驊驕傍晚從案府歸來,剛踏入青府大門,就見家丁前來報信。
“二公子,八皇子今日下午帶公主來府中游玩,現如今還在大殿等候公子歸來。”
驊驕卻只問:“恬甜小姐今日如何?”
家丁意識到主人每日歸家詢問定律就是天塌下來也絕不動搖,於是照時間程序回答:
“小姐今日上午出院門,不知爲何竟然踩到大公子的衣袍。不過大公子沒說什麼。”
驊驕搖頭感慨:“可愛的人兒。”
家丁於是繼續彙報:“小姐中午的時候和丫鬟嬉戲至偏殿,碰碎了一隻八皇子前年中秋贈送的官窯花瓶。不過大公子回來也還沒說什麼。”
驊驕搖頭感慨:“可愛的人兒。”
家丁繼續:“下午公主來,和小姐交談甚歡,兩人一同到後花園遊玩,可不知爲何竟不小心雙雙落水。幸虧下人們解救及時,大公子和八皇子吩咐此事萬不可外傳。”
驊驕搖頭感慨:“可愛的人兒。”
家丁再繼續,有點勉強:“公主和小姐後來一同誤入大公子書房習字作畫,一不小心碰翻墨硯,把大公子前日擬好還未上呈的奏摺給浸透了。大公子也許因公主與八皇子的顏面,還未見動怒。”
驊驕搖頭感慨:“可愛的人兒,她現在在哪兒。”
家丁答:“如今還在後院與公主一起。”
驊驕於是往後院走,被家丁攔住。
“還有何事?”
“二……二公子,八皇子還在大殿等着您哪。”狂汗的家丁結巴道
“啊,怎麼不早說?!”
家丁絕倒。
八皇子正在大殿與將軍交談甚歡,見驊驕歸來,便笑道:“璨醉公子可真是忙人,我與你大哥等候你多時纔等到你回來。”
驊驕知道只要大哥在府裡,八皇子就會是這裡的常客,可還是寒暄道:“不知八皇子屈尊前來,否則再多公務也得放下。”
皇子說:“原本也不想打攪,可四妹非說久未到貴府來。你知道我那個妹妹,說風就要雨的,就是母后也常常拗不過她,隨她性子胡來。”
幾人正談笑着,公主與恬甜一同挽手行至大殿。
驊驕回頭,一見恬甜便雙目豁亮。而公主卻低頭不敢看驊驕,雙頰緋紅。
皇子喚妹妹和田姑娘過來坐,便問妹妹玩得可否開心。驊驕想起恬甜與公主共同闖下的那些“禍”,怕大哥會藉機怪罪恬甜,便搶在公主前說道:“公主久未來青府,想必是有些不習慣。不過恬甜是個稱心的玩伴,想必公主必定滿意。”
這下公主的臉紅到脖子根,模樣愈發嬌媚,用細小的聲音回答說:“璨醉哥哥說得是。”
皇子又笑:“倘若兩人合得來,妹妹可帶田小姐至宮中玩幾日。”
驊驕驚,正想反對。可恬甜和公主竟然齊聲說“好啊”。沒料正在喝茶的將軍卻放下手中之杯,淡淡的答道:“時候不早了,這話改日再說吧。”
衆人立刻消聲無語。
當晚皇子公主離去時,公主卻再提起讓恬甜入宮之事。皇子看向將軍,有些尷尬的笑道:“四妹還小,真不懂事。田姑娘是將軍的義妹,也是青府的小姐,怎可入宮做你的玩伴?”
驊驕正覺得八皇子還算通情達理,將軍卻又意外答道:“若公主真喜歡小妹,那待我問問小妹的意見再回話吧。”
公主聽將軍的口氣像是已經答應了此事,便滿心歡喜的答謝。被驊驕看在眼裡,突生厭惡之感。
等皇子他們離去,驊驕心中有所不滿,想向大哥抗議,可看起來大哥並無意與他交談,正悻悻落後。前方將軍突然一轉身,譁一聲抽刀點地。
“今日就在大院比試吧。”
驊驕還未反應過來,大哥就揮刀而上,隨之倉皇而出的鐵扇被打飛至房樑。將軍用刀尖指着驊驕的咽喉,雙眼寒光點點,兩秒後收刀離去。
驊驕坐地上,見大哥遠去背影,心中突然有莫名的心慌與不祥預感。大哥如此急欲結束比試,更如此急速回院,難不成是要去問恬甜進宮之事?
