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娘對謝氏道:“我會留下來三個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考驗一下她們的手藝。”
謝氏點了點頭,“您請便。”
杜玉娘找來了面盆,開水,麪粉和案板。
“這裡有麪粉,你們依次上前和麪就可以了。”杜玉娘道:“沒有規定要和什麼樣的面,你們任意發揮就好。”
七個人面色微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想到杜玉娘會出其不意,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
杜玉娘指着站在她左手邊排首的人道:“就從你開始吧!”
那人上前,先是淨了手,然後試了試水溫,將事先準備好的開水放了一會兒,這纔開始和麪。她和麪的手法一般,同尋常人家婦人做麪食沒有什麼區別,先往面盆裡倒少量的水,然後用筷子將麪糰攪至絮狀,最後再下手將麪糰和好,扣在盆裡。
杜玉娘點了點頭,又道:“下一個。”
第二個婦人站了出來,她個頭略矮,長得敦實,先是挽起袖子,然後便麻利地和麪。這個人幹活比第一個人還要快很多,看起來手上有把子力氣,每一下,都能把案板按得晃兩晃,很快就把麪糰和好了。
接下來便是第三個,第四個……
杜玉娘全程看在眼裡,默默的記下她們的表現以及她們揉好的麪糰狀態,等七個人都揉好了面,杜玉娘便又讓她們伸出了手。
左手邊第四個人,雙手光滑,一點多餘的麪粉也沒有。而且她和的面,光滑異常,彈性十足。杜玉娘頗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脣邊帶着一抹淺淺的笑。
那人心中暗喜,可是不敢表現出來,依然低着頭。
杜玉娘心裡有數,讓常氏,謝氏進了屋。
“謝大奶奶果然是能人,帶來的都是可堪大用的。”
“當不起太太的誇,不知太太瞧上了哪三個?”之前杜玉娘說過,要留下三個人,謝氏一直記着呢!
杜玉娘把她相中的三個人報了出來。
謝氏有些驚訝,“您沒瞧上芳蘭?”這可真是讓她意外了,她以爲杜氏眼睛毒,能瞧中芳蘭的手藝呢!
“芳蘭?”杜玉娘笑了笑,“不知道是哪個?”
“就是左手邊第四個,嘴角有顆痣的那個。”謝氏道:“您當時應該瞧見了,她手上一點麪粉也沒有,瞧着就是個會幹活的。”
杜玉娘想了片刻,才道:“謝大奶奶想必也知道,我是開點心鋪子的,賣的都是稀罕東西。我有徒弟,鋪子裡擱的人,只能是幹些雜活的,那些心太大的人,卻是要不得的。”
謝氏臉上帶着幾分不快,可是還維持着禮儀,“您的意思是芳蘭心大?單憑一面之緣就這樣判定一個人,不妥吧?”
而且杜氏這樣說,分明就是在質疑自己的眼光。
常氏微怒,心想這謝氏一向是個有規矩的人,如今這是要替那個奴婢出頭?
“謝大奶奶,敢問一句,那個芳蘭,可是自賣自身?”
謝氏微愣,“您怎麼知道?”
“這個芳蘭的來路,謝大奶奶還是應該好好打探打探纔是!她的來歷不簡單。”杜玉娘想了想,索性把話說開了,“方纔我讓她們揉麪,就是想看看她們的功底,其餘六人都是擅廚藝的,但是對面點這塊,卻是一知半解。要是嚴格要求的話,她們和出來的面,基本都不合格。不瞞你說,這樣的人,用起來倒是放心,可是那個芳蘭,單是一個和麪,就泄露出了太多的東西。”
謝氏搖了搖頭,還是不懂。
“和麪的講究可大了,最早淺顯的道理,講究三光,即盆光,面光,手光!你想想剛纔芳蘭的表現,就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她那和麪的手法,沒個十年八年的,根本不成。”
謝氏的臉一下子白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給您一個交待的。”
杜玉娘就笑,“無傷大雅,謝大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畢竟對方沒有得逞不是。
常氏這會兒也聽明白,敢情那個芳蘭是別有用心的人安排進來的啊!
