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顧嘉安拿到這個紅本子的時候心裡很平靜。他們這個婚結的靜悄悄的, 除了他們兩個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廖禮安進她租的房子裡,嫌棄的踢了踢牆角, 結果落得自己一身灰。他看着在收拾飯桌的顧嘉安, 說:“這房子都多少年了, 你趕緊搬到我那兒去吧。”

“你看看, 冰箱這麼小, 都放不了什麼東西。”

“洗衣機也不好用,洗起衣服來聲音這麼大。”

緊接着他的聲音從陽臺隔着一扇窗戶傳來:“這能叫陽臺嗎?這麼小!”

顧嘉安聽到煩心,理都懶得理他, 誰知這個人又從陽臺出來,湊近她說:“這房子一天都住不了!你不如今天就搬到我那兒吧。”

她回過頭, 剛好和廖禮安的鼻尖對鼻尖, 相視良久, 她點了點頭。

廖禮安就住在離他的公司不過一條街的地方,看得出整個小區主打的都是精裝修小戶型公寓。而她推門而入, 便看見黑白的極簡色彩搭配,房間佈置的整整齊齊,或者說整齊的有些過分,因爲無論是架子上還是桌子上,都沒有東西擺着, 和她雜亂的家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把行李箱打開, 攤在地上, 開始一件一件的拿東西。

衣服。廖禮安接過來, 放進了臥室裡。

然後是日常洗漱用具。廖禮安又接過來, 走到衛生間裡去。

再然後……顧嘉安撓了撓頭,發現除了自己懷裡抱着的那個毛絨玩具, 她這幾年完全屬於她自己的東西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其他的都可以隨便丟掉。

她爲自己的貧窮感到尷尬。正無措中,廖禮安走過來,幾乎是搶過她手裡的玩具,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這個房子真難看。”顧嘉安說。

廖禮安脾氣很好的笑了:“那你趕快佈置它啊。”

日子還是照常過下去。但是呈安的人明顯感覺到他們的頂頭boss最近加班的時間明顯少了。往常最喜歡就地在公司辦公然後一條龍的洗漱睡覺,這幾周明顯回家的頻次高了很多,連帶着整個公司都在熱情謳歌正常上下班的美好,洋溢着過節的氣氛。

陳呈找廖禮安聊自己的辭職申請的時候,他正正好的把一大堆文件拷進自己的電腦裡,收拾完書桌,要準備出門。

陳呈看了眼手上的腕錶,說:“才八點而已,你這麼急着回家?我記得你以前都是恨不得打地鋪在公司住下的。”

廖禮安把筆記本電腦收進包裡,揹着和她一起走出辦公室,很輕描淡寫的說了句:“街邊的奶茶店剛剛好八點要關門了,我得趕在它關門前買一杯帶回家才行。”

“你和她複合了?”

廖禮安沒有回答,陳呈全當他默認了,急着說:“你瘋了?她讓你這幾年多麼痛苦你以爲我們都不知道?”

“我們那幾個人都不想讓你和她複合,這不是我的私心,而是她確實太會折磨你了。”

兩人一路走到電梯前,廖禮安按下按鍵,電梯門打開,他搶先一步進去,說:“我已經認了,折磨就折磨吧。”

“跟她在一起確實讓我很痛苦,可和她分開以後,我覺得更加痛苦。而且那種痛苦完全不一樣,好像是在一步步慢慢侵蝕我的痛苦。我受不了。”

陳呈驚詫的望着他,眼前的這個人向來好勝心強,憑着自制力和傲氣做成了多少事情。可現在,他一臉平淡的站在那裡,運算過無數公式的手裡提着奶茶,在市井之間徘徊要找賣橋頭排骨的地方,還毫不掩飾的挫敗的承認:他受不了。

她站在遠處,看那個人頗有耐心的和商家討價還價,輕柔似無的撫過自己的眼睛,終於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真的該離開了。

手裡提着飄香四溢的排骨,手腕上掛着奶茶袋子,肩上又背了個電腦包,廖禮安一路慢慢的踱回家,打開門,看見顧嘉安蜷縮在沙發裡,手環着自己的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瞪着眼睛發呆。

廖禮安覺得不對勁,一聲“安安”就自然而然的出口。顧嘉安聽到,有如被人從夢境裡喊醒,一聲又長又悠揚的號角自天際傳來,餘音寥廓。

她揚起頭,向十幾年來一直笑着的那樣,眯起眼睛笑着對他說:“奶茶呢?快給我!我餓死了!”