至從上次半夜屋檐“談心”之後,驊驕對大哥就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大哥的話,真真假假分辨不清,可卻讓人心緒不寧。
按理說,以大哥的個性,要愛上女子不易。可恬甜豈非一般女子,若被人戀慕也是極其正常之事。【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事實上田姑娘不是普通的一般……】
若慕戀上恬甜的是其他人等,以他青府在綢朝之綜合實力,都不需入眼就可消除。可若愛上她的人是自家那冷血大哥,那形勢不止是不妙,簡直是毀滅性格局。
恬甜她並不愛我……驊驕再怎麼自欺欺人,也無法逃避這個事實。可在大哥未曾表情輕鬆的表明“可以和二弟一起愛愛她”之前,驊驕還自信滿滿的認定她總有一天會愛上自己。
是啊,他青驊驕論相貌人才文武身家,在綢朝除去帝王之室,那都稱得上數一數二。他一顆真心只對恬甜,哪怕她暫時無心於自己,終有一天也會鐵杵磨成針。
可這些所謂的優勢在大哥的面前,那就如脆弱宣紙不堪一擊。
大哥,他樣貌不輸自己,身型高大偉岸於自己,文武韜略更是遙遙勝過自己,除去對恬甜的熱情之外,驊驕真不知道自己有任何優點高於大哥。何況就算他傾盡畢生熱情,恬甜也未必會領情。
因爲,在情愛之中的女子,未必是看對方的熱情而選定伴侶。
大哥,就算驊驕從未親眼所見他與女子交談調情。可不知爲何,驊驕心中一直斷定,他絕對是一名頂級情場高手!
也許只因他用兵如神,計謀高深,沙場驍勇……
驊驕無法讓自己從大哥的陰影裡脫離出來。雖說大哥自那夜 “玩笑”之後,依舊如往日行事作風,對待恬甜沒有任何變化。可驊驕不是最怕大哥明來搶,也不是最怕大哥暗着偷,就怕大哥不聲不響老惦記着!
所以,如果恬甜入宮的話……驊驕權衡了一下利弊,至少可以讓她遠離大哥,而他,可以一直等她出來。
想到這裡,驊驕才覺得地上頗涼。起身拍拍塵土,回房。
恬甜進宮很好。
恬甜進宮很好,
恬甜進宮很好……
一邊埋頭踱步一邊低聲自語:恬甜進宮很好,很好……
“不好!”驊驕突然憤而拂袖
恬甜不能進宮!若她進去,那我何年何月纔可正大光明的見她,纔可無拘無束與之對視談笑?我不能看不見她,一天也不能!所以,不能讓她進宮,絕對不能!
轉身奮而不顧的往大哥的院落衝去,一路狂奔卻都急急低念——我不能見不到她,不能,我做不到……剛衝進大哥的小別院裡,就聽見大哥房裡傳來一句話,他耳熟能詳的聲音:
“只要我二十五歲可以好好嫁出去,之前呆在哪兒都無所謂啊,真的。”
在丫鬟前來喚小姐之前,恬甜還從未進過將軍的臥房。當然,也壓根從沒想過要進去。
將軍的臥房,其實就在恬甜臥房的正對面,兩房中央隔着一個五十平米左右的花園。初秋的各色花卉爭相怒放着,與高低錯落的各類楓樹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把相對的臥房之間遮掩得密如針眼。恬甜跟着丫鬟繞過花園,只聞到夜色中迷人的桂花香氣正從悄探的枝頭幽散。
將軍坐在外屋的圓桌旁,一隻手放在桌上,手指正輕輕的敲擊着那硃紅漆的檀木桌面。丫鬟屈膝行禮,將軍未擡頭,只是凝神望着自己的手指,食指揚了揚,丫鬟便退下了。
恬甜有些不自在,做也不是,站也不是。將軍彷彿一直都在沉思,無話無語。
約莫過了有分把鍾,恬甜憋不住了,撓臉:“那個,大人您沒事兒的話,我先回去了。”
將軍擡眼,冷然的看着恬甜。
“今日公主所說的進宮之事,你如何打算?”
“沒打算。”恬甜調整了一下站姿,“對於我來說,無論在哪兒呆,只要有口飯吃有間牀睡,那無所謂。”
面對恬甜那方的圓凳從桌下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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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說吧。”將軍腳似乎沒怎麼動過。
恬甜也不答謝,便大刺刺的坐下。
“宮中無青府自由,是非也頗多。不過公主很喜歡你作伴,再三請求讓你入宮。你可以好好考慮清楚。”將軍把厲害關係先說在前頭。
恬甜聳聳肩,很沒責任感的攤手:“青府也好,皇宮也好。只要我二十五歲可以好好嫁出去,之前呆在哪兒都無所謂啊,真的。”
將軍端杯喝水,一陣寂靜。寬袖擋住面容,讓原本就琢磨不定對方想法的恬甜有些不適。
“以後不必叫我大人。”將軍青瓷杯依舊握在手中,杯口挨着下脣,眼神始終停留在桌面上,不看恬甜,“你可隨驊驕一同叫我大哥,也可稱我的字號。”
“啊?”
“要入宮的話,是以我義妹的身份。口熟一些對你有好處。”
將軍的話音剛落,門就被人大力掀開。
“恬甜不能入宮!”
恬甜驚然轉身,只見門外,臉色微紅的驊驕呼吸急促:“恬甜不可入宮,大哥,我絕不會同意的!”
