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曲。
城北汪翰林府,是一棟廢宅,“鬼臉羅剎”暫時借住棲身,她怕住客店會有諸多不便,在此完全不受干擾。
“鬼臉羅剎”守護着狀頰白癡的兒媳玲苓,她在等兒子龍生求藥回來,這本來是毫無把握的事,因爲“神農夫人”出現太行山只是一種傳言,就算傳言是實,偌大山區找一個隱匿潛居的人,也屬大海撈針,但還是一線希望,她一向不信鬼神,但現在她不斷念佛,希望菩薩保佑,但求得解藥使玲苓復原。
呆呆地望着玲苓,她似乎也成了白癡。
“娘!”一聲呼喚,兒子已出現眼前。
“你……回來了,怎麼樣?”
“皇天不負若心人,藥求到了!”
“啊!”鬼臉羅剎喜極而雙眼潮紅。“謝天謝地謝菩薩,龍生,你辛苦了。”
“娘,孩兒一點也不累!”他上前撫了撫玲苓。“你就要復原了,玲苓,你就要好了,可憐的玲苓!”
玲苓對着他傻笑。
“龍生,你是怎麼找到‘神農夫人’的?”
“說來話長,先看藥靈不靈!”說完,掏出小瓷瓶,倒出僅有的一粒珍貴藥丸,倒了杯溫開水,服侍玲苓吞下,然後把她放平睡倒。
靜候着等待變化。
這時刻,一分有一年長。
逐漸,玲苓木木然的眼珠有了光,轉動着,然後她坐了起來,驚愕地張望,一臉茫然。
“我……我……”
“玲苓!”鬼臉羅剎一把將她摟住,淚水長淌而下。
“娘,龍哥,我……好像在做夢……”
“你是在做夢,一個很長的噩夢。”花間狐含淚帶笑。“玲苓,你想想,在王屋客店冷無忌對你做了什麼?”
“冷無忌……”玲苓苦苦思索了-陣,突地雙睛一亮。“我想起來了,我在客店房中等你,小二送來一壺熱茶,替我倒了一杯,我喝了,不久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我上了牀,接着冷無忌出現,我發覺情況不對,想掙扎起已經力不從心,冷無忌得意地大笑,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記得的只這些。”
“跟我所料的一樣!”
“這到底……”
“冷無忌給你服下當初方一平對付司馬茜的迷藥。”
“啊!”玲苓目瞪口呆。
“玲苓,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求到了解藥。”
“怎麼求到的?”
“好,現在我說求藥的經過。”花間狐把太行山找“神農夫人”求解藥的經過從頭一一敘述……
說到緊張之處,玲苓緊抱“鬼臉羅剎”。
最後餘述到韋烈甘爲人質一節,“鬼臉羅剎”表現出無比地激動,而玲苓則是淚光晶瑩。
“鬼臉羅剎”心裡明白韋烈爲什麼這樣做,而玲苓更深受感動,因爲雙方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對手,感動之餘是極度地困惑。
“韋烈爲什麼要這麼做。”玲苓忍不住發問。
“我也不知道,當時又不便問他,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想……將來會明白的。”
花間狐只好如此回答,然後話題一轉。“娘,您要去赴約?”
“鬼臉羅剎”沉默了許多。
“娘!”花間狐大爲發急。“您不去,那韋烈怎麼辦?他是自願做人質的,‘神農夫人’的個性……”
“龍生,你去!”
“娘,您……這是什麼意嗯?我去……那不是等於多陪上一條命嗎?當然,我不在乎生死,可是韋烈何辜?這不是太不公平嗎?娘,我真不明白您如此做是什麼原因,您不去……
對方難道不會找上門。”
玲苓起身下牀,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發愣。
“她不會找上門,也不會殺韋烈。”鬼臉羅剎很平靜地說。
“怎麼會?”花間狐錯愕莫名。
“等你上路時我會告訴你。”
“花間狐”深深吐了口氣,臉上仍是茫然。
第五天,“神農夫人”的最後期限,單獨在大廳里約見韋烈。
“韋烈,今天是你該提出答覆的最後期限。”
“在下知道。”韋烈已經打好了主意。
“這幾天來,你跟谷蘭每日相處,對她應該多少有些瞭解,你對她的看法如何?”神農夫人溫和地說。
“很難得的女子,人品才藝都是第一流的。”
“你願意答應這門親事?”
