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看到叮叮的樣子,糾結了。
叮叮是未來的高門貴婦,可現在這個樣子,嗯,雪花承認,也難怪韓嘯看到會生氣。
“荷花,累了吧?給哥哥,你去洗洗手,吃點芝麻酥。”趙子沐心疼地搶過荷花手中的一棵黃瓜秧子,推着剛剛吃了核桃酪,才走過來拿起秧苗,還沒等蹲下身的荷花向一旁的涼亭走。
涼亭裡擺了各色糕點,一大桌子。
雪花還沒糾結完叮叮的事,瞅着不長時間就胖了一圈的荷花,又開始糾結荷花的事。
她是不是該把荷花和趙子沐隔離開來呀?
她那嬌憨可愛、靈秀動人的小妹妹,不會被趙子沐養成一個小胖妹吧?
趙子沐今年也十多歲了,雖然仍是脣紅齒白的,但古人早熟,他不會對荷花有什麼想法吧?
她可不能被他的外表騙了去。
想到這兒,雪花的老母雞心態立刻發作,“荷花,到三姐這兒來。”
荷花立刻停下往涼亭跑的身子,轉身向雪花跑過來。
“荷花,不許吃太多糕點,否則不但容易牙疼,還會長成一個大胖子。”雪花說着兩隻胳膊做了個大圓桶的樣子,“那樣,可就不漂亮了,會醜醜的。”
荷花一聽,瞪大眼睛,“我再也不吃糕點了。”
愛美之人,人皆有之,小孩子亦有之。
雪花滿意地一點頭。
“喂,有你這樣的姐姐嗎?妹妹吃糕點都不許!”趙子沐一聽,不樂意了。
“我們姐妹的事,你管得着嗎?”雪花哼了一聲。
有了趙子沐心存不軌的想法,雪花忽然覺得看他很不順眼了。
“哥哥,是我自己不想再吃的,不關三姐的事。”荷花連忙替雪花辯白,隨即低下頭,“我不想變得醜醜的。”
“沒事,你就是醜醜的,哥哥也……”
趙子沐話沒說完,雪花一個凌厲的眼神射了過去。
這傢伙真的心懷不軌!
趙子沐被雪花身上猛然散發出的冷冽氣勢弄得一楞。
怎麼了?他不過是想說荷花就是醜醜的,他也一樣覺得可愛嘛,幹嘛這丫頭一臉怒氣勃發,看色狼的眼神盯着他?
“杏兒、甜兒,伺候五姑娘回房歇着。”雪花轉回頭吩咐荷花的兩個丫頭。
她一定要把荷花和趙子沐隔離,防狼之事刻不容緩了。
“是,三姑娘。”兩個丫頭恭敬應聲。三姑娘散發出氣勢來,連二姑娘都不反駁。
“那我去屋裡繡花。”荷花見雪花繃起臉來,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聽話,雖然她很想在院子裡玩。
“你……”趙子沐剛要發表不滿,荷花一句話止住了他。
“我去給哥哥繡荷包。”
趙子沐的不滿立刻變成了欣喜,對着雪花得意地一揚頭。
雪花心裡“咯噔”一下,她妹妹不會已經被拐跑了吧?
不會,荷花纔多大,懂什麼?雪花隨即釋然。
看來以後真的不能讓趙子沐再接近荷花了,這貨身份太顯貴,不是荷花的良配。
雪花正在暗下決心,剛剛怒氣衝衝而去的韓嘯又殺了回來。
院子中的雪花等人見到韓嘯,本能地停下手裡的活,站起身來莫明地看向他。
“把東西放下,打開!”韓嘯寒着一張臉,冷冷地吩咐身後的一、二、三、四平。
幾個平一人手裡提着一個布袋子,當然,一平手裡提了兩個。
很快,幾個布袋子被擺在了雪花面前。
雪花疑惑地低頭,稻、黍、稷、麥、菽。
雪花滿頭黑線。
——五穀齊了!
“那個,表哥,你不用這麼較真吧?”趙子沐一臉的不敢置信,“你就是認識五穀也不用馬上來證明吧?”
韓嘯一怔。是呀,他這是幹嘛?
韓嘯頭腦一陣清明,懷疑地低頭瞅了瞅幾個布袋子,這些是他派人十萬火急地找來的嗎?
