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敏公主離開。
九娘子看一眼四周的侍衛與內侍、宮婢,帶着李玉珩去偏殿。將伺候的人揮退下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李玉珩在梨木雕花椅中坐下,目光溫和的看向九娘子,她臉上含着笑,仿若春風拂面,桃李花開,燦燦生輝。一雙亮得仿似星子的眼睛裡,佈滿了驚喜。
方纔紅着如同兔子眼睛,轉眼間的功夫,便已經看不見半點委屈與酸楚。
“果然還是個孩子。”李玉珩不禁莞爾。
九娘子聞言,這一回眼眶是真的紅了,她寧願自己也還是一個孩子,便不用經歷或者承受太多。
“額吉說您要與她撇清關係,讓我勸說您,不要離開我們母女兩。”她轉開頭,吸一吸酸楚的鼻子,剋制住往淚腺涌的淚水,嗓音低啞地說道:“阿布,我知道您不會輕易做一個決定,一旦想做哪件事情的時候,一定是下了決心。我不想順着額吉的心意去做,太爲難您。所以故意做給她看的,待會她過來問我話時,我就說見到阿布,只顧着委屈難過,別的一概都想不起來了。”
“阿九知道您深愛着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對額吉只是合作關係。如今您想要結束這種關係,是您在家鄉找到自己的親人了嗎?”九娘子脣邊綻出一抹清淺的笑容,很爲李玉珩高興,“阿九知道,無論您是不是東胡駙馬,都會是阿九的阿布。”
李玉珩心中百味雜陳,到底是沒有白疼這個孩子。
她看得很通透。
“阿九,喜歡一個人,眼中,心裡,都裝不下其他的人。”李玉珩目光溫和的注視着九娘子,脣邊噙着笑容,“你是我親手帶大的,將你視如己出,這一份感情,與你是誰的孩子無關。阿九,阿布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阿九撲進李玉珩的懷中,淚如泉涌,“阿布,阿九很想您,時刻想着,做夢都想您出現在阿九面前,將阿九從這地獄般的囚籠中,將阿九帶走。您終於出現了,阿九也盼到您說的這句話,知道自己並沒有被人拋下,還有人將阿九放在心裡疼愛着。”
“在這裡面的每一日都是煎熬,所有的傷痛,都及不上自己的額吉親手將我毀了。我好恨,恨不得將那些辜負我的人全都殺了。我看見了枝枝給我的藥膏,想起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她說我的笑容很美,像陽光一般燦爛,充滿朝氣,能夠感染別人。她還說我很真,很純粹,眼睛裡很乾淨,像我這樣的人不多了。我想起阿布曾經將我抱着坐在膝頭,您撫着我的眼睛說,願我如天上星月般皎潔,永世不濁。”
“站在銅鏡前,我看着被恨意侵蝕的雙目,是那般的扭曲而猙獰。原來恨會令人如此面目可憎。我害怕看到您厭惡與失望的眼神,我也害怕失去唯一的摯友。阿布,我想做回你們心目中的阿九。”
九娘子知道,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自己。
她的軀殼已經變得髒,她心口唯一的淨地,不想被污濁。
哪怕,九娘子就是死了,在他們心目中,也是原來的模樣。而不是,那一副她自己看了都害怕的醜陋面孔。
李玉珩從未想過,華敏公主會這般的心狠,能夠親手將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
她也曾對九娘子舔犢情深。
李玉珩看着在他懷中哭得像一個孩子的九娘子,想要將她所遭受的委屈全都宣泄而出。
他拿着錦帕,擦拭乾淨她滿面的淚痕。
“阿九,不必委屈你自己。”李玉珩將帕子放進她的手裡,“沒有人能夠安排你的人生,你想怎麼個活法,都可以。”
九娘子淚眼朦朧,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目光溫和卻堅定,告訴她:你想怎麼個活法,都可以!
