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嘯冷着臉,又往雪花碗裡夾了一塊肉——雞肉。
“不吃飯,沒有力氣做任何事。”韓嘯的冷眸直視席莫寒。
雪花感覺有些詭異了。
若說韓嘯針對的是她,可韓嘯看都不看她,還一副彷彿特自然地樣子給她夾肉。
若說韓嘯針對的是席莫寒,可那話又好像很關心席莫寒似的。
不過,韓嘯的話到是應了那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可是,她若是不說話只吃飯,幹嘛非要來這兒吃呀?
她剛纔在自己屋裡吃完了再出來不就行了嗎?
雪花覺得她錯了。
她就不該和韓嘯同桌而食。
和這位秉承禮教規矩的爺在一桌吃飯,能開口說話嗎?
“小丫頭,先吃飯。”席莫寒看着雪花說道。
席莫寒知道在這件事上,不是和韓嘯較勁的時候。
雪花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小臉上的焦急也沒掩藏,恐怕沒人看着,她自己就吃不下了,自己本來該勸她多吃的。
況且,明天還有的折騰呢,這大熱天的,人一着急本來就易上火,再不好好吃飯,很容易生病的。
席莫寒想到這兒,夾了一筷子茄子放到了雪花的碗裡。
“別光吃肉,吃些素菜。”
雪花對着席莫寒點了點頭。
既然席莫寒都這麼說了,雪花當然先吃飯了。
而且,雪花想到,席莫寒的身體纔好些,本來現在抵抗力就差,再吃不好飯,營養跟不上,很容易病倒的,她不應該打攪席莫寒吃飯。
韓嘯掃了一眼雪花,很容易就看出了雪花的想法,握着筷子的手上,青筋鼓了起來。
雪花把碗裡的茄子吃了,對着兩塊肉糾結。
這肉要是如花……
如花?
雪花猛地站了起來。
“席大哥,我們忘了把如花帶來了!”
雪花猛然站起來,把席莫寒和韓嘯都嚇了一跳。
可是聽了雪花的話——
韓嘯這次不僅手上的青筋跳,額頭的青筋也開始亂跳開了。
那隻笨狗,和他們此行有關係嗎?
席莫寒則是哭笑不得,“小丫頭,坐下,沒帶來就沒帶來吧。”
“可如花沒人喂,會捱餓的。”雪花心疼地道。
“一頓、兩頓的沒關係的。”席莫寒安慰道。
雪花嘆了一口氣,也只得如此了。
可這碗裡的肉?
“如花捱餓,我也吃不下了。”雪花說着,放下了碗,“席大哥,世子爺,你們慢用。”
韓嘯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
他必須忍,他不能再把她推得更遠了。
這丫頭跟本不在乎什麼規矩禮教,雖然自己已經和她有過好幾次的肌膚相貼,若是別人早就非自己不嫁了,但這丫頭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他要娶她,就不能逼得太緊,否則這丫頭肯定又會和他撇清關係的。
別說,這幾年韓嘯還真是明白了許多。
對於雪花,不是他隨口一句話就能得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非要娶這樣一個丫頭,他只知道,是他先碰了她,而她後來又爲她吸過毒,而那毒……
韓嘯內心的怒氣忽然消散了。
這個丫頭,只能跟着他了,他必須要對她負責。因爲——
這個丫頭,只有跟着他,將來纔不會被夫婿嫌棄,纔不會被婆家歧視,進而甚至被休棄。
他會保護她一輩子的,他會給她名份,讓她在內宅之中即便將來不能……
韓嘯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吃不下也要把湯喝了。”席莫寒瞅了瞅雪花碗裡的肉,沒再勸雪花吃飯。
雪花看到席莫寒一臉的關心,況且她真的還沒吃飽,點了點頭,端起湯碗,輕輕攪動了一下潔白的小瓷勺,開始小口小口的喝湯。
接下的時間,就在寂寂無聲中渡過了,直到雪花放下湯碗。
雪花的碗一放到桌子上,席莫寒和韓嘯同時放下了筷子。
雪花這次沒急着說話,直到煙霞等人把杯盤撤下,換上茶盞。
“席大哥,我想過了,我們若是用淤泥是不是能把那些蟲子捂在裡面憋死?”
