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火鳳含淚道:“你放心,我不後悔!”
她停下來吞了一聲,又道:“今生今世我都會一心一意陪你,與你生死相依!只是你雖然心裡難過,也要想開些。你連日憂傷,今日又急痛攻心吐了血,此後若不能平心靜氣調養,恐會落下病根。”
黃元點頭道:“姑娘請放心,我已經想開了。原是我無德無能,不配享受你們兩個。這樣也好。陳表妹的事你也無需擔心,更不必爲了證明自己做出些什麼。我會想法子的,總要安頓好她。”
他努力掙扎的同時,也運起生平毅力勇度情劫。
之前他反覆思量此事,大姐剛纔的話更是讓他警醒:這山裡長大的女子,是不適合妻妾共處的,他該放下了。
只是這回有些難,他每每想起杜鵑都心疼難捨。
方火鳳聽了他的話,忙道:“我也不是爲了賢良要你納她。我原是指的萬不得已時,你不用顧忌我,我定會同意你的。我知道你性子,若不是不得已,不會隨意沾惹這些的。”
黃元點頭道:“就是這話!”
兩人一番對話後,均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
雖然彼此還有些精力和心力不足,卻比先前好多了,不再像之前,爲了維持坍塌的堅持和崩潰的信念而刻意努力。
方火鳳見他神色有些倦,便扶他躺下。
“你閉上眼睛眯一會。我回房彈一曲,遠遠地你聽着,心就靜了;若是搬來這兒彈,恐怕吵了你。”
黃元順從地躺倒,對她道:“難爲姑娘了。晚上不用再過來,早些安歇吧。讓黃鸝來就成了。”
方火鳳點頭,說她一定早睡。
說完四處看了看,覺得妥了才離開。
黃元躺在牀上,靜靜地望着牀頂。
才一會。外面就傳來緩緩的琴音。
他靜靜地凝聽着,止不住又想起杜鵑……
迷迷糊糊的,他進入夢中,就想起杜鵑送他的畫。那兩個人墜崖的畫,他就覺得身體急速下沉,往一個漆黑的深淵墜落……
“杜鵑,杜鵑!”
他驚恐地叫,心碎神傷又不顧一切。
“哥,哥……”
惶然悲愴中,有稚嫩的叫喚聲在耳邊不停喊。
他努力掙扎,終於掙醒過來,大口喘息。
那感覺,就好像剛從水底鑽上來。憋悶不及要吐氣;又好像從地獄間左衝右突闖出,終於得見天日。
黃鸝伏在牀邊,用塊帕子不停幫他擦汗。
“哥,你做夢了?”
其實不用問,哥哥夢裡叫二姐姐了。
她禁不住掉淚——
好好的一家人。爲什麼不能在一塊?
黃元喘了兩口,才低聲問:“我睡了多久?”
黃鸝道:“也沒一會。我們把大姐送走,才洗了碗我就過來了。爺爺奶奶剛纔也來了,見你睡着的,就走了。哥,你怎麼樣?心裡可難受,可想吃東西?竈裡煨的有粥呢。”
黃元閉了下眼睛。道:“吃!”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黃鸝便一手托住他後背,一手扯過旁邊的靠枕塞在後面,小心扶他起來,靠在牀欄上,再將被子往他胸前扯了扯,將胸腹都護住。掖好被角。
“你坐着,我去盛粥來。”
說完轉身小跑出去了。
屋裡靜下來,黃元望着那一豆燈火出神。
接下來,黃鸝盛了粥來,黃元吃了一碗。才又接着睡。
這次,他沒有想杜鵑,而是有意識地默誦《大學》: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萬籟俱寂中,他再次陷入沉睡。
再說黃雀兒和夏生飯後告辭回家,等出了黃家院子,夏生就拉着新媳婦小手,問:“春兒剛纔找黃元什麼事?”
雀兒道:“好像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沒聽。”
夏生又問:“他呢?”
雀兒道:“說過就走了。”
小兩口手牽手親密地回去,把回門禮給林大頭夫妻看了,又問起林春。
林大頭說春兒在他房裡讀書呢。
自從杜鵑走後,林春晚上不再吹簫。似乎少了她,他便沒了興致,不知吹給何人聽了,因此只在屋裡用心攻讀學習。
黃雀兒便說他們明天和孃家人一塊去杜鵑那裡。
林大頭聽了心裡饞,也想去。
夏生就道:“爹,等兩天你再跟娘單獨去吧。明兒杜鵑叫了岳父岳母和我們,還有小姨和大舅母他們,好些人呢,杜鵑那都擠不動了。你就別去湊熱鬧了。”
林大頭聽了生氣,說“不去就不去!”
他媳婦見他不樂,忙道:“回頭找一天我們自己去。再不叫杜鵑過來。哎呀,等過年我們喊杜鵑來這過年可好?”
林大頭聽了歡喜,瞪眼道:“怎麼不好?就這樣!”
