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探照燈熄滅後,人羣散去後,池水也變得越來越寒冷。
但她不能放棄。
藉助着幽暗的光,鈴音反反覆覆的潛入水中去尋找懷錶。
一遍一遍又一遍,即使體力逐漸透支,眼睛被水糊得越來越模糊,她也不願放棄。
可沒想到的是,在終於拾到懷錶之後,她的體力幾乎已經不足以支撐她游上岸邊了。
她漸漸的沉了下去,掙扎着,向泳池壁移動。
可一不小心,腳一滑,卻被泳池的出水口給吸住了。
此時救援人員也已經散去。出水口的吸力相當大,她無法掙脫,幾乎窒息,神志逐漸渙散。
手中的懷錶堅硬而寒冷,她緊緊的抓着它,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肺部痛苦的筋攣中,她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光斑。在幽暗的水底襯托下,那個光斑忽明忽滅,非常顯眼。
光斑越來越大,逐漸幻化成了一個人形。
她隱約的辨認出那是一名身穿白色連身洋裝的女子。一頭濃密捲曲的黑髮,襯托着雪白的肌膚。尖尖的下巴往上,是櫻桃色的脣,以及高挺筆直的鼻樑。
那個女子慢慢的靠近了鈴音。她不是用遊動的方式靠近的,而像是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鈴音看到她的眼睛——與林御風一模一樣的眼睛。
“林御風的……母親……”鈴音似在向那女子提問,又似在自言自語。
那女子很美,美得令人背脊發涼。
她溫柔的微笑着,伸手拂過鈴音的臉頰。
鈴音感覺自己漂浮了起來,似乎靈魂正在從軀殼中抽離,即將隨着那女子而去……
“風風……”冥冥中,有一個溫柔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遙遠幽深的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呼喚着林御風。
林御風猛的睜開眼睛,似乎受到了什麼東西驅使一般的,望向了泳池。
幽暗的庭院之中,泳池的水面泛出微妙的漣漪。
林御風似乎看到池底有一塊黑影,那漣漪在黑影所在的位置附近出現,而且有着不同尋常的躁動感。
林御風總覺得心裡很是煩躁不安,但他卻不明白那種不安來自何處。
他總覺得泳池底部有人。
“啪!啪!啪!”庭院中的探照燈再次開啓了,在林御風的要求下。
林御風同宅邸的管理人員通過電話,命令打開探照燈之後,緊盯着水面的眼睛,悚然放大!
那水中,原本是黑色色塊的地方,赫然呈現出一抹嫣紅。
那不正是鈴音泳衣的顏色嘛!
今夜,只有她一人穿着這個顏色的泳衣!
而且,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還能看出池底的肉色膚色——他非常確定,李鈴音必定是被困在了水底!
“必須立刻救她!”
腦海中的聲音還在吶喊着持續着。
泳池就緊貼着他所在的房間落地窗之下。
來不及了!如果再不救她,就要來不及了!
他脫下上衣,衝上露臺的欄杆,向着泳池縱身躍下!
正在一樓開舞會的女子們,突然開到一個黑影從樓上躍入了水中,像一條飛魚,在水面擊打出浪花。
“呀啊!有人掉進泳池裡了!”有女人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人羣紛紛向泳池張望。
林御風渾身被冰冷的池水包圍之時,曾經閃過一絲恐懼和惡寒。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懼怕放滿了水的泳池。這是他巨大的心理陰影的承載之所。
入水的一瞬間,他就被恐懼感纏上了。手腳不聽使喚的,如同痙攣一般的顫抖了起來。
本想救人,卻忘記了自己最大的禁忌,幾乎要把自己也一併害死。多麼的可笑!他開始憎恨自己內心的脆弱。
但也正因爲進入了水中,不再受到水面折射的影響,他得以明確的看到被困在池底的鈴音。
鈴音似乎已經處於失去意識的狀態,手腳彈動了兩下,便沉甸甸的墜到了池底。她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一般。
林御風的眼睛一瞬不離的盯着她。他明白她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若是這一念,他能掙脫心魔的束縛,才能救得了她。
水面上悶悶的嘈雜聲音,似乎是人在呼喊。
不停的在岸邊奔跑的身影,是着急的趕來看情況的人。
林御風緊握雙拳,用力的掙動着手腳。兒時曾經在水中游泳嬉戲的記憶慢慢復甦,他沿着回憶的軌跡,伸出手臂,撥動水流,身體慢慢的掌握了在水中前進的訣竅——關於游泳的記憶完全回來了!
周身的肌肉一齊發力,束縛着他的心鎖似乎被猛力震斷。
他用力的一劃,向着鈴音飛快的游去。
游到她的身邊,托住她的身體,卻發現無法往上擡。他意識到,她是被池底的出水口吸住了。
他迅速的游出水面,朝着震驚的人羣狂喊着:“關掉進出水閥!快!關掉進出水閥!”
