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墨刑

墨刑是給犯人用的,通常刺的字是“罪”,但阮蕭衍下令刺在阮君額頭上的,卻是一個“順”字,意在讓他從今以後順從自己,做個不再忤逆的臣子。

吳櫻荷蜷縮在牢房角落裡,死死地捂住嘴,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廖霜原得了阮君所在的牢房位置便匆匆趕來,卻發現太監們圍着阮君忙活,吳櫻荷在一邊抽泣,一時只覺得詫異。吳櫻荷望着她,放下了死死捂住嘴的手,聲音沙啞:“廖氏,今日的事情…多謝你了,可此事,萬不得聲張…你可知道了?”

廖霜原不明所以,只能隔着牢房門點頭。

阮君感到尖刀刺破了自己額上的皮膚,劃得極深。“順”字九筆,那額頭上就要生生被劃上九刀,他合了眼,靜靜地忍受着劇痛。他知道等這墨刑行完了,他也別想擡着頭做人了。不過阮蕭衍此事做得倒真是決絕,徹底澆滅了阮君心裡最後的一絲火焰——也許,是時候爲自己謀算了,這樣勸諫有何用呢?到頭來只是讓他自己受苦罷了,這個昏君早有一日會被取代或推翻,自己這麼擔心作甚呢?菱風不覆滅便好了。

一個鮮血淋漓的“順”字出現在了阮君的額上。

大太監擡起手,手中執着墨汁,他倒轉了手,墨汁傾倒在那個字上。

墨汁順着阮君的臉頰流了下來,他吸着氣,額上的劇痛幾乎讓他快要昏厥過去。

那個字盛滿了墨汁,混雜着鮮血,看上去分外猙獰。

墨汁和鮮血一同流下,浸染了阮君的衣襟,也浸染了那個領頭太監的指尖。

吳櫻荷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廖霜原覺得有些不對,扒住牢門,踮起腳尖想看看阮君,這一看,正好看到他額上鮮血墨汁一同流淌的場景。她眼前一花,整個人腦中“轟”的一聲巨響,整個人直接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這…這就是墨刑!

廖霜原眼前不知怎的竟模糊了——阮君爲什麼不叫?一定很痛…他爲什麼連叫都不肯叫一聲?爲什麼,爲什麼那個皇帝要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弟弟?這樣殘忍恐怖的刑罰,究竟是誰發明出來的?

她腦中亂成了一團麻,直至那些太監們退了下去,她纔回過神來。她勉強站起,衝進牢房。阮君的上衣幾乎已經滿是鮮血和墨汁,再看看他額上,已經沒了鮮血,可墨跡尚未全乾。阮君鬆了早已被自己咬的滿是鮮血的下脣,扶着牆,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吳櫻荷和廖霜原連忙湊上去扶他:“王爺…”

阮君搖了搖頭,看向廖霜原,眼中滿是疲憊之色:“今夜多謝你了。”廖霜原一怔,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說些什麼,她能做的,只有和吳櫻荷扶着阮君坐上馬車,一路回了陳王府。廖霜璃在門前坐着,小松兒在一旁打着哈欠——雖然廖霜璃對阮君沒什麼感情,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要被處死或者割了舌頭,但這戲,總是得做足了的。所以,她在石階上度過了大年夜。

可當看到阮君額上多出來一個大字時,廖霜璃還是後退了幾步,嚇得幾乎背過了氣去。小松兒見父親回來,蹦蹦跳跳地上前迎接,可一走近阮君,一股鮮血夾雜着墨汁的氣味就撲面而來,弄得小松兒直皺眉,退後了幾步,撲進廖霜璃懷裡。

“王爺你…”廖霜璃嚇得說不出完整的話,阮君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吳櫻荷道:“王爺…您…現在要去做些什麼?臣妾差人爲您準備…”“我去房裡休息,無事就別來吵我。”阮君說着,輕輕掙脫了吳櫻荷的手,往自己房間走去。

“可您的衣服…”吳櫻荷欲言又止,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該多嘴,因爲阮君受的打擊已經足夠大了,若是自己還不停嘰嘰喳喳,難免會讓他發怒或情緒崩潰。於是,她遣散了廖霜原和廖霜璃,讓她們回自己房裡,照顧各自的兒子。

阮君回到房內,真的直接仰面倒在了自己的牀鋪上,睡了過去。他感到自己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那個夢裡的場景,是自己和阮蕭衍幼時的。

那個時候,他們的母親還活着,他們的父親還是皇帝。兄弟二人時常會在宮外打獵,而阮蕭衍獵到的熊,都會送去扒下皮毛,製成大氅給阮君——他知道阮君很怕冷,只有穿着熊的皮毛製成的大氅,冬天於他而言纔不會那麼難熬。而阮君獵到的鹿,都會送去阮蕭衍府裡,他知道他喜歡吃鹿肉。

可究竟爲什麼,二人之間會變成這樣?是他繼位時?不,不,是那個孔皇后入宮時。阮蕭衍就成了個沉溺於美色,置整個國家於不顧的昏庸之君。他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諫,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弟弟。

夢中,阮蕭衍正靠着一頭死去的熊衝着自己笑着,示意自己過來。而當阮君正欲走過去時,他卻忽然掏出尖刀,狠狠刺向他的前額。

阮君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顫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前額——一陣劇痛從額頭直接傳到了心臟,他將手放在眼前看,指尖上還有半乾的墨汁。

瞬間,阮君就彈了起來——從今以後,他就要帶着這個恥辱的大字過完下半生了,無法洗去,也不能洗去這個恥辱的標記!阮君垂下眼睫,死死握住拳,在心中發誓:阮蕭衍,終有一日,你會後悔於做下今日的一切,被施了墨刑又如何?帶着恥辱的標記活下去又如何?

我至少,還有這一雙眼睛,可以看着今後,你被推下龍椅,摔得粉身碎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