雪花說完這話,忽然心裡很沒底。
特別是“捂在裡面憋死”幾個字。
那種蟲子能憋死嗎?
蚯蚓可是在泥裡還能活呢。
不過,席莫寒並沒有因爲雪花的異想天開而張口就否定了她,而是認真地考慮雪花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
“小丫頭,你想過沒有,那麼多樹葉子該怎樣用淤泥全部糊死?總不能一片葉子一片葉子的往上抹淤泥吧?”席莫寒沉吟着道。
是呀,向樹上甩淤泥又不能把葉子都蓋過來,那麼……
“樹上甩了淤泥,只不過能防止嘴饞的人偷棗吃罷了。”
韓嘯冷冷的一句話說完,雪花愣住了。
瞬間,她發現,她真的是白癡!
“你怎麼知道這些?”雪花不可思議地看向韓嘯。
“在外行走時,曾遇到過樹農向樹上甩淤泥,爲的就是防止有人順手偷吃果子。”
韓嘯的聲音雖說是一貫的冰冷,沒有感情起伏,可雪花就是覺得那裡面彷彿有嘲諷的意味。
否則,爲什麼她剛纔吃飯時說這話時,他不這樣說?
其實,雪花還真是冤枉韓嘯了,他根本不可能嘲笑雪花,他只是覺得吃飯時他若說了,雪花肯定會吃不下飯去了。
韓嘯還真猜對了,雪花因着有了點頭緒才能吃得下飯去的,若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她還真吃不下飯去。
雪花的腦袋耷拉了下去,她不就是因爲嘴饞想摘人家棗吃,因爲嫌髒放棄了嗎?
事情又陷入了死衚衕。
垂頭喪氣地回房後,煙霞和籠月兩人小心翼翼地伺候雪花洗漱睡覺。
兩個丫頭一句話也不敢說,連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雪花趕她們回侯府。
雪花見到兩人的這個樣子,本想和她們再談談心,可她又覺得身心疲憊,實在是沒那個精神和心情,況且又一想,讓她們先擔心着也行,省得有事分不清輕重緩急。
雪花雖然疲累,可躺在牀上卻睡不着覺。
翻來覆去地好不容易睡着了,直接就進入了夢中。
夢中一大片一大片的棗樹枯死了,樹底下都是枯黃的葉子……,然後就是栽種了棗樹的人家呼天搶地的哭泣聲……,緊接着就是一隻只幹樹皮一樣的手,拿着一張張的白紙黑字合同,向她爭先恐後地伸來……,那一隻隻手瞬間就把她圍在了裡面,無論她向哪看,她滿眼的都是幹樹皮般的手,或許那已經不叫手了,是一枝枝幹枯的樹枝……
雪花猛然就被嚇醒了。
“吱吱……”
雪花剛坐起來,窸窸窣窣地聲音就伴着叫聲從她的牀底下一溜而過。
“姑娘別怕,不過是老鼠罷了。”煙霞聽到雪花這邊的動靜,連忙從門那邊的矮榻上起身走了過來。
她以爲雪花是被老鼠嚇醒的。
雪花沒理會煙霞,兀自大喘着氣,心“砰砰!”地亂跳。
如果夢中的場景真的出現,她該怎麼辦?
煙霞挑起紗帳,聽見雪花粗重的呼吸,就着月光又見雪花一臉的汗,以爲雪花被老鼠嚇到了,惱怒地道:“這些該死的老鼠,明天就去買些砒霜毒死它們!”
毒死它們?
雪花苦笑,如果解決不了這次蟲害,等災情擴大到全縣,夢中的場景可能就會真的實現,那麼她還是買包砒霜毒死自己……
等等……,毒死?
雪花腦中靈光一閃。
對呀,毒死!
連人都能毒死,還毒不死小小的蟲子嗎?
