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夜宴風波

時光似水,廖霜原平平安安地在王府中又生活了三年多,這三年來日子平靜似水,她過得倒也安生。日日背誦詩經,總算是提高了一點自己的內在修養,而廖霜璃因爲想不到其他謀害她的法子,又要照顧小松兒,自然也就無暇去害她。

可阮君這三年來過得並不好,實際上,他一年到頭也睡不了一個安穩覺。因爲他的兄長——當今菱風國皇帝更加荒謬了,日日膩在後宮裡陪着鬱鬱寡歡的孔皇后賞花下棋,朝政丟給朝臣的兄弟們打理。阮君沒什麼做皇帝的野心,可看着那些大臣和王爺們爲了權力脣槍舌戰,也覺得心裡有些硌得慌——若是這樣下去,菱風國早晚會成爲那些權力滔天的臣子們的…可惜,阮蕭衍那個昏君什麼都意識不到,阮君勸他,還被罵的狗血淋頭。

更讓阮君百口莫辯的是,每每他發覺其他王公侯爵的野心並試圖阻止時,他們就會有意無意地散佈對阮君不利的謠言——阮君想坐上龍椅,取兄長而代之。阮君不僅要幫着昏庸的兄長處理政務,還要受着那些臣子們的無端誣陷,當真是一天比一天消沉。

好不容易盼來了除夕,總算是能見到阮蕭衍了,也可以藉此機會,好好與他解釋一番。阮君心想,對,還要勸諫他,說服他不要再日日沉溺於後宮美色之中,這樣下去,他會毀了自己,也會毀了菱風國。

每年除夕,阮氏族人會舉行家宴。但由於皇帝阮蕭衍的兄弟並不多,還有兩個駐守邊疆,所以能來家宴的,也只有他的弟弟阮君及阮蕭儒二人。這阮蕭儒與阮蕭衍和阮君並非一母所生,是個性情閒散的人,對國事不大上心,也鮮少與朝堂上的臣子有勾連。

家宴不允許帶妾室,廖霜原和廖霜璃便被阮君理所當然地留在了王府之中。他攜帶着吳櫻荷上了馬車,往皇宮疾馳而去,廖霜原望着馬車搖搖晃晃遠去,一時有些出神——皇宮?那應是個極華麗的地方,可惜,以自己的身份,一輩子也休想走進去。

廖霜璃擡起眼眸,掃過前方的廖霜原。她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那光芒卻又飛快地消失了。

阮君夫妻二人很快就進了皇宮,來到了舉辦家宴的側殿。皇帝的位子還空着,阮蕭儒坐在一旁,默默地剝着葡萄,一粒粒碧綠的葡萄珠滾落在玉盤內,他卻沒有往嘴裡塞一粒。阮蕭儒沒有正妻,妻妾倒是有十來個,好女色這一點,他和阮蕭衍還算一致。

阮君與阮蕭儒平日裡無甚來往,只是寒暄了幾句便落了座。吳櫻荷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阮君坐下後也沉默着,一時間殿內安靜的令人有些感到尷尬。好在不久後,大太監就走進來通報:“稟告陳王殿下,豫王殿下,皇上即將駕到。”

阮君等人連忙站了起來,準備迎接皇帝阮蕭衍的到來。不多時,門就被兩個太監恭恭敬敬地推開,阮蕭衍走了進來,他一身明黃龍袍,表情溫和,目光掃過在地上跪着行禮的兩個弟弟,柔聲道:“今日是家宴,還請二位快些起來吧,不必行禮。”

阮君應了一聲,和吳櫻荷一同直起身子,準備坐回位子上去。這時,他忽然發現孔皇后也跟在阮蕭衍身後,她面色蒼白,塗着鮮紅的口脂,鳳冠在她頭上戴的並不穩,有些左右搖晃。

這孔皇后是羽落國的和親公主,卻是庶女出身,本人和羽落國皇室千氏一族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也比不上那些嫡出的公主,阮君時常會感到,她不是這菱風皇后的合適人選,她本不該成爲一國之母。

但到底是皇嫂,阮君也不能多加揣測,於是只好將注意力轉向別處,從玉盤裡捏起一粒葡萄遞給吳櫻荷。吳櫻荷接過葡萄,道了聲謝,卻沒有吃。

阮蕭衍坐在正位上,環視了殿內一圈,才緩緩開口說道:“這一年來,朕身子不適,幸而朝政有你們二人協助朕打理,一年到頭來,二位也當真辛苦了。朕在除夕這一日,敬你們一杯酒…”阮蕭衍邊說邊倒酒,他舉起酒杯,“願來年,你們二位還能協助朕,這菱風江山,有了你們,才能夠萬世昌盛!”

