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隔了很遠,那座大宅子中的歡呼聲也能隱隱約約地傳到長街這一頭來,普通人聽不真切,但對於修爲、境界早已深不可測的化神真君來說,只要注意去聽,自然是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些昏暗的房間裡,天瀾真君和鐵壺真君都已經坐了下來,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他們兩個之間似乎也變得隨意了很多,並不是很在意自己屁股底下坐的是普普通通的木頭椅子,還是天龍山上那些巍峨殿宇中的寶座或是蓮臺。
只是屋子裡還是很安靜,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讓那一陣歡呼聲聽起來更清晰了幾分。
過了一會後,鐵壺真君忽然打破了這片沉默,開口道:“你覺得抓到的那人,會是鬼長老麼?”
天瀾真君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道:“大概不是吧。那廝如果這麼容易就被抓住了,也不會在仙城裡可以躲避我們幾十年。”
鐵壺真君緩緩頷首,看起來對天瀾真君的話有幾分贊同之意,如此又過了一會後,這間屋子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屋內的兩位大人物對此似乎都沒什麼反應,過了一會兒後,那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了,然後有人在虛掩的門扉上輕輕敲了三下。
“進來。”鐵壺真君開口說道。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宋文姬走了進來,她先是向鐵壺真君叫了一聲“義父”,然後轉過頭,看着天瀾真君。
哪怕只是坐着,但天瀾真君那魁梧高大的身材仍然十分驚人,一眼看去,似乎比身材嬌小的宋文姬都還稍微高大一些,同時,這位光頭真君氣勢極大,不怒而威,一雙眼神深邃如海,又彷彿蘊含風雨雷霆,當真是猶如神祗一般。
不知是不是被這位當今真仙盟第一人的氣勢所攝,宋文姬面上露出了一絲異樣之色,似畏懼害怕,又彷彿崇拜敬仰,或許是每一個普通凡人在面對神靈諸佛時共同的情緒吧,哪怕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也不例外。
她恭恭敬敬地對天瀾真君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弟子文姬,拜見天瀾真君。”
天瀾真君面色平淡,目光視線在這個嬌媚女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點了點頭,道:“起來吧。”
“是。”宋文姬站起身,然後默默地走到鐵壺真君的身邊,站在他一步之遠的側後方上,片刻之後,卻是又忍不住悄悄擡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那位天瀾真君。
※※※
在宋文姬走進來的時候,她手上還抱着她過世姐姐的骨灰和靈位,不過不管是鐵壺真君還是天瀾真君對此都沒有在意,也就是鐵壺真君淡淡地對她問了一句,道:“宅子裡面怎樣了,可有人爲難你麼?”
宋文姬道:“死了很多人,正在抓捕魔教妖人。陸塵師兄對我很好,按照天瀾真君大人的吩咐,一直護着我,並答應我一點非分之請,最後還親自將我送了出來。”
鐵壺真君點了點頭,向天瀾真君看了一眼,天瀾真君微笑道:“我說的沒錯吧,那小子做事情還是靠譜的。”
鐵壺真君“哼”了一聲,道:“是很不錯。只是我本以爲你會交代血鶯的,想不到現在都只找自己的徒弟,這是真心打算好好栽培一個傳人了嗎?”
站在鐵壺真君身旁的宋文姬目光低垂,但在聽到這句話後眼底深處卻是有一道光芒猛地閃過,又迅速平靜下來。
天瀾真君笑道:“不栽培他,那我收他做徒弟幹什麼?倒是你啊,老鐵壺,這些年雖然有收了好些個弟子,但我知道你好像對他們也不算是特別滿意。如今老了老了,莫非是想將衣鉢基業傳給你身邊的這個乾女兒嗎?”
鐵壺真君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道:“就你話多,我怎麼決斷這事,可與你無關。”
天瀾真君大笑,笑聲中指了一下宋文姬,道:“其他不說,這小姑娘的天賦資質倒都是頂尖的,看着就不錯。這樣吧,若是你老傢伙沒這個心思,我就向你求個親,將她許給我弟子陸塵當作道侶如何?”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一片安靜,不管是鐵壺真君還是宋文姬面上都露出愕然之色,所不同的是,鐵壺真君看起來是驚訝中帶着幾分惱火,而宋文姬則是在恰到好處的微露羞澀中,在眼底最深處,輕輕地掠過了一絲黯然。
片刻之後,鐵壺真君“呸”了一聲,揮手斥道:“少來這套,別以爲今天你佔了一次上風,就想來得寸進尺。我告訴你,文姬那是我最心疼的乖女兒,於我是無價珍寶,就算你拿天底下最珍貴的天材地寶來換,我也不願意,更不用說還給你那個徒弟當老婆了!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天瀾真君搖頭微笑,卻是轉眼看向宋文姬,笑道:“你這老貨倒是慳吝,一番大話說得好聽,怎地不聽聽人家小姑娘心裡是怎麼想的?萬一她自己喜歡我徒弟呢?”說着,他又伸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大圈,呵呵笑道:“小姑娘,我跟你說啊,將來我這手中所有的基業也許都會傳給陸塵哦,你要是嫁給了他,這輩子就不用發愁什麼了,如何,願不願意啊?”
鐵壺真君看起來有些惱火,不過似乎也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有些狐疑地看着宋文姬,道:“文姬,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宋文姬貝齒輕輕咬了一下嘴脣,卻是對着鐵壺真君雙膝跪下,然後跪拜說道:“義父,您對文姬恩重如山,沒有你,就沒有文姬。文姬心無所求,只願生生世世在義父身邊服侍義父,做牛做馬,只求義父垂憐,千萬不要將文姬趕走。不然的話,我就只能做個孤苦無依的孤魂野鬼了。”
說到最後,她雙肩聳動,身子微顫,竟是帶了哭泣顫音,彷彿已是傷心了。
鐵壺真君吃了一驚,連忙站起將宋文姬扶起,再看她已是淚流滿面,哭得如梨花帶雨。鐵壺真君頓時是面露心痛之色,連聲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乖女兒莫哭,爲父絕無此意,絕無此意!”
說着,他回頭瞪了天瀾真君一眼,惱火地道:“你這廝,好歹也是真君之位,如何胡言亂語說這不着調的輕薄話語,嚇唬我這乖女兒。”
天瀾真君深深凝視了鐵壺真君一眼,只見他正手忙腳亂地安慰那正在哭泣的宋文姬,神色情急,卻又哪裡還有幾分化神真君的氣度?
天瀾真君心中好笑,也鬆了一口氣,面上則是帶着笑容賠了不是,然後站起來走出了這屋子,只留下他們義父義女兩人單獨呆着。
站在長街上時,天光灑落,天瀾真君眺望天穹,又看了看遠處那忙亂的屋子和再次響起的激烈廝殺聲,還有在他身後那屋子裡傳來的低低話語安慰聲,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深沉笑意。
他負手在背,仰首望天,那一刻只覺得天下世間,芸芸衆生,大概都不過只是庸碌之輩吧。
翻掌之間,翻雲覆雨,世間竟少有艱難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