雪花想到這兒,猛地跳下牀,光着腳就要往外跑。
“姑娘,您去哪兒?”煙霞一把拉住了雪花,“先穿上鞋。”
這時籠月也從矮榻上起身走了過來,連忙點燈。
雪花一低頭,自己這個樣子真的不能出門。
——光着腳,只穿着一身輕薄的裡衣。
雪花連忙就想穿鞋、穿衣服。
“姑娘,這三更半夜的,無論姑娘有多重要的事,也要明日再說,您就是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席大人着想。”煙霞邊伺候雪花穿衣,邊不忘勸說雪花。
不過,經過了晚飯時的事,煙霞也不敢隨便亂阻止雪花了。
她直覺雪花肯定是要去找席莫寒,心裡反對,嘴上卻委婉了,“姑娘您想想,席大人身子本就沒好利索,下午又累了一下午,您這一去肯定會打擾大人休息的。”
煙霞話沒說完,籠月就接口了,“就是,沒的一個不注意,大人的身子就會受不住了,到時姑娘是顧着大人呀,還是顧着那些棗樹呀?”
雪花聽了兩個丫頭的話,停下穿衣的動作,擡眸看向兩人。
忽然之間,她發現跟了她幾年的兩人有些陌生了,她本以爲兩人會直言反對,說什麼名聲、閨譽之類的話,結果兩人卻是處處爲席莫寒着想,句句在理,讓她不得不聽從。
這就是她今天晚飯時的那番話引出的結果嗎?
她該高興嗎?
不,她一點也不高興。
她發覺她好像成了不懂事的惡主子,讓做丫頭的絞盡腦汁地想着怎麼勸說。
其實,兩人若是真又把“閨譽”那一套擺出來,她還真不愛聽,不會遵從,可現在兩人這樣一說,她還真要遵從。
雪花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煙霞和籠月見雪花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瞅着她們,心裡開始打鼓。
她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爲她們發現連韓嘯現在都不用那一套規矩禮教來要求雪花了,韓嘯不但允許雪花和席莫寒同桌而食,還沒有阻止雪花給席莫寒夾菜,並且,雪花只給席莫寒夾了菜,卻沒給韓嘯夾菜,兩人沒忘記韓嘯那難看的臉色,也沒忘記韓嘯閉眼深呼吸的樣子,連韓嘯對雪花都退了一步,隱忍退讓了,她們當然不能再擼虎鬚了。
既然世子爺改變了策略,她們當然也要改變策略了。
雪花看着兩人,想了想說道:“其實,你們跟了我這幾年,也應該明白我的性子,我還是喜歡你們有話直說的樣子……,當然,方方面面都說全了最好了,免得將來遇到事情,會有什麼疏漏之處。”
雪花這番話說的也很猶豫。
她也有些矛盾,她知道兩個丫頭最在乎的還是“閨譽”、“禮教”之類的,但她們那樣直說,她又不聽,她們不直說,她又有一種被糊弄的感覺。
煙霞和籠月對視了一眼,兩人大略明白了雪花的意思。
“姑娘,奴婢們明白。”煙霞看着雪花,開口說道:“其實,奴婢和籠月也知道什麼都瞞不過姑娘,奴婢們不讓姑娘出門,最主要還是覺得不妥。姑娘大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聲,若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也還倒罷了,可現在這事,姑娘就是見到大人,也不能立刻就解決什麼,況且,大人的身子奴婢們也沒說謊,也是實話,所以,奴婢們不是有意要欺瞞姑娘,請姑娘責罰。”
煙霞說完,和籠月都沒有眼神交流,兩人就一起跪在了雪花面前。
晚飯時的事,其實等於是韓嘯讓她們起來的,雪花還沒有說過什麼,再加上現在這事,兩人還真怕雪花不要她們了。
雪花見兩人跪下,這次可不是無動於衷了,連忙伸手拉起兩人,“快起來,不是說過不讓你們隨便跪嗎?”
兩人一聽雪花略帶嗔怒的語氣,就知道雪花是真心的,連忙就站了起來,心也放到了肚子裡,知道雪花不會趕她們走了。
“好了,我知道你們都是爲我好,我不怪你們。”雪花看着兩個丫頭,深感做人家丫頭的不易,自己不過是說了幾句重話,兩人就嚇成這樣。
唉!雪花嘆了一口氣,又道:“你們也知道,我們雖名義上是主僕,可和姐妹也差不多,我不希望你們以後有什麼事因爲怕我生氣瞞着我,你們有話就直說,多說點總歸是好的,免得有遺漏。”
雪花沒說,就象現在,如果兩人只說規矩那一套,她肯定不聽,但兩人一說席莫寒的身體問題,她立刻就聽了,這說明,多說幾點,總歸是好的。
煙霞和籠月一聽雪花如此說,面露激動,連連點頭。
經過這一番談話,主僕關係又近了一層。
雪花因爲想到毒藥的問題,雖然又躺到了牀上,但卻睡不着了。
腦中不由開始考慮該怎樣把毒藥弄樹葉上去,就象席莫寒說的,不可能一片片的去抹,可這裡又沒有那種噴霧器,那是不是要先……
是!雪花立刻肯定了——
必須要先做出噴灑藥物的噴霧器!
