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年的人,並沒有探查到元晉帝有任何的動靜,反而是自華敏公主入獄之後,身體每況愈下。
元晉帝召來國師去給他治病,國師卻是束手無策。
鍾院使只是換湯不換藥,元晉帝吃了藥,並無療效,他再度將商枝請進宮。
商枝入宮,元晉帝的脈象的確不大好,彷彿之前的好轉,只是錯覺一般。
元晉帝的病,她倒是能治,能夠延長元晉帝十年的壽命,但是她卻不能給他治。
“朕的病情如何?”元晉帝緊盯着商枝,希望從她這裡聽到不一樣的回答,仍舊心存一線希望。
“皇上,您昏迷期間服用的藥,掏空了身子,對五臟六腑損害極大。臣婦給您開幾幅藥,先溫養調理一番,能夠減輕您的病痛。”商枝避而不談他的身體狀況。
元晉帝何嘗不知道?
他渾濁的眸子裡,那一線生機斷絕。
突然想到什麼,他猛地翻身,將罩着神花的布揭開,神花已經從根部開始爛,花朵卻是早已枯萎了。
“不,不可能!這是神花,它活了三千年,怎麼會就此枯萎了?”
元晉帝不願意去相信,看着這將死之花,他彷彿看見自己斷卻生機。
臉色青紫,緊咬着的腮幫子,肌肉抽搐跳動,顯得極爲可怖。
“朕不相信,這不可能!”元晉帝低聲嘶吼着,“劉通,去叫國師!將國師叫過來!”
劉通心想元晉帝是魔怔了,卻又不敢戳破他的夢,否則受災的是他們這些人,當即去將國師請過來。
國師看着枯萎的花,只道一句:“天道不可逆。”
這一句話,徹底壓垮元晉帝抓着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將死,即便有神花庇佑,也無濟於事,連同神花也一併枯死!
元晉帝卻是偏不信命,“國師,你不是功法深厚?爲何不能爲朕逆天改命?”
國師定定地看着元晉帝,他眼中是瘋狂之色,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皇上,逆天改命,不過是傳說,若當真能夠改命,豈不是亂了這世道?”國師作揖道:“微臣已經盡力。”
“朕是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最終卻是連自己的一條命也救不了。要來何用?要來有何用!求仙問藥,長生不老,最後卻百年都是奢求……哈哈哈……”
元晉帝笑得悽慘,到最後發不出半點聲音,喉口只有嗬嗬的喘息。
他這一輩子,機關算盡,只求兩樣。
長生不老,朱靜婉。
卻是一樣都不曾如願!
元晉帝的笑聲十分瘮人,商枝雙手護着小腹,站在一旁。
國師看她一眼,示意她離開。
商枝緩緩搖頭,元晉帝未曾准許她離開,若是擅自離開,只怕他會發瘋,治她的罪。
目光落在那一盆枯萎的阿芙容,商枝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商枝,你家中最近有何喜事?”元晉帝突然幽幽地問道。
商枝心一沉,她斟酌地回道:“皇上,您忘了?之前您批准的慈善,我已經着手做起來,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便籌集了五千兩銀子,能夠救治不少的病人,這是一件大喜事。”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事情?”
元晉帝陰沉沉地眸光,緊緊凝在商枝的身上,讓她心中極爲不舒適,彷彿被一條陰冷的毒蛇給盯上。
“皇上,二舅舅如今甦醒過來,我開膛破肚,能夠修復臟器的手術成功,這也是一樁喜事。”商枝臉上帶着一絲笑意。
元晉帝覺得她臉上的笑意份外刺眼,她在秦景驍身上動刀子的消息,傳出來了,當時他極爲震驚,開膛破肚,不但不會死人,還能救人!
可惜,再出神入化,驚世駭俗的醫術,也不能救他一條命。
元晉帝閉上眼睛,不再盤問商枝,即便再問,她也不過是裝聾作啞。
“你們都下去。”元晉帝擺了擺手,他心裡還想到一個人——華敏公主。
服用她的藥之後,他的病症緩解,漸漸轉好。
說不定,她會有辦法!
