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樊陽城甦醒過來。
今天是風家族比的日子,一大早,風家各支各部的族人,就已經聚集到了主宅中院練功場。同時,一輛輛載着城中有頭有臉人物的馬車,也絡繹不絕地停在風府門前,一派車水馬龍地熱鬧景象。
自從入主樊陽以來,風家族比一直都是樊陽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風家都會事先發出請柬,邀請城中有名望的宿老以及與風家有合作的頭面人物來風家做客觀戰。
一張風家的請柬對於樊陽人來說,不但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也代表着風家的認可。絕對是一份可供吹噓的光彩體面。因此,哪怕手頭有再要緊的事情,大家都會推掉,趕來參加這場盛會。
而對於沒有請柬的普通民衆來說,這一天也是熱鬧的。
賭坊會爲參與族比的風家子弟開出盤口,吸引賭客。每到這時候,大家都紛紛下注。就算一些平日裡從不賭博的人,這時候也會在自己看好的風家子弟的身上壓上些小錢,圖個樂子。
而風家附近的茶坊酒肆,更是人滿爲患。大夥兒聚集在一起,高談闊論,爲各自看好的人爭論不休。等到結果出來,輸了的唉聲嘆氣,贏了的自然是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常有得意忘形的,惹得人惱羞成怒,於是大打出手。
再加上有風家旁支子弟一朝出名,城中大小家族託的媒人就如同過江之鯽般,踏破門檻。更有見到商機的商人以及從各地專程趕來爭遊者,兜售各種各樣平常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那熱鬧,比神恩日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今年的氣氛卻顯然有些不一樣。
同樣是風家族比,同樣是車來人往賓客盈門,但氣氛卻沒了熱鬧,只有雜亂。沒了輕鬆,只有凝重。風家沒有下請柬,外面的賭場也沒開盤口。甚至就連風家周圍的那些茶坊酒肆也是冷冷清清。
至於走南闖北的商人和雲遊的爭遊者……白癡纔會在這個時候來樊陽城!
而今天趕來風家的這些人,目的其實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求見風商雪!
身爲風家的附庸,無論是大小家族的家主,還是商會老闆,大家都很清楚,自己跟風家是綁在一條船上的。
同樣,他們也都明白,一旦風家垮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可如今,眼看着這把火都快燒到眉毛了,大家也沒見風家拿出一個對策來。
連日來,大家都在找平常熟悉的風家族人打探消息。可每次提到這個,風家人都只是搖頭,一個個一臉茫然。
聽他們說,直到現在,家主風商雪也沒發話!
是打,是降,是拼命還是認命,誰也不知道。這位風家家主連同族中幾位長老,看起來竟是如同沒這回事一般。
這就讓人摸不着頭腦了。大家的意見,也因此出現了分化。
“風天尊一定是有應對的手段!他不像個會束手待斃的人!”
“手段?這麼不聲不響地等着,算什麼手段?”
“是啊!如今樊陽城外,拋開燕家不算,那也是十五個已經露出了獠牙的世家。人家已經擺明了要動你風家了,到這個時候,再怎麼也得有點聲音,有個姿態吧?這麼等着算怎麼回事?”
“我看這次是完了!”
“閉嘴!你就不能盼點好?風家完了,咱們也完了!”
“你以爲我不盼着風家好?可你們看看,人家可是十五個天境強者啊,背後還有燕家跟南靜館撐腰!風家拿什麼跟人家鬥?!”
“唉,之前聽說四長老跟南靜館還有些交情……誰知道,風家別的主意沒有,拿他倒拿得快。這一下,連後路也沒了。”
所有人都是憂心忡忡。
大家一方面覺得風商雪鎮定得有些過分,說不定是有什麼手段,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昨天聽說風商雪回來了,大夥兒本來就想着找機會來一趟。
但之前發生了四長老那件事,城中這些家族商會,其實多少在裡面說了些話,起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因此,大家估摸着風商雪回來必定整肅一番,爲了不觸黴頭,也就忍着性子耐心觀望。
但昨夜傳來的消息,卻是風平浪靜。
風商雪回來之後,不是在書房裡看書,就是陪着長河門兩位長老喝茶聊天,無論是對族中的那場“叛亂”還是對這場迫在眉睫的風暴,連一個字都沒有。
眼看明天就是賭鬥之日了,今天的族比,竟然也是照常進行。
如此,大家一橫心,也不管有沒有請柬,乾脆就憑着一張老臉湊了過來。
無論如何,今天也要問個究竟!