以後整個縣都是成片的棗樹,有病蟲害是必然的,所以,製出那種噴霧器是必須的。
好在那種古老的噴霧器奶奶家當年就有,她曾經因爲好奇還按着玩兒過,利用的不過是活塞原理罷了。
有了噴霧器,若是砒霜真的管用的話,那還怕小小的害蟲嗎?
雪花越想越興奮,越興奮就越睡不着。
於是,第二天一早,不可避免地就頂了兩個黑眼圈。
煙霞和籠月見到雪花的樣子,同時想到,她們昨晚或許不該攔着姑娘,她們應該把席大人和世子爺都叫起來,這樣就不會只有姑娘一人沒睡好了。
兩個丫頭沒發覺,在她們心裡,雪花已經比任何人都重要了。
雪花略微梳洗了一下,沒吃飯就跑去找席莫寒。
“席大哥,我想到法子了!”雪花跑到席莫寒的門前,“砰!”地一聲推開了門。
隔壁房間——
韓嘯聽着那從他房間門前跑過去的輕盈的腳步聲,又聽到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然後就是“砰!”的一聲。
韓嘯的拳頭攥了起來,青筋亂跳。
這個丫頭!她就不知道先敲門嗎?
不對!她就不知道大清早的,不能隨便進男子的房間嗎?
也不對!
任何時候一個姑娘家都不能隨便進男子的房間!
但是——
韓嘯閉了閉眼,平息了一下怒氣,推開門大步向席莫寒的房間走去。
顧賢看着自小就喜怒不行於色的主子,現在爲了一個小丫頭頻頻破功,不知該喜該憂?
喜,他家主子終於能有情緒變化,多了年輕人該有的生氣。
憂,他家主子會不會越來越沒原則,將來老夫人那兒該怎麼辦?
且不說顧賢一人在那糾結,先說隔壁房間。
席莫寒聽了雪花的話,沒立刻問是什麼法子,只是有些心疼地問道:“小丫頭,昨晚沒睡好?”
雪花一嘟小嘴,一揮小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法子了!”說着,語調不自禁的得意起來,裡面滿是興奮。
“身體不重要,什麼重要?”冷冷的聲音從雪花背後傳了過來,兜頭給了她一瓢涼水。
雪花咬了咬貝齒,這位爺是沒事幹了嗎?
幹嘛不回京城,跑這兒來找茬?
想是這樣想,但雪花也隱隱知道韓嘯是好意,於是,轉過身,心裡翻白眼,臉上笑靨如花,“是,世子爺說的是,雪花受教了。”說完,對着韓嘯斂衽一福。
看到這樣的雪花,韓嘯一時怔愣。
他以爲雪花必定會出言反駁,氣他個半死呢。
他都做好了把吐出來的血偷偷咽回去的準備了。
席莫寒看到未及梳洗,頭髮還有絲凌亂就匆忙趕過來的韓嘯,心裡複雜難訴。
是……勢在必得了嗎?
小丫頭呢?
雪花不知道屋裡的兩個大男人各有思量,興致勃勃地對席莫寒道:“席大哥,我們可以……”
“先去我的房間吃飯吧,邊吃邊說。”冷冷地聲音又從雪花身後傳了過來,打斷了她的話。
雪花滿腔熱情,一再被人打斷,怒火忍不住開始上涌,剛要反脣相譏,席莫寒淡淡地道:“就依世子爺。”
說完,率先跨出房門,向韓嘯的房間走去。
這回換雪花怔愣了。
她沒想到席莫寒竟同意了韓嘯的話,而且她發現,席莫寒——
不高興!
雖然席莫寒的語氣仍是一貫的溫和,神色也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可她就是從他的身上感到了一種陌生的疏離。
雪花咬了咬脣,蹙眉不解。
“走吧。”
韓嘯冷冷的聲音中,有了一絲絲柔和。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