將軍把青瓷杯舉了舉,對向恬甜:“你問她。”
驊驕立刻用祈求的目光灼燒恬甜。
恬甜一抖,忙起身:“小璨,別激動。我也沒說想進去,只不過說無所謂而已。你不同意,那我不走好了。別這麼衝動啊。”
驊驕上前隔着恬甜的衣袖抓住她的手腕,身體前傾:“恬甜,你答應我,絕不會同意進宮。”
恬甜抽出一隻被捏疼的爪子,撓臉:“這個,如果非得進去,那我也沒法。如果不一定非得進去,那我一定不走。”
“好,”驊驕聽見恬甜如此說,似乎鬆了一口氣,“只要恬甜你堅持就可以了。”
“我們今晚好像已經比試過了吧。”身後將軍的聲音冰冷的插入。
驊驕一回過神,心中立刻慌起來了,大哥在下逐客令了。那他離開之後,恬甜還會呆在大哥房中嗎?
不想走,可是大哥的氣場已經繞過恬甜壓了過來,何況他也沒理由再呆在這裡。
一步三回頭……但見恬甜熱情的揮手:“小璨晚安,做個好夢。”
……還安什麼安,心都落下了。
等目送驊驕離開後,恬甜就轉身對將軍大人鞠躬:“那我也回去睡了,大人晚安了。”
將軍直白的看着恬甜:“這麼說,你同意做驊驕的侍妾了。”
“啊!”恬甜大驚失色,“哪裡有說過這樣的話。”
將軍把小瓷杯握手中,指尖輕輕的摩挲着杯口:“那你留在青府,如何二十五歲之時嫁人?嫁與何人?”
恬甜立馬把固定臺詞呈上:“我的理想是嫁一個有房有車、年紀比自己大幾歲、可以縱容我當個米蟲,長得不太對不起觀衆的男人!”
“青府中有這樣的男人嗎?”將軍問道
恬甜翻眼想了想,把認識的全體家丁壯士都挨個過了個遍,連看後門的李小二都沒放過。然後鬱悶的垂頭:“目前看來,還沒一個符合條件。”不是比她小就是已經娶妻,剩下的大多連頭騾子都沒有。
將軍的身子不動,直視恬甜:“那日頭次返京的路上,二弟已把他對你的慕情全都告知於我,也請求我爲他撐腰娶你入門。不過你知道這是青家,此事甚難。我只能保證你做他侍妾。”
恬甜急忙擺手:“那我誰也不嫁可以不?青府沒這樣的人就算了,天下那麼大。以後在外面找就可以了。”
將軍把手握拳放到桌上:“其實你那樣要求的男人,青府也不是一個沒有。”
恬甜喜:“誰?介紹來認識認識?”
“在你眼前。”
!!!!!!!!!!!……
恬甜剎那間頭暈腦脹,只看見將軍先前握杯的那手徐徐攤開,細細的一掌瓷沙從手心噝噝流落……
驊驕得知恬甜決定要進宮的時候,差點沒把青府的房頂都給掀了。
“爲何?恬甜爲何?”他不停的追問
恬甜埋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大哥逼你嗎?還是公主相逼?”他急切的問道
恬甜搖頭。
其實誰也沒逼過我,她嘆息道。那日在將軍房中,被那絕世天雷一轟之後,將軍也就沒再說什麼,放她回房了。
只是,恬甜無法理解將軍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青府唯一符合當她老公條件的男人,居然會是將軍大人。那麼就是說,她留在青府,要麼當驊驕的小妾,要麼做將軍的女人。這世界上,哪裡有那麼荒唐的理論?再說過來,從她認識將軍開始,就沒發現過他對她有過一丁點兒意思,就現在她也沒覺得他喜歡過她。可爲什麼雷總是毫無預兆的落下來?
我明明只想當個不惹麻煩的米蟲而已,恬甜悽楚望天,爲何現在偏偏麻煩找上我來了?
都說女人多地方是非就多,可爲何這裡只兩個男人,也搞得如此不寧?還不如進宮去,至少那裡暫時不用考慮嫁誰誰誰的問題。
說我逃避現實也好,說我自私也好。總之這事情因我而起,我惹不起躲總躲得起吧?
恬甜於是安慰心急如焚的驊驕:“我進宮去陪陪公主,住不慣就回來的。你想我老呆一個地方,多悶啊,小璨你見不到我,也可以清淨清淨,免得讓我總給你添煩。”
“恬甜!”驊驕突然氣憤站立,“你答應過我一定不會進宮,爲何如今無故反悔!”
恬甜又慌又愧,滿臉通紅:“我、我、我……”
驊驕的眼神立刻又軟了下來。
“我沒兇你。”他放低了嗓音,溫柔說道,“可是恬甜你爲何想進宮,總得告訴我吧。”
恬甜又只有沉默。總不可能說我想躲你也想躲你大哥吧,再說了,你大哥應該也不喜歡我,那晚那樣說,也許只是爲了逼我在你的事情上做出選擇而已。
驊驕見恬甜不語,只有嘆氣。過了良久,纔開口問道:“恬甜你何時進宮?”
“後天吧,公主還說今天就讓進去呢……”
驊驕於是不再說什麼,起身,竟然也不道別,徑直離去。
當晚,出府的二公子沒再歸來,第二日也未去案府理事。人間蒸發一般,整整一天兩夜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