謝氏卻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杜玉娘也就沒再說話,問起之前三個人的價格來。
因爲有了芳蘭的事,謝氏給的價格非常公道。杜玉娘也無異議,直接付了錢。
謝氏將三人的身契交給杜玉娘,還問道:“不知道太太想尋什麼樣的粗使婆子?我明個也好仔細挑挑。”
上趕着賣好,大概是想彌補之前的錯失。
“身體健康,武孔有力便可,當然,最主要的是忠心,沒有家人牽掛的,最好不過。”
謝氏點了點頭,“今兒打擾太太了,不知道明個什麼時候方便,我到時再帶人過來。”
杜玉娘道:“還是午後這個時間吧!”
謝氏點頭,應承下來,“打擾太太了,我這便將人帶走了。”
杜玉娘起身送她。
那個叫芳蘭的,知道杜玉娘沒挑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裡全是驚恐之色,她不甘心的轉身,想要到杜玉娘面前求情,卻被謝氏眼明手快的制住。
謝氏這會兒,真是恨死這個芳蘭了,當初她念在芳蘭身世可憐,就將她收下了,哪想到她居然包藏禍心!如今當着主家的面讓自己沒臉,當真是留不得了!
謝氏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幹他們這一行的,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在衙門口還有人脈,尋常人家根本惹不起他們。
芳蘭不過一個自賣自身的奴才,就算是有後臺,可是她的身契還在謝氏手裡攥着呢!事情一旦揭開,她能有好下場?
謝氏不想在楊家鬧開,她惡狠狠的盯着芳蘭,嚇得芳蘭癱軟了下去,再也不敢鬧。
很快有身強力壯的婆子進了院,堵了芳蘭的嘴,直接將她拖着往外走。
謝氏便又跟杜玉娘告罪,“打擾太太了!”
之前這些婆子都在外面侯着,生怕打擾到主家,現在出了一個不省心的芳蘭,自然得由婆子們把她押下去。
“慢走!”
杜玉娘把人都送走了,這才轉回身跟常氏說話。
“義母,今天這事兒多謝您了。”常氏找了靠譜的人牙子來,又特意過來給她撐腰,她得唸對方的好。
常氏笑了笑,“你還跟我客氣?行了,我也不留了,有時間,咱們娘倆再說話。”
杜玉娘確實也沒有心思陪她,就道:“我送送您!對了,義母,您身邊怎麼也沒跟着人?”
常氏笑笑,“我可不是那些貴太太,身邊還要跟着人,你放心,就那麼幾步路,沒事的。”在五巖鎮上,敢明目張膽得罪威遠鏢局的人,是不多的。
杜玉娘一直把常氏送到門外,才轉身回了院內。
剛剛被買下的三個人,似乎很是緊張,不知道如何面對杜玉娘似的。
杜玉娘把人叫到屋裡,讓三人輪流做一個自我介紹。
三個人哪裡經過這個,皆是面面相覷,心裡七上八下的。
杜玉娘就道:“不用緊張,就說說自己叫什麼,多大年紀,都會做些什麼就行了。”
有人往前走了一步,給杜玉娘行禮道:“奴婢叫王秀草,今年三十,以前在廚房裡做事,給掌勺的婆子打下手。”
這種差事,也叫二勺。
杜玉娘點了點頭,這個人就是之前身量不高,但是有一把子力氣的小個子。
“不錯,我瞧你力氣不小。”
那人點了點頭,“奴婢是窮苦出身,不到十歲就被爹孃賣了,這些年來兜兜轉轉的,什麼活都幹過。”
杜玉娘又問她:“你可曾成親?”
王秀草點了點頭,道:“奴婢的男人原本是府中的車伕,後來病死了,奴婢也就沒有再嫁。”
也是個可憐人呢?
“可有兒女?”