他媳婦笑道:“等過兩天我去跟她說。”
黃雀兒聽了擔憂不已,心想杜鵑真要來林家過年,娘本來心裡就不痛快,知道了就更難過了。
夏生見她皺眉,忙拉她往外走,一面對爹孃道:“爹,娘,我們睡去了。鬧了一天,頭都轟轟響。”
林大頭鄙視地看着兒子,嘴裡卻道:“睡去睡去。”
再說杜鵑,晚上迎來了翠兒和兩個小表妹,還有遠清,聽說小姨和大舅母明天都來,十分高興。因爲她趁着有新鮮牛肉和牛雜,煮了一大鍋牛雜牛腩,就是準備喊他們來吃飯的。這樣一來明天就省事了,不用另外準備多少菜。
當晚,姊妹們說笑玩鬧,笑聲遠遠傳出去,給山邊增添了許多人氣,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住了好些人呢。
第二天早飯後。林春首先來了。
才說了幾句話,他就和李大哥、癩子去弄水。
家裡,杜鵑正和翠兒在廊下擇菜,就聽見坡下傳來說笑聲。遠清從院門口飛跑過來。嫩聲喊道:“杜鵑姐姐,大舅母來了。娘姐姐也來了。去春生哥哥那了。是哥哥。”
杜鵑聽她說得糊塗,不禁笑了。
她站起來拍拍手,牽起她小手道:“走,接她們去。”
姐倆便出了院子,順着石階往坡下走去。
半路上,就接住馮氏和馮明英等人。
馮明英朝杜鵑眨眨眼,道:“你娘說身上不舒坦,不想來,是我硬拉她來的。這一路上都走不動呢。心裡難受。”
杜鵑笑道:“我曉得娘哪不舒服,我一治就好了。”
說完上前挽住馮氏胳膊,笑嘻嘻叫“娘!”
馮氏板着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很彆扭。
馮明英、杜氏和黃雀兒見了都抿嘴笑。
杜鵑扯着馮氏往上走,一面招呼衆人跟上。
等進了院子,翠兒幾個便張羅端茶端果,好像主人一樣。
因爲今兒天氣好,有些花花太陽,大家就都坐在廳堂門口,或者廊檐下。大舅母和馮氏坐在火桶裡面,大家說話。
杜鵑拿了一個蘋果遞給馮氏,然後在她身邊凳子上坐了,笑道:“娘身子好的很。就是因爲生我氣了,所以心裡不痛快。娘你生氣就罵我一頓出氣好了。”
馮氏哼了一聲道:“我敢罵你?”
杜鵑無所謂地一笑,用手撫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表功道:“娘,叫我說中了吧?我說我會有個小弟弟的,瞧娘不就懷上了。”
馮氏道:“你能耐!還沒生呢你就曉得是弟弟?”
杜鵑笑道:“就算不生弟弟也沒什麼。反正咱們家如今日子好過了,不如幫爹討個小妾,專門幫着生弟弟。娘只要享福就好了。”
“噗!”
馮明英剛喝的茶就噴了出來,噴了黃雀兒一身水。
杜氏也愕然看着杜鵑,黃雀兒和黃鸝也傻眼。
馮氏氣得差點把手裡蘋果砸向杜鵑。
她咬牙道:“你這是專門接我來出氣的?”
杜鵑笑道:“出什麼氣?娘不想幫爹納妾,那就不納。好像我,不想嫁黃元,我就不嫁,我就出來了。娘自己不樂意的事,幹什麼怪我?”
馮氏高聲質問道:“我怪你了?不是你自己走的!不是你要嫁元兒的?那麼多年你都不嫁春生,你就答應嫁元兒,這麼喜歡他走幹什麼?”
杜鵑也高聲道:“我不走心裡頭難受!”
跟着又喊:“我嫁他是先前。方火鳳來了我就不嫁了!”
馮氏罵道:“沒出息!你不是能耐的很嗎?”
杜鵑回道:“娘有出息!要是娘碰見這情況,怕要氣死了,再不跑得比我還快。”
馮氏被她激得火冒八丈高,怒道:“走就走!連你姐回門你都不回去,你還叫我娘?你還認這個姐?你不是有乾孃奶孃麼!我們都不算數了。”
杜鵑很乾脆道:“我不想回去!我看見黃元心裡堵!我看見方火鳳心裡悶!爺爺奶奶總說我,我心裡難受!”
馮氏不料她就這樣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倒怔住了。
娘倆見面就大吵,看得衆人面面相覷。
想勸,又插不上話,也不知如何勸。
馮氏看着養了十幾年的養女,聽她紅着眼睛嚷“看見黃元心裡堵”,忽然心裡一軟,道:“就你會說嘴!渾身都是理!打小家裡就聽你一個說,橫說豎說都是對的,旁人都是錯的。”
杜鵑道:“那我從小就讓娘生氣了?娘這些年是越過越好了,還是越過越氣得人都瘦了?我也沒怎麼地,就是出來住。要我說娘就是想不開,就當把我嫁了怎麼了?還多個閨女走親戚。大姐不是嫁了麼?往後娘要是再跟奶奶吵架,三個閨女隨便你去住,多好!我跟林春的親事,還是爹和娘從小幫我定的呢,又不是我自己定的——我那時候還不會說話呢,娘現在倒怪我起來。”
馮氏哪裡說得過她,聽了這一大篇話,氣得很,對杜氏等人數落道:“你們聽聽她這嘴——我是幫你定了春兒,後來不是你自己答應嫁元兒的麼……”
口氣已經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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