“不能!”
“神農夫人”容色大變,這答覆大大出她意料之外。
“爲何不能答應?”聲調已變冷峻。
“夫人,在下喪偶才一年,一夜夫妻百世恩,夫妻有夫妻的義,心傷未愈,不適於談喜事,請夫人體諒。”
“盡夫妻之義,一年已經足夠,你這分明是遁辭。”
“夫人,這是不能勉強的。”韋烈保持冷靜。
“你的意思是不喜歡谷蘭?”神農夫人臉色很可怕。
“在下沒這麼說。”
“強辯,你忘了你在此的身分?”
“在下不敢忘,是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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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藍文瑛不履約,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在下既然自願留下,便不計較這些。”
就在此刻,谷蘭突然傳入聲音。
“師父,龍生到。”
“她娘藍文瑛呢?”
“沒有,只龍生一個人。”
“好哇!”神農夫人怒衝衝地站起身來。“人呢?”
“在外面。”
“神農夫人”大步而出。
韋烈也起身跟了出去,心裡在想:“師母爲何不來,是怕嗎?可是她叫師兄龍生來,難道不關心他的生死?莫非師母想到師兄弟聯手足可對付‘神農夫人’,但這並非解決問題之道,而且師母也該想到對方是用藥聖手,武功並不足恃,她爲什麼要如此做?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心念之中,已經到了屋外空地。
雙方已經面對面,谷蘭站在一側。
“花間狐”很鎮定的樣子,他何所恃令人猜不透。
韋烈停身在兩丈之外,他不能輕率地插手,因爲他的立場,是第三者。
谷蘭望了韋烈一眼,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韋烈只作沒看到,兩眼註定前方。
“龍生,你一個人來?”神農夫人聲音森冷。
“是的。”花間狐意態從容。
“你娘竟然敢不來?”
“她不必來。”
“她準備犧牲兒子保自己的命?”
“沒這麼嚴重!”
“好,你就看看到底嚴不嚴重!”神農夫人前趨兩步,右手揚了起來。
“夫人!”韋烈飄身上前。“暫請息怒,讓這位朋友把話交代明白,他如此做必有他的理由,如果他娘有意規避,母子可遠走高飛,何必要龍朋友自投羅網?”這幾句話情在理中,再不講理的人也非聽不可。
“神農夫人”手放了下來,轉回。
“韋烈,你逞能插手,這事你也有份?”
“當然,在下絕不逃避!”
“哼!”神農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回面。“好,現在你說,你憑恃的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句話。”
“什麼一句話?”
“夫人無妨問一下韋烈的出身。”
韋烈心頭“咚”地一震,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藉師父的名頭壓對方嗎?不對,師母不會作這種事……
“神農夫人”倒是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一愣。
“韋烈的出身與此事有何關聯?”
“關聯大了,夫人一聽就明白。”
韋烈眉頭皺緊,爲什麼要問自己的出身,難道雙方之間的過節與師門有關?自己說出了師承就能化解干戈嗎?五天前“神農夫人”曾問過自己的師承門戶,被自己婉拒了,現在該不該說呢?心念之中,他望了“花間狐”一眼,當然,什麼也望不出來,看“花間狐”的樣子似乎非常篤定,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谷蘭幽幽地道:“師父,您就問問嘛!”
“神農夫人”轉向韋烈。
“韋烈,你說?”
“這……”韋烈遲疑了一下,看樣子是非說不可,這是師母安排的,必有用意。“先師‘枯木老人’!”
“神農夫人”臉色劇變。
“你……你是‘木頭人’的傳人?”
“不錯。”
“你剛纔說……先師!”
“是的,他老人家業已辭世。”
“神農夫人”面孔扭曲,扭成的怪形僵化在臉上,那樣子實在怕人,她爲什麼如此激動?
在場的全愕住了。
空氣一下子沉寂下來。
許久,許久……
“他爲什麼會死?”神農夫人慄叫。
人,壽數到了,總會走上這條路的,誰也沒接腔。
“我好恨!”神農夫人切齒。
她恨什麼?這似乎牽扯到了兒女之情。
“韋烈,他怎麼死的?”