雪花眼珠一轉,忍不住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爺,您不會還要再打套拳,來證明您不是四體不勤吧?”
韓嘯嚴肅傲嬌的小臉立刻漲紅了。
他、他……
韓嘯狠狠地瞪了雪花一眼,轉身,又一次大步而去。
一院子的人看看雪花面前的幾個布袋子,面面相覷。
“我那英明神武、冷靜自持、心思縝密、年少有爲的表哥呀,你高大的形象在我心中轟然倒塌了……”趙子沐望着韓嘯的背影,喃喃自語。
可能是順風的關係,也可能是韓嘯耳朵太尖,總之,趙子沐的話音一落,韓嘯的身形滯了下,隨即袍袖鼓了起來。
一、二、三、四平下意識的腳步慢了下來,和韓嘯拉大了距離。
*
“風流不見秦淮月,寂寞人間幾多年。”雪花手持一卷文稿,輕輕低吟,若有所思。
秦淮河畔,煙花勝地,名妓輩出,可北岸卻坐落着著名的夫子廟。
雪花曾去夫子廟遊玩過,裡面有種肅穆的感覺,是文明的沉積。懷着虔誠的心祭奠了文化先祖,出來後卻是一片熱鬧。當然,現代的熱鬧無可厚非,雪花想的是絲竹不絕、豔妓嬌語的熱鬧。文人墨客祭祀了先祖,出來後就要*嗎?這樣才能顯示風流嗎?否則,幹嘛文人越多的地方,名妓也越多。
文化樞紐,卻也是金粉之地。
風流?呵呵,這個詞有太多的解釋。
雪花眼中有了譏誚。
紫銅薰爐裡飄出嫋嫋地淡雅清香,雞翅木的雕花小几上是溫熱的茶水和精緻的糕點,繡着花、鳥、蟲、魚的四扇花梨木屏風,在柔和的宮燈的影射下,使人仿若置身鳥語花香之中,是春的氣息。粉白的牆,綃沙的窗,頭頂是藕荷的宮緞錦帳,地上是長毛的羊絨地毯。偶爾輕輕走進來的丫頭,查看着茶水的溫熱,剪去微長的燭花,聽聽她的吩咐,再悄悄退下……
這些,就是大戶人家的生活嗎?
夜夜笙歌,是青樓名妓的生活。
孤坐天明,是名門閨秀的生活。
那麼,她要的生活呢?
相公孩子熱炕頭?
雪花想到這兒,笑了。
想到熱炕頭,雪花發覺她想家了。
嗯,好吧,抽時間回家一趟。
伸開錦被,打了哈欠,困了,睡吧。
剛躺下身,手不經意地碰到了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雪花猛然醒了盹。
不行,她要趕緊把玉佩還回去。那位小爺今天生了那麼大的氣,萬一明天一早又不見蹤影了呢?惱羞成怒,躲起來不見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雪花馬上行動,掀被下牀,門外的煙霞和籠月聽到動靜立刻走了進來。
“三姑娘,您這是?”煙霞邊上前幫雪花穿衣邊疑惑地問道。
“我要去找世子爺。”雪花快速地說道,手上不停,係扣子,穿裙子。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籠月忙給雪花梳頭,煙霞則快步向放衣服的櫃子走去。
“不用了,隨便把頭髮綁起來就行了。”一見籠月把她的頭髮分成了一綹綹的,雪花就知道這丫頭要給她梳個繁複的髮式。
“那怎麼行,姑娘要去見世子爺,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籠月說着話,手上快速地把一綹綹地頭髮向上轉着圈的盤起。
“就是,姑娘一會兒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穿這件新做的春裝。”煙霞拿着一件水紅的對襟小襖,一條水藍的百花落地裙走了過來。
“不用這麼隆重吧?”雪花驚訝地道。
這套衣服的料子是叮叮送的,據說是今年京裡最流行的蘇鍛,裁這套衣服的是叮叮從侯府帶來的針線上的房嬤嬤,給上面繡了花開富貴桃花朵朵的是封姑姑。
說實話,雪花雖然覺得這套衣服穿上太打眼,但她的確很喜歡這套衣服,正計劃哪天去縣裡時穿上,讓她的男神大叔驚豔一把呢。
“姑娘去見世子爺,當然要穿上最好的衣服。”煙霞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個,她怎麼聽着這話這麼彆扭呢?