“劉通,你去將華敏公主帶來。”元晉帝不想死,他五十歲不到,登上帝位都沒有二十年,怎麼能甘心?
他決計不能死的!
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去做!
劉通親自去大理寺,將華敏公主給帶回來。
華敏公主似乎早就有預料,氣定神閒,只等着元晉帝派人來請。
劉通是個精明的人,若沒有一點頭腦,也不能在元晉帝身邊這麼多年。
他立即想到那一日元晉帝頭疼,華敏公主給他服下一粒藥丸,只怕問題在這一粒藥丸。華敏公主早知她洗刷不了冤屈,便打下埋伏,知道元晉帝爲了保命,定會將她給放出來。
華敏公主一入乾清宮,看着元晉帝烏紫的嘴脣,臉色泛着青,勾脣道:“陛下,今日找本宮來,是找到證據,證明本宮的清白了?”
元晉帝並未回答華敏公主的話,而是將紗罩給拿開,露出一盆枯萎的花,詢問道:“你可有辦法,救活它?”
華敏公主冷冷一瞥腐爛的阿芙容,隨意的在杌子上坐下,“不能。但是,本宮能救你!”
元晉帝猛地坐起身,太過激動,側伏在牀上劇烈的咳嗽。
劉通連忙拿着帕子給元晉帝。
元晉帝捂着嘴咳的撕心裂肺,帕子上沾着鮮血。
華敏公主等元晉帝咳嗽緩解下來,幽幽地說道:“陛下,您知道,爲何這盆神花,之前好端端的,放在您的宮殿之中,卻枯萎頹敗了?”
元晉帝不語,等着下文。
“神花是神聖之物,血煞之氣太重了,便會妨礙它。您的宮殿裡,有哪些身上殺戮之氣太重的人來過?”華敏公主這一番話,只差明着說是秦景凌了。似乎意識到不妥,又補充一句,“或者是命運多舛的人?”
放眼這整個大周,有哪些人,殺戮之氣,能重過南征北伐的大將軍?
元晉帝腦海中也是想到秦景凌,至於命運多舛,卻是沒有這麼一個人。
“皇上,實不相瞞,李玉珩是被本宮所救,他早已是本宮的駙馬。無論您想做什麼,切不可傷他分毫!”華敏公主從朱淳的隻言片語,可以猜出來,元晉帝是不容李玉珩的,便在此之前,提一個條件。
元晉帝錯愕的看向華敏公主,未料到李玉珩居然是被她救走,而且還成爲駙馬!
他低低地笑出聲,笑容透着詭異,“很好,朕會助你一臂之力,儘快帶着駙馬回東胡。”
似乎所有的好運,在這一刻眷顧着他!
他千算萬算,卻是未曾料到李玉珩這些年竟是去東胡做了駙馬!
華敏公主怪異的看一眼元晉帝,不知道他爲何心情突然變好,而且極力的支持她將李玉珩給帶走。
她想不透,也便不去想,只要兩個人達成協議就好!
華敏公主望着阿芙容,眸光微微一閃,拿出一瓶藥丸給元晉帝。
元晉帝迫不及待倒出來,塞入口中吃了。
華敏公主卻是反問起元晉帝,“陛下將本宮放了,如何向秦將軍與一干大臣交代?”
這句話,卻是挑動元晉帝的怒火,“朕堂堂一國之君,所做的決定,還要經過他們的同意?你且放心,朕既然放了你,會妥善的處理!”
華敏公主看着元晉帝眼中一閃而逝殺意,嘴角勾了勾,告辭離開。
元晉帝服用華敏公主的藥,通體舒暢不少,他招來劉通,讓他將賀岱與江鶴請進宮。
這兩個人是受害者,若是要放了華敏公主,自是要安撫他們。
而秦家殺戮之氣太重,卻是克到他了。
——
商枝與國師一前一後的離開,商枝詢問國師,“你消失了一段時間,去了何處?”