她心中震動,對她而言太誘惑。
“真的,可以嗎?”九娘子輕聲呢喃。
“當然可以。”
這一句話,她等得太久了。
九娘子緊緊的抱着李玉珩,嗚咽道:“阿布,你如果是我的親生的阿布就好了。”
李玉珩輕笑一聲,“果真是個孩子。”
“我都已經嫁人了。”九娘子從李玉珩懷中彈開,被李玉珩取笑,面頰通紅。
李玉珩站起身,看着衣裳上被淚水洇溼的一片,心中份外的歉疚,“阿布未能護好你。”
九娘子搖頭,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她的親孃,會存着這種心思呢?
李玉珩往前走兩步,在她耳側壓低聲線道:“慶功宴。”
九娘子猛地擡頭看向李玉珩,太過震驚,睜大眼睛。
李玉珩看着呆呆傻傻的九娘子,心中很欣慰,阿九依然未變。
覺察有一道視線望來,李玉珩冷眼望去,看到是華敏公主,眼中更是厭棄不已。
華敏公主站在殿外,看着滿面通紅,撲進李玉珩懷中哭泣的九娘子,眼底墨色翻涌。
她一直沒有動,看着他眼底、脣邊的笑容未曾消散過,望着九娘子的眸光,那般的慈愛。
直到李玉珩靠近九娘子,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那般的親近,胸腔裡悶着一團火焰在燃燒,嫉妒的怒焰燒紅她的眼睛。
李玉珩冰冷森寒的目光望來,瞬間澆滅她心裡的火焰,而他眼中的厭惡之色,更如一柄利刃,在她心口捅出一個血窟窿。
華敏公主極力的維持住鎮定,她想擠出一抹笑容,臉頰卻是僵硬的,她揉搓着臉頰,露出一抹生硬的笑。她推門而入,看着九娘子哭紅的眼睛,“阿九,這是怎麼了?受委屈了嗎?”
“額吉。”九娘子搖了搖頭,低頭喚了一句。
華敏公主眼底快速的閃過暗色,她慈愛的看向九娘子,“若有委屈,便與額吉說,額吉自會爲你做主。”
“沒有受委屈,阿九隻是太久沒有見阿布。”阿九抿了抿脣,看向華敏公主的腳,“額吉,您的腳如何傷勢了?”
“只是崴傷了,養幾日便好了。”華敏公主看向李玉珩,“太醫說要躺在牀上養着,少下地走動。阿珩……你能在館驛陪着我嗎?”
李玉珩並未理會她,只是對九娘子道:“你照顧好自己,阿布還有要事,下一回再來看你。”
“好。”九娘子將李玉珩送出門,安排一個內侍送他出宮。
華敏並未跟着李玉珩離開,而是留下來興師問罪,等人一走,她沉着臉,裹挾着怒火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九娘子咬着下脣道:“額吉,阿九見到阿布,太激動了,哭得頭昏腦漲,忘了您叮囑的事情。”
華敏公主嘴角抽動,她目光冰冷如刀一般射向九娘子。如果未曾看見之前那一幕,她真的會信了!只怕九娘子只顧着勾引李玉珩,將她的叮囑,全都拋擲腦後!
她面沉如水道:“阿九,他是額吉的駙馬,也只能是額吉的駙馬。如果有誰敢覬覦她,額吉不會放過她!”
九娘子心裡發寒,她看着華敏公主陰狠的眸子,手腳冰涼,總覺得這句話,似乎是對她說得。
“額吉……”九娘子失聲喊道。
華敏公主深深看九娘子一眼,手指揩去她眼尾的淚珠,“額吉知道,阿九是最聽話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幫助額吉,留住你的阿布。”
九娘子臉色發白,她不懂華敏公主的意思。
華敏公主看着受到驚嚇,一副小可憐模樣的九娘子,嘴角勾着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阿九,元晉帝只有一個兒子,你可得儘快懷上龍嗣。生下一個龍子,將來由他登位,這整個大周國就是咱們東胡的國土。”
九娘子渾身一顫,搖頭道:“不,額吉,我不會答應的!”說完這句話,她扭頭跑走了。
華敏公主望着九娘子離開的身影,目光晦暗不明。
片刻,賽罕出現在華敏公主面前,“公主殿下。”
華敏從袖中拿出一包藥粉,遞給賽罕,“給她服用下去。”
賽罕眼睫顫動,雙手接過藥粉,良久,她恭敬地回答道:“殿下放心,屬下會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