“坐化!”
“葬在什麼地方?”
韋烈這下可就不敢輕率出言了,如果仇怨是種因於師父,這女怪人要是去驚擾了遺蛻的話,自己可就百死莫贖了。
“爲什麼不說話?”
“夫人爲何要問先師安息之地?”他反問。
“老身……要知道。”
“死者爲大,不容驚擾。”
“你……在胡說什麼?”
“韋兄!”花間狐開口:“告訴她!”
韋列又想了想。
“在王屋山一座峰頭的石窟之中,也是他老人家幽悽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石窟已經封閉,沒有任何記號。”韋烈只好實說了,但還是保留了部分。他沒說出確切地點。
“他……竟然藏在王屋山中,老身……”下面的話沒說出口。“韋烈,老身問你,爲何要詭言欺騙老身?”
“在下沒有。”
“那你說你跟他沒任何關係?”
“事實是如此,在這一刻之前,是無關係可言,夫人可以問龍生,他知道嗎?”韋烈振振有辭地說。
“你自己也不知道。”
“知道一點,是不久前師母相告的。”
“花間狐”望了韋烈一眼,要不是發生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韋烈是他的師弟,也不知生父是誰。
“那你來不是巧合,是蓄意的?”神農夫人的確厲害,一點細情末節都不放過。
“是巧合,因爲在下此來是爲了搜找冷無忌,無意中發現了龍生,一念好奇跟了來,並不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他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
“神農夫人”舉首向天。
空氣又告沉寂。
韋烈心中不無忐忑,他不知道會起什麼變化。
谷蘭的眸光射向韋烈,但卻是困惑的。
“你們滾!快滾!”神農夫人揮手厲叫。
這似乎就是結局,最好的收場。
韋烈與“花間狐”互望了一眼。
“告辭!”韋烈大禮不失地抱了抱拳。
“敬謝前輩寬宏大量,晚輩謝過!”花間狐也抱了抱拳。
兩人轉身奔向峰腳方向,爲的是避開“散功草”。
“韋烈,你回來!”神農夫人大叫一聲。
韋烈一震停身,莫非這女怪人又改變了主意?只好硬起頭皮回到原地。
“夫人還有什麼指教?”韋烈正視神農夫人”。
“方纔在裡邊跟你談的問題還沒結果。”
“夫人要什麼結果?”
“答應還是不答應,老身不喜歡模棱兩可。”因爲谷蘭在旁邊,所以“神農夫人”說話便十分含蓄。
“夫人,在下已經奉明目前不想談這問題。”韋烈感到萬分無奈,對方竟然不放過這問題。就事論事,谷蘭的確是個好女孩,而“神農夫人”也是一番美意,可是這種問題能輕率答應嗎?何況小青、小茜姐妹雙雙不幸,悲痛仍在心頭,這問題自己連想都不會想。
“那以後呢?”神農夫人緊迫不放。
“以後是以後的事。”韋烈不顧失禮。
“好,你聽着,老身一向言出不改,老身就等你的以後,如果你背信而另作別的打算,老身不會放過你。”
韋烈有些哭笑不得,沒有諾言,何來背信?
“夫人說‘背信’二字不嫌太重了嗎?”
“別跟老身嘵舌,你心裡明白。”
韋烈喘口氣,他不想作無謂的爭辯,故意轉面向谷蘭道:“谷姑娘,五天來蒙你殷切招待,在下十分感激,如果有機會再見,在下會酬這份人情。”
谷蘭含情脈脈地道:“韋公子,我想……我們會再見的,到時我一定會領你的情。”這是話中有話。
韋烈頓時失悔自己這步棋下錯了,本意是藉此打斷“神農夫人”的話,不料弄巧成拙,谷蘭把“人情”二字當成了男女之間的“情”,看來以後的麻煩大了。小茜之死,使他心裡的影子幻滅,但卻爲另一個影子取代,那便是駝峰石屋的冷玉霜,雖然這影子很模糊,他沒認真捕捉過,但終究一個影子。
“神農夫人”擺手道:“你可以走了!”