猛然回神的家丁,快速的向管理室發出了通報。
一片驚呼聲中,林御風再次潛入水底。
當鈴音被他抱在懷裡,拖出水面之時,人羣爆發出震天的驚呼聲。
“天啊!林皇不是……一向都不靠近水池的嗎?他不是不會游泳的嗎?怎麼……”有人在低聲的議論着。
人羣之前,只有丘芸仍舊冷靜,不,她不是冷靜,而是帶着憎恨和嫉妒的瞪着那個被林御風抱在懷中的女人,瞪着那個能讓林御風衝破心魔,跳入他最最懼怕的泳池中去救起的女子。
她嫉妒李鈴音,因爲她最最清楚林御風不接近泳池的真正原因——他並非不習水性,而是因爲遭遇了巨大的心靈創傷。
之前在溫泉池,林御風都不肯多看丘芸一眼,也不願爲了丘芸接近溫泉。而今天,他卻爲了這個身份低微的李鈴音,跳入泳池。
這代表了什麼?代表着李鈴音在林御風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超越了一切。
“李鈴音,你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林御風太在乎你吧。”丘芸暗暗的想着。
林御風將鈴音安放在岸上。他顧不得他人驚訝的眼神,顧不得他人的質疑之聲,他只知道,必須救醒眼前這個女人。
他將雙手交疊成拳,開始爲她做心肺按壓,擠出她肺裡的水。又親自爲她做人工呼吸。
丘芸的眼神更加晦暗了。
一旁的那些本想着成爲林氏兒媳的女人們,全都對鈴音投來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們大概恨不得這個女人就此淹死的好。
然而,林御風卻如同發了狂一樣,不然任何人假手,不然任何人觸碰鈴音,只允許他自己親自救她。
他反反覆覆的爲她按壓心肺,人工呼吸。不斷的重複着這個步驟。池水,汗水,沿着頭髮下雨一般的甩落,但他不願停下,不肯放棄。
“李鈴音!你給我醒來!不準死!我沒允許你死,你就不準離開我!”他對着她怒吼着,可她仍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林總……不要再堅持了……她應該已經不行了……”有人這樣勸着他。
可他發瘋般的對着那人怒吼:“滾!滾開!”
從沒見過林御風露出這種如同困獸一般的瘋狂模樣的人們,全都被嚇得不敢再靠近。
林御風爲她按壓心肺的手越來越慢,終於,手停了下來。
他默默的跪坐在她的身旁,頭低垂着,從未這般的失落。
他覺得心上被開了一個打洞,呼呼的灌進冷風,將他的靈魂吹得七零八落。
“她大概……已經死了……”有人這樣說着。
林御風沒有擡頭,沒有痛罵。他覺得自己的魂魄,也隨着她離去了,在這個世界,剩下的只是軀殼。
“不讓……我不讓你死!”突然之間,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瘋狂的神情,讓面對着他的那些女人們,都嚇得紛紛後退。
他向前衝了幾步,腳下打滑,還是跌倒了。懷中的軀體滾落在地。
林御風挫敗的跪在地上,雙拳緊緊的握起,用力的在地面捶打出血跡。
“咳……嘔!咳咳咳咳!”非常突然的,身前本應失去了反應的鈴音,嘔出了一大口水,猛的咳嗽了起來。
林御風難以置信的擡起頭,有些恍惚的瞪着她。
鈴音蒼白的臉上漸漸浮現出血色。因爲跌倒在地,受到了大幅度的震動,肺腔裡的水徹底嗆了出來。她用力的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終於發出了一個破碎的氣音:“林……”
林御風聽到她在叫着自己,雙膝貼地的快速膝行了過來,將她的上半身扶起,攬進自己懷中。
鈴音虛弱的擡起左手,在林御風的眼前,將手掌張開——溼淋淋的懷錶,就躺在她的手中。
剛纔,林御風一直專注着救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手中緊緊抓着的東西。
“你母親的……遺物……”鈴音蒼白的嘴脣彎成月牙形,向他露出微笑,“還給你……”
“原來……你冒着生命危險潛進水底,就是爲了找它嗎?”林御風又氣又喜又感動的,眉心顫抖着,緊緊的將她的手連同懷錶,一起握在手中。
他修長的手指緊緊纏繞着她的手,讓她安心。
“白癡……”林御風心疼的輕輕責罵着,“你是我見過的,世間最大的白癡……”他的臉頰上流淌着一道水痕,被鈴音虛弱的手指擦去。
“別哭啊……”鈴音皺眉,有氣無力的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