國師淡淡道:“東胡。”
“你去東胡真的是爲了那一盆破花?”商枝很不可思議,“那不是神花,只是普通的阿芙容,它的殼若是食用會讓人產生興奮感,而且會有依賴,長期食用必將導致慢性中毒,最終上癮,很難戒掉。”
商枝就是擔心華敏公主有阿芙容,必然會有罌粟殼,擔心她將這玩意給元晉帝吃下去,讓他產生依賴上癮,到時候就能夠被華敏公主給掌控住。
國師皺緊眉心,他也沒有想到這小小的花,有這種毒性?
“多久會上癮?”國師問。
商枝搖了搖頭,“因人而異。說不定是我多想了。何況華敏公主被抓起來,她接觸元晉帝的時間並不多,還不至於讓他有藥癮。”
“但願如此。”國師腳步停頓,望着站在不遠處的九娘子,“我送你到這裡。”
商枝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後擡頭看向國師,覺得莫名其妙。他可不是這般好心腸的人,怎麼會特地送她來九娘子的宮殿?
國師的確不是特地送商枝過來,而是有話要問她,關於李玉珩的事,只是未曾想到如何開口。
畢竟商枝等人將李玉珩的消息瞞得很緊,他若是問了,又該如何圓過去。
稍微耽擱片刻,已經到九娘子的宮殿,便提出告辭。
“誒……”商枝看着離去的國師,喊了一聲,他卻仿若未聞,頭也不回的離開,商枝皺眉,就見九娘子盯着國師的背影,“我怎麼覺得他像是在躲避你?”
“啊?躲避我?他爲什麼躲我?”九娘子愣住了,她覺得這些天與國師相處的氛圍挺好,“我現在和他是朋友,他不應該躲我,我又沒有惹他生氣。”
“朋友?”商枝稀奇了。
九娘子便將這些日子國師每日來她寢宮的事情說一遍,“我覺得他是一個好人,並沒有和我額吉勾結,還送了我一本書冊。”
“什麼書?”商枝覺得這不是國師能做出來的事情。
九娘子獻寶似的將太霄琅書經給商枝,“我之前還以爲他是道士,不能與女子親近的緣故,纔沒有碰我呢。”
好吧,商枝知道國師爲何送書給九娘子了。
人傻就多讀書。
九娘子當做國師友善的贈禮,並且回饋她珍視的馬奶酒,強行和他做朋友,國師纔會躲着她吧?
“國師很厲害,他看的經文是梵文,我讓他教我梵文,他說只有出家人才能學,我是妃子,怎麼能出家呢?求了好久,他都不肯通融。”九娘子爲此對樓夙很有意見。
商枝覺得她是想錯了,樓夙是被九娘子糾纏怕了,纔會躲着她。
想着樓夙用的理由,也是絕了,也就九娘子傻,纔將她給唬住。
她眼珠子轉了轉,眼底閃過狡黠,“阿九,國師是騙你的,他自己都是個假道士,都能學梵文,你爲何就不能學?他定是嫌麻煩,不肯教你。”
“是這樣嗎?”
商枝點了點頭,“我沒有必要騙你。”只是拆穿了樓夙而已。
九娘子興奮道:“明天他來的時候,我再求一求他。”
商枝給九娘子一個鼓勵的眼神。
只要九娘子與國師結交上,到時候遇到困難,國師不會坐視不管的。
“你在宮中還好嗎?”商枝看着九娘子臉上笑容多了起來,渾身都充滿朝氣,彷彿又回到以前,說不定有樓夙的功勞在。
九娘子的確和樓夙每日相處一段時間,心情便會放鬆下來,忘掉所有的憂愁與不愉快。而且離宮宴越來越近,她很快就要離開囚籠,變得心胸開懷。
元晉帝的事情,非她所願,既然發生了,她無法去挽回,只能學着去遺忘。
“是我跟着國師看經書,纔會變得豁達起來。等我離開這裡,就拜入國師的師門做道姑。”九娘子已經回不去家鄉,她離開皇宮無處可去,便想着去道觀,尋求一個容身之所。
“你想做道姑?”商枝轉念想到九娘子的處境,“你可以和阿布一起生活。”
九娘子眼前一亮,轉瞬,她搖了搖頭,“我不想成爲阿布的累贅。”
商枝還想再勸,九娘子卻是心意已決,“我很喜歡唸經,聽到梵音,會讓我內心一片寧靜,洗滌一切的怨憎。”
商枝卻不忍心讓九娘子孤苦,青燈古佛,她眸光轉動,“你不是想學梵文嗎?國師也是個道士,你就拜他爲師。”
九娘子愣住了,拜國師爲師,她怎麼會沒有想到呢?