韋烈抱了抱拳,先朝“神農夫人”,然後轉向谷蘭,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起步,奔向尚在峰腳邊等候的“花間狐”龍生,兩人雙雙向外奔去。
出了谷,兩人奔勢緩一下來。
“我該……怎麼稱呼你?”龍生問。
“師母已經把一切告訴了你?”
“是的。”
“那我該稱你師兄,你叫我師弟,名正言順。”
“太好了!”龍生的喜悅發自內心,他怎麼也估不到會有這麼個了不起的現成師弟,這實在是淵藪。
“師兄,關於師父他老人家的來路……”
“娘就是沒告訴我這一點,說是還不到公開的時候,我正想問你,難道說你跟了先父這麼多年竟不和他老人家的來路?”
“他老人家絕口沒提。”韋烈苦笑。
“這倒是怪,不過……反正遲早會知道的曠師弟,我們這就出山回垣曲嗎?”
“不,我要留下繼續搜尋‘鬼算盤’!”
“那……我也留下。”
“師兄,你最好先回去,以免師母懸念,她老人家一定在急着知道你此行的結果。”韋烈很認真地說。
“花間狐”深深想了想,點頭。
“好,我先回去。”
“對了,師兄,師母這着棋是根據什麼下的?”
“娘沒說,只叮囑我照她的話說十有八九會改變情勢。”話鋒一頓又道:“如果她親自來,很可能問題不能解決,反而演變成不可收拾之局。當然,我此來多少有些冒險的成分,因爲‘神農夫人’生性古怪,心意難測,現在總算是風停雨住了。”
“很好的收場!”韋烈感慨地說。
“師弟,冷無忌真的騙走了你的‘寶鏡?”“是真的,不然他當場就反駁了。他以司馬茜的生命和毀你弟妹小青的墓爲要挾,人沒出面,也沒拉明他是誰,只留字勒索,我不得已,只好照他的話做,是事後才從各種跡象判斷出是他所爲。”
“好,我先走一步趕回去,說不定這老邪又潛回垣曲一帶,那邊由我負責查探。”偏頭想想又道:“我有個建議,我們之間的關係暫時保密,不公之江湖,仍各自維持以前的身分,辦起事來會方便很多。”
“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們兄弟後會有期了!”
“師兄請便。”
“花間狐”展開身法,快速奔去。
韋烈搖頭笑笑,天下的事可真難說,他最不齒的武林敗類竟然是自己的師弟,如果當初一怒而殺了他,這筆帳該怎麼算?其結果又是什麼?
突地,他想到了“多事書生”王雨,王雨具有神通,自己又何必在太行山中苦苦搜查“鬼算盤”的蹤跡,請王雨施展神通,找起人來不就方便多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王雨既然具備神通,爲什麼不施展神通豈不手到擒來,而現在連他本人在內,都在盲目搜尋,看來此中必有文章,他是負責山外地區的,何不找到他把這問題弄明白?
心念之中,也朝山外奔去。
官道,由於位近山區,所以顯得十分荒涼。
“多事書生”王雨和兩名書僮正行走在這一段荒涼的官道上,一邊是崇山峻嶺,一邊是半開發的村野,由於主僕三人的裝扮太高貴,又沒騎沒乘,走在這種地段自然會引起過路者的注意與驚怪。
走着走着,王雨突然停了下來。
“公子,怎麼啦?”立仁問。
“你看這裡的景色多幽美!”王雨手指山邊。
山邊,林木蒼翠,山泉倒掛,淙淙之聲不絕於耳,一條羊腸小道順澗而上,蜿蜒在林木中,極目上望,白雲悠悠出沒在山蚰之間,還加上蟲鳴鳥叫的樂章。
“的確是一幅天然的圖畫!”立義附和着說。
“我們上去看看!”王雨興致勃勃。
“公子,我們是在找人?”立仁說。
“人在那裡?反正我們是瞎撞,碰上算數。”
“上去吧!”立義又附和。
於是,三人順小道向上升登。
約莫兩刻光景,到了峰頭,只見山外有,山,谷裡套谷,一片渾然雄偉,這座峰頭只是最外緣的一個起點而已,環峰白雲仍在頭頂,看似很近,其實尚遠,這小峰頭和主峰被一條深澗澗隔斷,茂密的林木掩蓋,不知有多深。
三人站在澗邊。
突地,一陣悠揚的琴聲隔澗傳來,音韻之美簡直難以形容,如白雲無心出岫,飄逸卷舒,又如春風拂柳,令人心怡神曠。不久,琴聲一折,纏綿得像春蠶吐絲,柔蜿無盡,又若夜半私語,引人遐思。琴聲再折,變爲清泉過石,羣鳥迎春,輕快中充滿了愉悅。
王雨聽得癡了。
“怪事,這種地方居然有人彈琴!”立仁幽幽地說。
“撫琴的必是高人雅士。”立義晃着頭。
“是女人!”王雨接上口。
“公子怎知是女人?”立義問。
“你聽不出這是鳳求凰之曲?”