馬車抵達風府門前的時候,大夥兒還多少有些忐忑,畢竟是不請自來,又是風家危難時刻,被人擋着進不了門也是正常。
不過,讓大家意外的是,幾位風家執事似乎是接到了上層的指令,對大夥兒竟沒有絲毫阻攔。只要是確認身份的,都會領着前往中院練功場。因此,還不到八點,風府練功場上就已經是人山人海。
場上已經搭建起了一大四小五個擂臺。參與族比的數十個風家子弟,就在擂臺邊等候。其他族人站在距離稍遠一些的外圍。至於的這些人,則被安排在更遠一點的臨時搭建的看臺上。
八點整,家主風商雪,幾位長老和長河門的兩位大師出現在了正面的武堂高臺上。
隨着負責主持的七長老風元逸一聲令下,族比正式開始。
在幾名風家武堂教官的叫名聲中,一個又一個風家子弟躍上擂臺,捉對廝殺。雙方拳來腿往,打得異常激烈。
不得不說,風家子弟的確與衆不同。
雖然大家都各懷心思,但情知現在不是打擾風商雪的時候,都只能耐着性子看比賽。這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一開始還只是零星幾聲叫好,待到後面,幾個風家內堂優秀子弟上場後,喝彩聲便山呼海嘯一般。
內堂東北角的一處屋頂上,風瑞、風勇等幾個風家子弟神情鬱郁地遠遠看着擂臺。
被剝奪了族比的資格後,他們就只能做個觀衆。可他們又不願意站在族人中間,被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於是就來了這裡。
他們身爲風家子弟,打小爬樹上房,對於這些宅院每一個角落都熟悉無比。知道這裡的屋頂上有一小塊平地,不但視線好,便於立足,而且前面還有屋檐阻擋,可以隱藏身形,不被人注意。
幾個人看着看着,眼圈就紅了。
原本這時候,他們也應該是其中一員的。甚至擂臺上,好幾個獲勝的傢伙,平常還是他們的手下敗將。
而如今,別人在擂臺上意氣風發,自己卻只能偷偷地躲在這裡豔羨,心裡自然難受。
風煙是女孩子,年齡又小,委屈之下,忍不住就哭了起來。
風綺摟着她不住安慰。
“本來我今年可以得到一把風字靈劍的,只要比賽贏一場就行,”風煙嗚嗚地抹着眼淚,“可誰知道……”
“煙兒你那麼厲害,下次一定能贏兩場,不,三場!連同這次的都一起贏回來!”風綺道:“好了好了,別哭了……”
風煙搖頭道:“可是我娘說,現在風家危在旦夕,如果這次挺不過去,風家就完了。就算家裡的老弱婦孺能保一條命,也要被趕回下游……”
她抽泣着道:“劍我可以不要,可我擔心我爹……前天他把我罵得好慘,我從來沒見他發那麼大的火,對我那麼失望……這兩天他都不跟我說話。他是武堂成員,要是打起來,那……”
風煙又是內疚,又心疼父親,一時間泣不成聲。
見她哭得厲害,想及自己和自己的父母,其他人也都是淚珠兒在眼眶裡打滾。
風綺咬着牙,扭頭衝風瑞,風勇怒目而視:“都怪你們!什麼都搞不清楚,就拉着我們一起去。這下好了!”
風瑞和風勇都低着頭,一臉難堪。
當時跟着風子平和風賢兩人去找風辰的晦氣時,他們並不知道背後還有四長老六長老這一出,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當槍給使了。
直到那場鬧劇落幕,直到四長老和六長老被關進祖堂,直到自己被取消族比資格,直到回家之後各自捱了一陣好打,他們才終於明白,自己傻乎乎地在這場鬧劇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白癡!”
這是這兩天來,他們從其他風家子弟的眼神中看到的最多的一個詞。
風瑞和風勇又是委屈,又是憤怒。他們不怕捱打,但他們怕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着。
而更讓他們難受的,是風煙和風綺也因爲自己受到牽連。當時,是他們不由分說拉着兩個女孩子一起去的。
這一刻,女孩在哭泣着。遠處擂臺上,風家子弟正你來我往激烈交手,四周人羣不時爆發出一陣喝彩。一羣棲息在鐘鼓樓上的鴿子被驚動,飛上天空。藍天白雲,陽光愈發地熾烈起來。
而兩個被埋怨的少年,卻只覺得孤獨而寒冷。
小院練功房裡,風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着槍法。
青紗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自從突破到人境中階之後,除了昨天下午去了一趟斑竹巷之外,風辰就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武技的修煉中。
因爲境界提升的關係,因此,這一輪修煉帶來的,完全是無障礙地飛速提升,如同水到渠成。
如今,大覺槍法中,第一招大夢初覺已經筆直地入了大成境界,甚至因爲百分之三十五的天衍棋加成,其威力已經無限逼近超凡境界了。按照風辰的估計,憑藉這一招,就算是面對地境強者也能拼上一個回合!
這是風辰如今的殺手鐗!
至於大覺槍法的其他四招,也分別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其中,登高望遠和晨鐘暮鼓入了小成。而福至心靈和茅塞頓開這兩招,則達到了精通,也是初具威力。
至於風雪槍法,更是提升迅速。
幾乎是在風辰靈臺升級的那一刻,這套槍法的威力就已經相當於大成境界了。
而當這一夜過去,隨着對招式的反覆修煉和領悟,當槍法真正突破到大成時,其威力已經相當於超凡境界!
