟隨李密而逐漸受到重用,現在已成爲諸將中僅次於單雄信和王伯當的第三號人物。
張童仁長得滿臉橫肉,相貌兇狠,脾氣極爲暴躁,他並不識字,讓他主管江都城着實有點爲難他了,僅僅兩天時間,便弄得他焦頭爛額,幾名參軍事也不得力,使他心煩意亂,整天破口大罵。
主將官房內,張童仁手執皮鞭,一邊狠狠抽打幾名參軍,一邊破口大罵:“老子不識字才請你們做事,看看你們做的好事,有弟兄收到兩石米,有弟兄卻在捱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要逼弟兄們造反嗎?”
幾名參軍事捂着頭,蹲在地上,忍着鞭抽不敢吭聲,剛剛纔開始,有點混亂是正常的,這個張童仁卻不能容忍,讓軍官們異常憤懣,但誰也不敢說話。
這時一名士兵奔進來稟報:“稟報將軍,邴尚書在營外求見。”
“是誰?”
張童仁一怔,他立刻反應過來,是邴元真來了,他頓時大喜,狠狠踢了幾人一腳,“都給老子滾!”
他自己也連忙奔出去迎接,邴元真是瓦崗寨的元老,在翟讓執掌瓦崗時期,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威極大,像張童仁這種小角色,當年連拍馬屁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世易時移,邴元真沒落了,張童仁卻做了當紅大將,能在邴元真面前耍耍威風,擺擺架子,這對張童仁而言,還是頗有滿足感。
張童仁奔出軍營,見邴元真牽頭小毛驢站在營門旁,他不由大笑,“邴尚書怎麼連馬都不騎,變成了騎小毛驢的走販?”
在隋唐這種正統的朝廷內,禮部尚書的地位極高,大將軍見了尚書都要行禮,但在李密這裡,文官卻沒有任何地位,一名普通將領被惹惱了,也可以當街辱罵朝廷重臣。
雖然李密也想建立正統禮制,但他的根基是瓦崗軍,以單雄信爲首的瓦崗大將們,幾乎都不買‘文重武輕’的帳,更重要是李密的一班文臣,如裴蘊、虞世基等人是被俘降臣,連李密都不信任他們,還怎麼讓武將們尊敬?
其實李密也心知肚明,儘管他想建立秩序,但建立秩序必將會得罪武將,這對十分依仗武將的李密還是一個無法承受的後果,李密也只得實行先軍策略,等穩定天下後,再考慮文武平衡。
對面張童仁的譏諷,邴元真卻沒有惱,只拱拱手,“在家閒得無聊,想來找份事情做,張將軍是否收容。”
雖然張童仁正亂成一團糟,對邴元真的到來求之不得,但他也不算太蠢,把邴元真招進軍中做事,會不會讓李密不快?不過這個念頭只在一閃之間,畢竟是瓦崗軍的元老,他不好不給面子,只要自己及時向李密稟報便可。
“呵呵!邴尚書來軍中做事,我是求之不得,只要邴尚書不嫌廟小,我沒有話說,尚書請!”
邴元真笑眯眯一擺手,“張將軍請!”
邴元真便跟隨張童仁進了軍營。
。。。。。。。
傍晚,邴元真離開了軍營,騎着毛驢不慌不忙地往自己家宅而去,穿過一條稍微偏僻街道,在一家大門口掛有一串燈籠的客棧前停了下來,他看了看客棧牌子,‘順來客棧’,就是這裡了。
邴元真在當天晚上便正式決定接受楊元慶的特赦令,一旦他決定效忠楊元慶,他的心思便開始活路起來。
邴元真畢竟也是瓦崗軍第一謀士,才華橫溢,雖然爲人刻薄貪財,但他計謀很高,他耐心地等待機會,等李密離開江都兩天後,他纔開始行動,替張童仁處理所有軍中政務。
邴元真調轉驢頭直接進了客棧,正好遇到王順元從客棧內走出來,兩人目光相觸,都同時笑了起來,王順元拱手道:“稀客啊!邴尚書怎麼會來小店?”
“給你一件東西。”
邴元真將一份疊好的紙遞給王順元,又調轉驢頭揚長而去,王順元結果紙卷匆匆向後院走去,他進了屋,將門關上,在桌前慢慢攤開了紙卷,竟然是一幅地圖,一尺寬,兩尺長,地圖上面寫着一行字,‘江都城防圖’,旁邊有密密麻麻的註解。
王順元大喜,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東西,有了這張江都城防圖,隋軍取江都將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