商枝見九娘子被她洗腦了,心裡鬆一口氣,“國師的道行比他師傅還要高深,又還沒有弟子,你拜入他門下,就是關門弟子了。”
九娘子心動了,明天國師來的時候,可以先預定他徒弟的位置。
商枝原來是想要開解九娘子,見她的狀態還不錯,便也放心了。
她離開皇宮,一個內侍橫衝而來撞着她肩膀,手裡被塞一個東西。
“對不起,薛夫人,小人有眼無珠,衝撞您了。”內侍臉色慘白,跪在地上求饒。
“我無礙,你起來,下回小心點,衝撞貴人,可沒有我這般好說話。”商枝丟下這句話,握緊拳頭回到馬車上。
她將塞手裡的紙條展開,裡面寫着華敏公主被元晉帝放出來,因爲她給元晉帝續命的緣故。
而且元晉帝宣召賀岱與江鶴入宮,不知商議何事,對元晉帝放走華敏公主,沒有半點不滿。
商枝將紙條再看了一遍,用火石點燃蠟燭,將紙條給燒了。
回到府中,商枝去書房找薛慎之。
薛慎之將安陽府城清丈土地的公文全都處理好,那邊的土地全都丈量完畢,他再過去巡查一番確認無誤便可以上奏元晉帝,請他批覆,開始全國清查。
商枝看着薛慎之疲憊的捏着鼻樑,站在他身後,輕柔的按着他的太陽穴,“華敏公主被放出來,元晉帝將江鶴與賀岱安撫好,只怕明天會有一套說辭,那些人並非是刺客了。”
薛慎之很意外,“華敏公主做了什麼?”
“她救了元晉帝。”商枝脣邊浮現一抹冷笑,“華敏公主與元晉帝恐怕不止達成這一項協議。”
薛慎之沉吟道:“我們不知內情,便只好另闢蹊徑。先放出江鶴收受賄賂,放走禮王一事。”
“你的意思是從江鶴突破?”商枝覺得這一招可行,元晉帝可以包庇華敏公主一事,而禮王這件事情,卻不能輕易的姑息。
禮王與魏太后是扎進元晉帝心口的一根肉刺,禮王想要謀逆造反,而且與華敏公主勾結,對元晉帝的地位產生威脅。如今禮王是生是死,除了他們與顧鶯鶯,無人得知。在世人的眼中禮王是活着的,元晉帝定會猜疑華敏公主目的不純,這樣一來華敏公主說的任何事情,元晉帝都要三思,不會被她給煽動。
薛慎之想到的卻不止這一點,他起身道:“我去一趟襄王府。”
“好。”商枝送着薛慎之出門,就看見寧雅站在門口,“娘,您有什麼事?”
“你從宮裡回來,得到什麼消息了?”寧雅心裡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商枝抿脣,望着寧雅眼中的憂慮,她沒有再隱瞞,“娘,元晉帝已經知道您和爹的事情,今日在試探我,被我糊弄過去。”
寧雅雙手緊握,轉而又鬆開,“你爹說帶我走,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躲藏藏一輩子,反而讓你們陷入危險之中。”寧雅握着商枝的手,“我不走,明日就和你爹一起搬回李家。”
“等慎之和爹回來再說。”
這是大事,商枝做不了決定。
寧雅卻是想通了,躲是躲不了,那就迎難而上。而且她也不想躲躲藏藏的生活,回到李家,元晉帝不可能敢明搶,總有辦法對付他!
商枝和寧雅的想法差不離,只要元晉帝不敢明搶,暗地裡來的話,定叫他的人有來無回!
第二日,江鶴收受賄賂,放走禮王的消息,不脛而走,頃刻間,便傳遍大街小巷。與此同時,安陽府城清丈土地一事,卻是爆發出暴動,百姓不滿改革制度,雖然減免賦役,交上去的銀子,加起來卻又比賦役多,紛紛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