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位同樣是人境中階的對手,使用大成境界的風雪槍法和風辰戰鬥的話,其結果將是被完全碾壓。
而相比其他武技,風雪槍法雖然稱不上什麼絕學,但也絕對不弱。
至少在人境階段,憑藉這套槍法,再配合壓箱底的大覺槍法,風辰自信在武技方面已經足夠應付絕大多數對手了。
練功房裡,隨着風雪槍法的最後一招【風雪夜歸】的結束,風辰的身影停了下來。
源力鼓盪間,渾身大汗淋漓。
呼,風辰剛舒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青紗,忽然,他和青紗的神情同時一動。
青紗伸手拉開了房門。
一隻信隼飛了進來,落在風辰的手臂上。
風辰解開信隼腳上的竹筒,掏出一張小紙條一看,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什麼事?”青紗慵懶地靠在門邊,問道。
“找到申振康了……”風辰說完,大步出了房間。
“渾身都是汗,”青紗皺着眉頭道:“不洗個澡麼?”
“不洗了,又不是去見什麼漂亮姑娘,”風辰笑眯眯地衝青紗一挑眉毛,說完,在青紗的白眼中回過頭,已然容色如鐵:“身上髒,正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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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家族比,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六十多個族中子弟,經過兩輪比拼,只剩下了最後十六人。
這十六人比起前面的選手,無論是天賦還是實力,都高了不止一籌。這就使得第三輪比賽一開始,就顯得異常激烈,也更爲賞心悅目。
“那是風荷?好厲害!應該有人境下階三層的實力了吧?”
“是她!風家女孩子裡面,她算翹楚。”
“這個小個子是誰?貌不出衆,卻很有靈性啊。”
“他叫風揚,是個旁支子弟,天生反應速度極快,主修快劍和步法,很難對付。”
“果然,風家是人才輩出。每一年送走最優秀的子弟,第二年來看,後面小的又成長起來!嘖嘖!”
“那也不看人家投入的是何等資源!”
“那倒也是!”
人們七嘴八舌,正看得熱鬧,忽然就聽二號擂臺那邊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地喝彩聲。
原來,一名身材修長的風家子弟,正施展出一招劍法,引發擂臺上竟浮現一片涌動的雲氣。
這雲氣中,如有真龍一般,滾滾翻騰。
鋪天蓋地的劍光,在雲中若隱若現,逼得對手無從招架,只能退下臺去。
“風堅勝!”
隨着主持的教官一聲宣告,觀衆的喝彩聲愈發響亮。
“好!漂亮!這就是風家今年公認最強的風堅了吧?果然厲害。去年看他,纔不過人境下階二層,如今,應該是有人境下階四層的實力了!”
“是啊,難得的是他這手卷雲劍法,大部分都已臻小成,憑藉這樣的實力,今年估計族比第一就是他了。”
“人境下階四層啊,這等實力,去上游宗門恐怕也夠格了。風家真是人才輩出!”
遠處屋頂上,還紅着眼眶的風煙,以及風綺,風瑞,風勇等人,沉默地看着,眼中都是掩飾不住的豔羨。
“堅哥真厲害!”風綺喃喃道。
風瑞和風勇都大點其頭。
“我以後,也要像堅哥這樣強!”風瑞咬着牙,胖胖的臉上,滿是認真。
“你?”風綺鄙視地瞟了他一眼,扭過頭去,正要揶揄幾句,忽然,她的目光看到了什麼,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一冷,哼了一聲。
風瑞等人下意識地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臉色也都是一變。
只見中院邊上的抄手遊廊裡,風辰正快步走過。陽光在走廊立柱和雕花格柵之間,投下了大小不一的金色斑塊,他的身影,就在陰影和陽光間切換,無聲無息,與人頭涌動喧囂熱鬧的練功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身爲風家子弟,風瑞他們對他的身影再熟悉不過了。他們很小的時候,躲在這裡偷看族兄族姐們修煉,就常常看見他這麼悄無聲息地走過。過幾年大了一些,自己開始修煉,也看他這麼躲躲閃閃地走過。
他永遠都和其他風家子弟們格格不入。
以前是這樣,今天還是這樣!
大家默默地看着他。
忽然,風瑞胖胖的臉上露出一絲決然。他一轉身,順着旁邊的圍牆和一棵榕樹的枝椏下到了地面。
“你幹什麼去?”風綺驚訝地問道。
風瑞咬着牙,什麼話也沒說,拔腿就往外跑。見此情形,風綺,風勇和風煙都擔心地對視一眼,齊齊追了上去……再也不奶自己了,之前一口毒奶差點沒閉過氣去。好不容易纔掙扎出……不,沒出來。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