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兩位真君的臉上都是顯得忽明忽暗,有幾分陰晴不定的樣子。他們簡單地說了這幾句話,然後便再沒有開口。
過了片刻,天瀾真君緩緩邁步向前,踏入黑暗中,看着他寬厚的背影,白晨真君沉默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然後也跟了上去。
一切都很安靜,直到他們站到了那巨大石門前也是如此。
黑暗如潮水,如汪洋,似乎淹沒了他們兩個人,甚至有一種站在大海深處的感覺。
寂靜彷彿到了極處。
然後,忽然有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幽幽飄來,虛無縹緲卻又彷彿悠遠古老,輕細綿長得彷彿一道微風,在黑暗中吹過。
黑暗中如雷霆滾過。
他們兩人的衣袍,無風自動。
那聲音與奇異的微風,悄然而過,迴旋着飄揚着,漸漸清晰幾分,卻赫然是從那巨大石門背後傳來的。
彷彿是一場悠久的長眠,黑暗中無法想象的存在,在平靜地呼吸着。
天瀾真君回頭看了看白晨真君,白晨微微點頭。片刻後,天瀾伸手按在了那巨大石門上,低沉的聲音忽然自石門之下傳來,似惡魔的呼喚,又似大地的震顫,一點一點地、緩緩地打開。
黑暗撲面而來。
如狂潮般洶涌,他們二人的周身同時亮起了那奇異的光罩,瞬間一片電閃雷鳴,彷彿有無數可怕的力量同時撞在了那光罩之上,發出令人震怖的尖嘯聲。
扭曲的電芒散發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他們兩人的面容,可以看到他們凝重的神色,如臨大敵。
過了一會兒,電芒緩緩平復下去,周圍的黑暗安靜了一下,但在那石門背後,那無比深邃彷彿連半點光亮都沒有的黑暗,仍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兒。
他們兩人邁步向前,走入了黑暗深處,巨大的石門發出隆隆之聲,在他們的身後緩緩合上,將那無盡的黑暗關了起來,與世隔絕。
※※※
百草堂雖然在大震中受損不小,但堂口裡補救工作做得還是十分有效迅速的,大約在十日之後,流香圃大大小小的坑洞、土丘,包括損毀的高牆籬笆等就已經全部修補完畢,靈田重新整理清楚,幸運留下逃過災劫的珍貴靈草繼續好生養護栽培,倒黴遭難死掉失蹤的靈草就發放新的靈植種子重新開始。
一切看起來似乎又開始走上了正軌,日子又恢復到了原先那種平靜而有規律的時候。
陸塵也是一樣,分到了新的靈植,開始和以前一樣用心栽培起來,和他境遇類似的還有包括賀長生等人在內的雜役弟子。
但是這種平靜並沒有保持太久時間,約莫是在崑崙山大震之後的二十日前後,一個消息突然傳出並在瞬間傳遍了崑崙派上下,進而連山下昆吾城中也轉眼轟動起來。
崑崙派木原真人座下弟子蘇青珺,成功進階金丹境界,成爲了有史以來崑崙派最年輕的金丹修士。
一位年僅二十二歲的金丹修士!
其前程之遠大,簡直令人難以想象,這份天資,這份速度,甚至就連如今那兩位高高在上的化神真君自己都沒有達到過。
雖然說,金丹境距離化神真君仍然還有天壤之別,仍然還有無窮無盡的漫長道路要走,雖然說自古以來,有無數驚才絕豔難以想象的天才都倒在了這條道路之上半途而廢,眼看着真君之位而望而興嘆,但,希望總是有的,不是麼?
希望很大,不是麼?
昆吾城中一片沸騰,蘇家一片沸騰,短短時日裡喜帖無數,賀喜之人踏破門檻,就連蘇家下人出去都挺直了胸膛,彷彿更有幾分底氣了。
至於崑崙山上,畢竟是修真名門,與凡塵俗世還是有些區別的,並沒有這麼誇張的景象,不過據說當日木原真人狂喜之餘,近年來少有地大醉了一場,大笑聲傳出去了老遠。
老一輩師長們對此欣慰讚歎,或是其他情緒;年輕一代的崑崙弟子們便基本上都是驚歎敬服了,一時間蘇青珺成了崑崙派中最出風頭的人物,也成了無數人茶餘飯後議論紛紛的談資。其中談論最多的,便是這個年輕女子日後有沒有可能會成爲新一代的化神真君。
這願景光是讓人想想就有些激動人心呢!