王秀草搖頭,她成親一年不到,丈夫就去世了,她被冠上個剋夫的名聲,就再沒嫁過。她怕自己的‘不吉利’會讓杜玉娘不喜,所以這些話就沒說。
杜玉娘倒是對她了無牽掛這一點很滿意,讓她退下去,換另一個人來說話。
“奴婢叫江小杏,今年三十二。”江小杏身量有些單薄,瞧着弱不禁風的,性格也有睦木訥。
“你成家了吧?應該也有孩子?”
江小杏未語淚先流,“奴婢命苦,給夫家生了三個女兒,被婆母嫌棄,成了下堂婦。爹孃不在了,兄弟們也不管我,實在沒辦法了,這才賣身爲奴……”
如今這世道,她一個被休的女人,如何才能活下去?爲了生存,只好賣身。
杜玉娘心裡發苦,對江小杏和王秀草多了幾分憐憫之心。
王秀草有些同情地看着江小杏,兩個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卻又有些不同。
“你呢?”
第三個人站出來道:“奴婢姓董,因爲在家中排行第三,就叫董三,今年二十有六。”
杜玉娘微驚,這個董三瞧着面老,明明三十都不到,看起來居然比江小杏還顯老。
“你可成親了?”
董三搖了搖頭,“奴婢這一輩子都不會嫁人的,沒想過嫁人的事。”
董三生了一副十分倔強的面孔,她梳着一個低低的髮髻,神情堅韌,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影響到她似的。
這也是杜玉娘挑選她的原因。
“好了,你們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杜玉娘道:“想來你們也知道,我買下人,是爲了放到鋪子裡,讓她們幫忙做事的!我對你們的要求不高,本分,忠誠,勤快,只要做到這三點,你們就算是合格了。對我盡忠的人,我是不會虧待她的,除了每個月的月錢,一年兩套衣裳,另外還會安排你們的養老問題。”
三個人聽了,皆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連董三都流露出吃驚的表情來。
入奴籍這麼久,就沒聽說哪個主家會給奴才養老的!除了那些有頭有臉的乳孃,婆子,一般的下人哪敢想這份體面?
杜玉娘就道:“你們也不用懷疑我說的話,我根本沒有必要騙你們。只要你們一心一意爲我做事,二三十年以後,就把你們安排到莊子上養老,前提是,我要你們的忠誠!如若不然……”
背主的奴才,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三人連忙稱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太太年紀不大,可是身上倒有一股威嚴!她們都是經歷過坎坷的人,若是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便再好不過了!哪兒還敢有什麼別的心思?
身契在主家手裡攥着呢,不想死的,可不就得管住自己的心?
“我平日裡喜歡清靜,先安排你們到別的宅子住下,具體的事情,明日再說。”
三人連忙稱是。
杜玉娘就把人帶到了衚衕口的宅子。
柳星兒好奇地圍着三個人轉,“五嫂,這是你新買的下人?”
送到這兒來幹什麼?
杜玉娘就說了前因後果,道:“先把她們安排到這邊的廂房住下,其他事情,明日再說。”
“行啊!”柳星兒沒心沒肺的,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嘛,也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她已經把霍青忘到腦後去了。
“星兒,你先帶她們過去,讓她們歇息半日。”
“好的,你們跟我過來吧!”
三個人連忙行禮,跟着柳星兒去了廂房。
杜玉娘自己回了家,一進院就見楊崢站在院子裡,好像在等她似的。
“安排好了?”
“暫時先這樣吧!”杜玉娘道:“雖然離得很近,但是還是有些不方便。”
二人邊走邊說,一起進了屋。
杜玉娘喝了兩口水,覺得涼快了一些,順手拿起桌上的團扇扇了幾下,問道:“楊大哥,你看是不是把霍青安排到別的地方去?”他留在這裡,太不方便了。
楊崢就道:“柳星兒做事衝動,要是沒有霍青看着她,她指不定要闖多少禍呢!”最主要的是,兩個人只有多接觸,才能產生感情啊!
“可是現在確實有些不大方便。”杜玉娘自己不喜歡人多,可是家裡買了下人,總得安置她們吧,離得遠了又不太合適,真是傷腦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