“哦!難怪這麼感人!”
“公子,對面……林子裡似有人家?”
“是一棟竹樓,樓裡住的必是一位美女!”
“如果是無監嫫母呢?”立仁比較不那麼溫馴。
“光恁這高超的琴藝,縱是無監我也要會她一會,簫來!”
隨說,隨在澗邊坐了下去。
立義從背囊裡取出一支玉簫,雙手遞過。
王雨接過湊在嘴邊試了試音,然後吹奏起來,吹的同一曲調,嫋嫋簫聲配合着幽咽琴聲,簡直就是仙音。
立仁和立義也聽得癡迷了。
琴聲一斷,簫聲隨止。
“我要去會會她!”王雨站起身來。“你倆在這邊候着!”說完,一鶴沖天而起,然後如飛燕掠進綠波,踏着覆澗的樹帽,輕盈地飄飛過去,投入了蒼松翠竹之中。
濃綠裡,果然是一座竹木搭建的樓房,迴廊曲檻,精雕細築,配上碧綠的窗紗,人已和大自然已融爲一體。
“勝地幽居,仙境奇葩!”王雨讚歎了一聲。
“什麼人?”一個青衣少女出現樓欄。
“在下王雨,是被琴聲召來的!”
“召來?誰召你了?你就是剛纔吹簫之人?”
“不錯,獻醜了!”
“你來做什麼?”
“想見見你家小姐。”
“咕!”少女掩了下口。“這裡沒有小姐。”
“那就見主人吧!”
“你好大膽,竟然敢闖了來。”
“琴音太美,情不自禁!”
青衣少女轉身入內,不久又重現,向王雨招招手道:“我家主人破格見你,你上來。”
王雨登上扶梯,來到樓欄,青衣少女打起湘簾。
竹樓小廳,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壁上掛了數幅名家字畫,桌椅全都是木面竹腳,別有一番雅緻。
“多事書生王雨蒙主人破格延見,榮幸之至。”說完,步入廳中,這時纔看到側方有張涼榻,榻上有幾,几上有琴,一個女人背影在幾後,是背對門而坐,如雲秀髮直垂到腰際,穿的是宮裝,榻側高腳几上還燃着爐香。
“看座!”聲音很脆,聽不出多大年齡。
“請坐!”青衣少女扶了扶旁邊座位。
“謝座!”王雨坐了下去。
滿室氤氳,那爐香是極品沉香,沁鼻清神。
“你剛纔自報多事書生?”
“是的。”
“來此多事,還是多事來此?”這話問得很妙。
“小號原多事,非爲多事來!”回答得更妙。
“王公子簫藝不俗!”
“芳駕琴藝更佳。”
女的坐姿不改,緩緩磨轉身來。
王雨差點驚叫出聲,但他還是憋住了。對方竟然是個麻面女,一臉坑坑洞洞還加上雀斑,沒眉毛,只兩個眉骨突起,不是醜,簡直是怪了。一個人如果沒有眉毛,那臉相根本就不必形容了,何況還是個麻子。
王雨力持鎮定,定睛望着對方,忽然莞爾一笑。
“王公子很失望?”
“在下乃是聞琴聲而來,並非因人而至,有什麼失望可言。”王雨的聲音神色完全自然,一副泰然之色。
“剛纔一笑爲何?”
“芳駕自知,又何必故問。”
“哈哈哈……”笑聲脆得如乳鶯出谷,悅耳極了,如果她願意一直笑下去,聽的人絕對不會厭煩,等於是一種享受,可惜她很快就斂住了。王公子,你是個妙人,巴巴地到山中來,這是緣份嗎?”