她去見那個整天板着一張小臉的小古板,爲什麼要穿最好的衣服?
“算了,籠月,別梳了,我自己來。”雪花說着,把籠月剛剛弄了一半的頭髮兩把拆了下來,用一根絲帶隨意地系在了腦後。
“好了,走吧。”雪花說完,就要往外走。
“姑娘,您怎能穿這樣去見世子爺?”煙霞一臉的大驚小怪。
雪花停下腳步,要說這個煙霞一向都是很沉穩的,難道自己穿的真的很不得體?
雪花懷疑地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很家常的藍色細布夾衣,同色細布長裙,樣式簡單,沒繡花色,該遮的都遮住了,不該遮的也遮住了,沒什麼呀?衣服從上到下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找不到不妥的地方呀?
“這衣服有什麼不對嗎?”雪花不解地問。
平時,她還是習慣穿棉布的衣服,舒適自在。
“這……”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她們該怎麼說?
“好了,很晚了,再不去世子爺沒準就休息了。”雪花不再理會兩個丫頭,轉身向外走。
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玉佩還回去。
“姑娘,外面冷,披上大衣服吧?”煙霞一見雪花主意已定,連忙拿起那件才做好的水藍色繡着蓮花含露的,荷葉連天的小斗篷追了過去。
推開門確實涌來陣陣涼意,雪花沒反對,任煙霞和籠月給她細心地繫好斗篷的帶子。
兩個丫頭看着朦朧燈光下雪花精緻如玉的小臉,再看看漂亮地小斗篷遮住了大半普通的棉布衣服,略鬆了一口氣。
“姑娘,不如把您今晚做的點心給世子爺送一些過去吧?這樣也好有個明目,您說是不是?”籠月望着雪花一臉的期盼。
煙霞聽了籠月的話,也是眼睛一亮,一臉期盼地看着雪花。
雪花想了想,也好,畢竟自己白天把那位爺氣得不輕,他要是一生氣不見自己,那玉佩豈不是沒法還回去?
伸手不打送禮人,自己提着點心去道歉,他總不好不見吧?
雪花想到這兒,點了點頭,籠月連忙歡天喜地地拿了一個紫檀木雕花食盒,把雪花新做的整盤點心放了進去。
“那個,把那個荷葉形的給我留下幾塊,那種最好吃了。”雪花有些心疼地道。
這丫頭,象徵性地拿幾塊,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嘛,幹嘛把一大碟子都裝進去。
籠月聽了雪花的吩咐,心裡雖是不太情願,面上卻沒露出來,默默地撿了兩塊小的放到了小几上的盤子裡。
園子內很靜,鳥鳴蟲啼都沒有,咋暖還寒的季節,一切都在默默地涌動着,只有天邊的一彎新月是鮮活的。
煙霞提着燈籠走在前面,籠月提着食盒跟在後面,搖曳的燈火,古香古色的庭院,彎彎曲曲的小徑,回回折折的遊廊,雪花拽了拽身上的斗篷,覺得她正走在夢中。
韓嘯住在前院,離雪花住的地方有些遠,主僕幾人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纔到了韓嘯的落雪居。
守門的小廝通報過後,二平很快迎了出來,“三姑娘,爺有請。”
雪花客氣地喊了聲“二平哥哥”,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到了正房門口,二平停下了腳步,“三姑娘,請。”說着輕輕推開了門。
雪花接過籠月手裡的食盒,邁步進入。
煙霞和籠月則自動地等在門外。
門在雪花身後被輕輕合攏,二平並沒有跟進來。
一室寂靜,隔着精貴的門簾,裡面是一個男子,外面是她。
雪花望着屋內高腳的黃銅燭臺上燃着的燭火,忽然覺得,她現在的做法是不是又違了禮教?深更半夜,她一個女子跑到一個男子的住處,是不是和她現在正學的禮法違背了?這要是被容嬤嬤知道,不定怎麼一頓大道理的噴她呢。就是裡面這位爺,是不是也正有一大堆的詞等着她呢?她是不是太魯莽了?