吳櫻荷微怔,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該跟着站起來,就忽覺身邊的阮君身子一顫。阮蕭儒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一臉勉強的笑容:“是,皇兄。”可阮君卻遲遲未動,吳櫻荷心裡一驚——早聽阮君抱怨過阮蕭衍的不是,怎麼今日…

阮君手裡捏着酒杯,面色陰沉的嚇人。他整個人微微顫抖着,阮蕭衍和阮蕭儒見他不動,都有些詫異地看着他。終於,阮君擡起了頭來,說出來的話,卻是大逆不道:“皇兄,你還想…讓我們在下一年替你處理政務?你自己日日在後宮裡尋歡作樂?”

吳櫻荷大驚,連忙去扯阮君,可阮君卻直接甩開了她。連一直低着頭沉默的孔皇后也擡起了頭,她微微瞪大了那雙美目,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阮君。阮蕭衍面色也不好看起來,他的手拿着酒杯,依舊舉在空中,放也不是,接着舉着也不是:“阮君,你這是何意?”

“我的意思就是你這個皇帝是怎麼當的?!”阮君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手中酒杯狠狠擲在桌上,一聲脆響,“你日日在後宮沉溺美色,朝政交給兄弟大臣打理,你可知那些大臣們已經紛紛結黨營私,預謀奪權!阮蕭衍,你爲君我爲臣,這些話本不該說,可你這三年來當真是荒謬、昏庸至極!”

“皇兄!”阮蕭儒察覺到了不對,出聲想打斷阮君,但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阮君此刻什麼也聽不見,而是一股腦兒地將自己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你若是再這樣下去,百年菱風,早晚一日,滅亡在你這個昏君手裡!”

“皇兄!”阮蕭儒心中一緊,阮蕭衍整個人都呆住了,酒杯掉落,撒了一桌子酒。孔皇后面如土色,連忙去拉他坐下:“皇上…臣妾今晚乏了,咱們回宮去吧…”吳櫻荷只覺得遍體生寒,連忙出來跪下磕頭:“皇上!陳王殿下他醉了!請您饒恕他方纔的胡言亂語吧!皇上…皇上…求您饒恕陳王殿下!”

阮蕭衍看着阮君,阮君毫不畏懼地注視着他:“怎麼?不說話了?我的話刺中你痛處了?”阮蕭儒終是忍不住了,叫了起來:“皇兄!別說了!”他當真不想看到兩個皇兄相殘,最終阮君血濺當場的樣子!雖然他說的全是真話,可…當衆頂撞皇帝到底是大逆不道的罪過。

但已經晚了。阮蕭衍死死地看着阮君,突然極怒反笑:“好,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今日除夕,我也不跟你計較…我不跟你計較…”突然面色一變,他直接拂了一桌子菜,怒吼道:“來人!給我把陳王下大獄!待出了正月,立刻割去舌頭貶爲庶人!”

“皇兄!”“皇上!”

阮蕭儒和吳櫻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吳櫻荷膝行到阮蕭衍身前,淚水含在眼中,卻沒能落下:“皇上…求您饒恕陳王殿下!求您饒恕陳王殿下!他…他是您的親弟弟啊!”“正因爲是親弟弟,所以朕纔沒有計較他的罪過,沒有將他處死,已經是格外的獎賞了!”

阮君卻突然狂笑了起來:“既然如此…好,那我就謝謝皇上您的不殺之恩!”說着,他直接跪倒,衝着面色鐵青的阮蕭衍磕了一個頭,“多謝皇上不殺之恩,微臣當真感激不盡!您當真是個仁慈開明的君主!只可惜,菱風今後,定然滅亡在您這個明君的手裡!”

阮蕭衍失控般地大叫起來:“快來人!把他給我堵上嘴拖下去!”

直到阮君被侍衛們拖了下去,吳櫻荷纔回過神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她猛地起身,朝着殿外跑去——即便是下了大獄,她也要跟阮君一起!她的丈夫身邊,怎麼能沒有她…夫妻本該同甘共苦,自己此刻,一定要陪伴在他的身邊。

阮蕭儒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結成了冰塊,看着餘怒未消的阮蕭衍和一片狼藉的大殿,有些失神地道:“皇兄…爲何要將各位逼到這個境地?皇兄,從今往後,豫王的爵位,您可以給任何人…”“你說什麼?!”阮蕭衍擡起了頭,目光銳利如刀地盯着他。

阮蕭儒苦笑着道:“皇兄,我不想再在菱風皇宮裡待下去了,從今往後,你好自爲之吧。”阮蕭衍一怔,還想再問,阮蕭儒卻道了聲“告退”便直接出了側殿,當夜就收拾了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菱風國。

他後來定居在了菱風國周邊的沙漠裡,與菱風人口中的“蠻夷人”生活在一起,建立起了一座名叫鎖月城的城池,當然,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