“如果芳駕相信‘緣’之字,這便是緣。”
“我相信,而且非常相信,既是緣來,豈可不誌慶一番,姍姍,備酒!”
“是!”叫姍姍的青衣少女笑應一聲,退了下去。
現面,四目相對,這女的一個怪臉,但一雙眼睛卻相當美,一種冶媚的美,足以令人心生悸動,如果配上兩道柳葉黛眉,再加上平整的面龐,定然是個尤物,但在王雨的觀念裡,她已經是尤物了。
“王公子怎會到這荒僻的山區來?”
“尋幽覓勝,增長見聞。”
“尋到了嗎?”
“所幸並未落空。”“說得好!”眸光閃了閃,像清風拂過湖面,令人心晨自生漣漪。
“聽公子的口音似乎來自南方?”
“小地方,西蜀!”
“啊!天府之國,難怪如此倜儻!”
一陣響動,來着輕笑之聲,四五名少女各捧食具酒萊,魚貫而出,每一個的體態容貌都是一流的。很快就擺整好,少女們退了下去,只留下姍姍一人,笑向王雨道:“公子請入座!”
拉了拉客位的椅子。
女的起身下榻,這時纔看出她那豐而不腴的身材,玲瓏但稍許誇大的體態,不看臉,簡直可以迷死人。
雙方入座,姍姍斟上酒。
玉杯牙箸,金盤銀匙,再配以精緻的菜餚,清醇的酒香,使人幾疑是瓊宴御席。
“還沒請教芳駕的稱呼?”
“翠姬!”
“翠姬”兩字入耳,王雨心頭“砰!”然劇震。
“神女翠姬?”他脫口而出。
“咦!你居然也知道?”翠姬顯然很意外。
“是……無意間聽說的!”王雨勉強笑笑。
“神女翠姬”可以稱爲一代女妖,沒人知道她確實的年紀,有人在四十年前見過她,隔了二十年再見時,她的丰采絲毫未變,行蹤詭異,聲名狼藉。她所找的對象都是當代頂尖的年輕貌美好手,緣盡即散,絕不留戀。
“你既然聽過我的名號,那我不必再做戲了。”說完,背過臉一陣撕抓,再轉過來,已經變成一個美豔絕化的尤物,冶媚之氣逼人,看上去年紀絕不超過三十。
王雨目瞪口呆。
“你早已看出我是戴了面具的?”她媚笑着問。
“是的。”
“你是易容行家?”
“談不上,略通門道而已。”
“來,我們開始慶祝萬金難買的緣份!”
王雨在一陣激動之後又泰然下來。
美酒,不但香醇無比,而且入口生津,真的就像傳說中的玉液瓊漿。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嘗!現在是醇酒、美人、佳餚、奇境一應俱全了。
王雨放量而飲,不知不覺進入了飄飄然之境。
姍姍又添了三次酒。
翠姬已經玉靨泛紅,媚眼飛霞,散發出無比的誘惑。
“姍姍,要她們一舞助興!”翠姬擡了擡手。
“是。”姍姍退到後面。
不久,後面響起了琵箏之聲,和着雲板節奏。緊接着,四隻粉蝶翩舞而出,應着樂聲,在座前旋飛起來。
彈的是霓裳羽衣之曲。
四隻粉蝶既不着諸裳,也不穿羽衣,只披着一襲輕紗,實際上與裸體無異,諸般妙相畢陳。尤其四少女體態豐盈,臀波乳浪鼓盪在輕紗之間,不是蝶也不是人,是四團烈火在燃燒,可以燒溶鐵鑄的人,可以使冷血爲之沸騰。
王雨先是驚愕,既而平靜下來,他只是欣賞舞,並無一絲綺念,臉上的神奇靜如止水,這是罕見的定力。
“王公子。如何?”翠姬漫聲問。
“很好,旋律美,尤其接近自然。”
“你似乎毫不動心?”
“人體之美是大自然之一種,動心豈不殺了風景?”