流香圃這裡,蘇青珺同樣也是成爲了所有人話題的中心人物,陸塵在偶然聽到同伴們說起這件事時,回想起前些日子見到蘇青珺時的模樣,心中也是有幾分暗自的感慨。
那株紅珀參似乎對她的進階很重要,可惜出了意外丟失了,但就算如此,蘇青珺仍然破境成功,這種有大氣運的天才人物,實在是與凡人相差太大了。
陸塵再見到蘇青珺時,已經是又過了數日之後了,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樣,在流香圃草園中幹活,忽然聽到遠處一陣喧鬧,似乎起了紛爭,有人在那頭吵鬧起來。
這卻是罕見之事了,平日裡雜役弟子們都是老老實實地幹活,偶爾閒暇時偷偷懶是有的,但從不敢這樣公然鬧事。要知道,看管這一片的可都是百草堂中的得道之士,威望、道行、實力無一不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一個看不順眼,收拾你一個雜役弟子不要太容易了。
這一下稀奇,而且看着那邊吵鬧起來之後居然沒有平息,反而喧鬧之聲越來越大,看着像是吵出火氣不管不顧了。這一下驚動了更多人,有許多在旁邊靈田的雜役弟子和路過的親傳弟子們都看到了這一幕,紛紛走過去圍觀。
陸塵也是心裡好奇,向那邊走了過去,走到近處一看,忽地一怔,只見吵架的雙方並不是在這流香圃中幹活的雜役弟子,而是一邊三人一邊五個人的親傳弟子,看起來都是煉氣境的修士。但是在他們身邊,卻各自躺倒或者跪着一個雜役弟子,其中那跪着的雜役弟子臉上脹得通紅,身子顫抖,面帶屈辱之色,卻正是賀長生。
旁邊人議論紛紛,早有人認出了那兩邊人,再加上那場中對罵的話語,沒過多久,陸塵也大概搞懂了事情的經過。
這兩邊吵架的崑崙弟子,都是出身於昆吾城世家的子弟,三個人一邊的是昆吾城蘇家,三人都是十幾歲就已經是煉氣境頂峰道行,歲數年輕天資也好,哪怕比不上蘇青珺那等絕世奇才,也是蘇家十分看重並寄予厚望的後起之秀,有“蘇家三傑”的名號。
而另一邊五人則是屬於三個世家,分別是林家、劉家和陳家,這三個世家平日裡在昆吾城中也是實力不凡,他們幾人幼時便相識,算是好友了。
至於今日這事,卻是蘇家三傑中一位年輕人蘇墨,學着家中那位天才姐姐蘇青珺的法子,前些時候也在流香圃這裡留了一株珍貴的二紋靈草,請百草堂中代爲栽種,而湊巧的是,那邊五個人中也有一位林家的年輕人放了同一種靈草在這草園裡,然後請人栽培的,那人正好就是賀長生。
那種靈草便是石蒜。
這兩邊栽種同一種靈草,本也沒什麼,但是崑崙山大震過後,賀長生原本種得極好的石蒜突然失蹤了。這種遭遇在流香圃草園中還發生了多起,大部分都認爲是因爲高牆坍塌陣法失效,山林中的野獸偷偷進來盜竊的,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賀長生爲即將到手的賞賜而心痛不已,而那位林家的年輕人也是自認倒黴。
但就在這一天早上,賀長生無意中走過蘇家那位種植的靈田中時,卻發現其靈田中的石蒜有些異常,確切地說,長得太好了。
那位爲蘇墨種植石蒜的雜役弟子名叫張志,天資比賀長生稍差,幹活也沒有賀長生勤勉,所以他種的石蒜一直就沒有賀長生的好,但是這一天賀長生看到他田中的石蒜後,卻發現那石蒜幾乎和自己以前種的一模一樣。
賀長生立刻鬧了起來,張志當然矢口否認,同時口出諷刺之言,賀長生憤怒已極,與他大打出手,然後消息傳開後,很快的,蘇墨等人和林家那位名叫林匡義的年輕弟子都是趕了過來。
聽到消息之後,林匡義一掌便打翻了張志,指定那石蒜是自己那棵,這蘇墨哪裡肯答應,兩邊頓時大吵起來,混亂中賀長生也被踹翻,被命令跪在地下。
陸塵遠遠地看着跪在田埂上的賀長生,看着他垂着的頭還要緊咬牙關漲紅的臉,一時間也是沉默不語。而場中兩方年輕人都是出身世家自小嬌慣大了的,加上又都是氣血方剛年輕氣盛的時候,越吵越大、越吵越怒,最後竟然動起手來。
這一下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一片,雖說這幾個弟子道行不算太強,但比普通人還是強上太多了啊,一時間衆人紛紛迴避,沒過多久,場中局勢便向林家等人那邊傾斜過去,畢竟蘇家三傑人少。
片刻之後,只聽那爲首的蘇墨氣急敗壞地喊道:“叫我姐姐來,叫我姐姐來……”
旁邊有人大聲喊道:“早就去喊了,公子放心。”
林匡義等人大怒,回頭看去,卻發現人羣裡一片雜亂,哪裡找得到是誰在大叫,於是便大呼小叫着繼續上前圍毆,雙方打成一團。
陸塵站在人羣邊緣,忽然只覺得身後有一陣淡淡涼風掠過,他回頭一看,便看到那個女子站在了他的身後。
目光靜若秋水,明亮清澈,從他臉上掠過,停留了片刻。
“是你?”她說了一句。
“陸塵。”陸塵應了一聲。
“哦……”她點點頭,道,“我記起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