雪花的腳步頓了一下。
她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事實證明,來不及了。
“進來。”清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彷彿知道她要臨陣脫逃,聲音中有着不易察覺的命令。
雪花頭皮一麻,算了,反正自己又不是什麼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幹嘛管別人怎麼看。
以前天天混夜店的日子多了,不也……,嗯,到這兒了。
雪花一撩暗金色繡雄鷹的綢緞夾門簾,露出一臉自認爲得體的笑走了進去。
屋裡韓嘯坐在一張紫檀木的書桌後,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小臉緊繃着,小眉毛緊蹙着,小嘴緊抿着,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此時晦暗不明。
雪花不知怎麼的,在這樣寂靜的夜裡,面對這樣的韓嘯,忽然有點小緊張。
“爺,雪花做了幾種小點心,特意送來給爺嚐嚐。”
雪花說完這話,覺得有點怪。
怎麼這話這麼熟悉呢?
想了想,好像許多文文裡想攀龍附鳳的女子,深夜給男主送宵夜時,這句話都是開場白。
想到這兒,雪花立刻收起臉上的笑,小臉上露出和韓嘯一樣嚴肅的表情。
食盒放在了桌子上,雪花沒有勇氣把點心盤子端出來了。
這個籠月,出的什麼餿主意,好像她大晚上要來投懷送抱一樣。
韓嘯的眼睛看看雪花,又看看食盒,點心呢?端出來呀?
雪花絞了絞手裡的帕子,乾巴巴地道:“那個,爺,這個點心是我瞎鼓搗的,不甜,是鹹的,爺肯定不愛吃……”雪花說到這兒,見韓嘯臉色漸黑,連忙加快語速,“我一會兒就拿回去,免得污了爺的嘴。”
韓嘯的臉徹底黑了。
“那個,爺,我……”雪花想斟酌一下字句,想說的委婉些,韓嘯畢竟幫過她們家好幾次,她也不能直接說自己怕死,不想幫着保管玉佩。
“你不是來送點心的嗎?”韓嘯冷着小臉。
他有些餓了好不好?他被她氣得晚飯都沒吃。
啊?點心?雪花一楞,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盒,不行,點心絕對不能給你吃,免得被你更加看不起。
一咬牙,算了,她直接把玉佩給他得了,反正他本來就對她一火車的不滿,也不在乎再多加一項貪生怕死了。
想到這兒,雪花脫衣解釦……
別誤會,雪花脫的是小斗篷,解的是小斗篷帶子上的滾花盤扣。
不過,雪花把小斗篷放在桌子上後,並沒停下手裡的動作,繼續解夾衣的領釦……
看着雪花開始猶豫,然後決然如英勇赴死般壯懷激烈的樣子,韓嘯起初莫名,後來眼睛越睜越大,當雪花的小手解開夾襖的第一個領釦,手往裡掏了掏,然後又繼續解第二個的時候,韓嘯再也沉不住氣了,猛地站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隨着韓嘯不敢置信地大叫。
“咣噹”一聲,韓嘯身後的紫檀木雕花大木椅被他碰翻在地。
“爺?”門外二平的聲音。
“別進來!”韓嘯厲聲道。
門外沒了動靜。
然後,門裡也沒了動靜。
雪花莫名其妙地看着韓嘯明明驚慌卻又故作鎮定的樣子,不明白這位小爺抽什麼風?
“你、你……,你不必如此。”韓嘯小臉泛紅,撇過頭去不看雪花。
雪花不解,她不如此怎麼把玉佩掏出來?
“爺既然承諾對你負責了,你就安心地跟着容嬤嬤學習規矩禮數,跟着幾位夫子學習琴棋書畫,至於針鑿女紅,會些簡單的就行了,侯府有專門的針線房,用不到你做什麼的……”
“停!”雪花伸出雙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她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呢,有一種要被雷劈的感覺。
韓嘯住口,看着雪花的動作皺起了英挺的小眉毛,“你學規矩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做這種有*份的動作,以後把這些市井習氣通通改掉!”
雪花牙疼了,不但牙疼,手心也開始癢癢。
她若是照着那張可惡的小臉上來一拳,會不會得手?
雪花的小手五指張開、握緊,如此反覆了幾次,幻想了一下一拳把那張可惡的小臉打開花的樣子。
——然後,深吸一口氣。
算了,他是世子爺,自己是小女子,何必和一個小屁孩一般見識。
不得不說,雪花的心裡建設是很強大滴,能屈能伸,阿Q精神發揮的很是淋漓盡致。
迅速伸手掏出玉佩,雪花毫不猶豫,一絲停頓也沒有的把玉佩遞向韓嘯。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