“佩服,我頭一次見到你這種年輕人。”
舞更急,如羣鶯亂舞,如百花搖顫,輕紗委地,變成了四個毫無掩飾的光潔胴體,霜肌雪膚,旋動之間令人目眩,說得難聽些,是四個妖精在嬉舞。
王雨微笑着,臉色泰然。
“王公子,喝酒?”
“請!”
雙方幹了照杯,翠姬親自爲王雨斟上。
“王公子是海量!”
“不敢,略能耐酒力而已!”
“可是……我……已經不勝酒力了!”翠姬醉眼朦朧。“啊!好熱!”她開始解衣,一件件褪落,最後只剩下一件褻衣,顫巍巍的雙峰,挺立在冰肌玉膚裡,幽幽體香比酒更能醉人,風情已赤裸裸呈現。
春色滿竹樓。
樂聲止,四少女撿起薄紗躬身退下。
王雨正視着眼前的火山。
“芳駕不輸一朵盛放的牡丹!”
“你不熱嗎,何不也寬衣?”磁性的聲音有極強的吸力,眸子、櫻脣、粉頸、酥胸全在冒火,火焰在翻騰。
在這種情況之下而能不動心,白癡也辦不到。
但王雨辦到了,他連臉色都沒變過。
“在下一向畏寒,不怕熱!”
“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男人!”
“你不是!”
“那芳駕認爲在下是什麼?”
“沒有血氣的木頭人!”
“哈哈哈哈,很妙!”王雨幹了一杯。
翠姬呆了,呆呆地望着王雨,一條玉臂斜擱桌面,使軀體變成了半傾,一邊的玉峰正好擱在桌沿。她爲什麼忽然發呆,但這姿勢卻更加地撩人,許久……
“你是有爲而來?”
“什麼意思?”
“你的反應超乎情理。”翠姬仍保持柔媚。
“芳駕的表現又在情理之中嗎?”王雨冷靜如恆。
姍姍轉了出來。
“姍姍,拿那瓶牡丹露來,我跟王公子醉無休!”
“是!”姍姍以一種古怪的目光望了王雨一眼,到旁邊竹櫃之中取出了一隻玉瓶,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在各人杯裡斟酒。頓時酒香四溢,沁人鼻孔,教人立感全身舒暢。
“王公子,這酒全是蒐集牡丹花上的露水釀成,前後花了十年工夫,沒有任何客人值得我開這瓶酒!”
“在下榮幸之至!”
“來,不乾杯,慢慢品嚐!”
“好,芳駕也正如這牡丹露,是要慢慢品!”
“這話……說得好極了!”翠姬笑了,彷彿春花怒放,駘蕩的春風喚起了無邊的春意,令人沉醉、沉醉。
牡丹露,香醇馥郁,酒中之酒,但又不像酒。
一杯已盡,又斟上了第二杯。
第二杯喝了一半……
王雨突然感覺翠姬的胴體在擴大,不斷地放大,而自己卻在縮小,最後,翠姬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巨型玉雕,把他包住,完全地包住,他意識到自己醉了,一個聲音在心裡大叫:
“你不能醉!”然而,他還是醉了,胸海已經失去了清明,他開始着急,這一醉後果不堪想象,但醉了就是醉了,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在下……告辭!”他站起身,但只一半又送了回去。
“王公子,你……還能飛渡澗谷嗎?”
“這……”王雨啞口無言。
“既來之,則安之!”翠姬離座。“姍姍,快扶王公子來我房裡休息。”
“不……這斷乎不……”王雨連開口都乏力了。
姍姍上前扶起王雨,不是扶,是架,王雨的身材瘦小,跟姍姍差不了多少,手臂跨肩一架,很輕鬆地便架進了房中。
翠姬也跟進了房。
姍姍退出,關上了房門。
房間裡傳出吃吃地竊笑之聲,由於這裡的傢俱都是竹製的,所以也有竹牀的“格吱!”
之聲。
“啊!”翠姬突然驚叫了一聲,然後又“哈!”地笑了一聲,自語道:“怪不得我還以爲他的定力超凡,原來是這樣……太有意思了,哈哈哈……”最後是大笑,笑得站在外面廳裡的姍姍一愣一愣。
到底是怎櫸,沒人知道。
可是,緊接着竹牀又發出壓擠晃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