廖禮安把袋子遞給她,又坐到她的旁邊,摸摸她的頭髮,說:“我碩士時候的導師最近發郵件給我說他要再婚了,讓我去參加他的婚禮。”

“哇。”顧嘉安驚訝的應了一聲。

“我在想,要不你請下假,我們一起去吧,就當作……”他想了想,硬生生地吞下那兩個字,接着話說,“旅行了。”

顧嘉安很溫柔的看着他,靠在他懷裡,輕輕“嗯”了一聲。

——

廖禮安知道顧嘉安除了和顧爸的兩次旅行之外,就沒有出過國,在國內也是白城、青城去的最多,所以有意買了距婚禮舉辦的日期相隔一週的機票,準備用這段時間帶她在這裡轉轉。

他在這裡待了幾年,對這座城市幾乎算是到了爛熟於心的地步。可即便如此,兩個人第一天到達酒店,廖禮安幫躺在他腿上的顧嘉安把頭髮吹乾,問:“你想去哪裡?”

顧嘉安半夢半醒間下意識的回答道:“你的學校吧,我們去你的學校。”

話雖如此,廖禮安還真不太熟悉從這家酒店去他的學校的路,點開谷歌地圖導航了一下,問:“我們坐地鐵去?”

“我記得從這兒坐公交車去還挺近的?”顧嘉安躺在他腿上,眼睛閉着,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的話有什麼問題。

廖禮安在有一瞬間靜默了一下,想問假如她沒有來過他在的城市、去過他讀的大學,那麼是怎麼知道從這裡坐公交車去會近一些的。但他最後還是沒有選擇問出來。如果顧嘉安想要瞞着他,也總會在有一天露餡的。反正人已經在他這裡了,一點都不用着急。

他們就按照顧嘉安說的坐了那輛公交車去。公交車開到一半,廖禮安看着窗外的街角,反應過來這輛車的開的線路實際上是繞路了,最後到的站臺也不算很近,還要走一段時間才能到他們的學校。

廖禮安看着窩在圍巾裡左看右看的顧嘉安,攬過來她,說:“你別跑丟了,記得跟着我啊。”

學校正對着門的地方就是一片很大的草坪,現在就有很多學生坐在草坪上聊天看書。大多是金髮碧眼,少數亞洲面孔。

“就是那棵樹,我經常在那裡想事情。”廖禮安指着草坪邊上一棵粗壯的白樺樹,說。

他們一起走過去。樹的旁邊坐了一羣好像在聚會聯誼的學生,但樹下沒有人。顧嘉安背靠着樹幹坐下去,廖禮安插兜站在她面前,一直看着她。

“我以前來過你們的學校。”顧嘉安突然開口道。

廖禮安“嗯”了一聲。

“大概在你出國交流的時候吧。”她扶着額頭皺眉回想,但是許多細節還是在腦海中模模糊糊,得不到一個準確的答案,“當時我大三,結果休學了。”

不顧面前的人驚詫的臉色,她繼續說下去:“我當時精神方面出了一些問題,醫生對我說是抑鬱症。我大概還上了兩個月的課,實在堅持不下去,就休學了。”

“休學了之後我待在家裡,還是覺得很難過,吃藥了之後要好一點,但還是很難過。我覺得受不了了,就想跑去找你。”

“我自己跑出了國。你知道嗎,幸好之前辦的護照簽證都能用,然後跑去你的學校,但是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個年級,我也不想去聯繫你,本來打算就是來這裡逛一圈再回去的。”

“誰知道呢,就在這個地方,”顧嘉安輕輕的拍了拍盤根錯節的樹根,“我剛走進校門,就看見你坐在這裡。”

“就是這樣。”她很平靜的講完這些話,看着廖禮安。

廖禮安用手抵了抵自己的額頭,側過頭來又是笑又是無可奈何,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說:“你當時就應該找我的。”

顧嘉安用手抱住頭,顫抖着聲音忍耐下來自己要溢出來的情緒:“我想找你的。可是我又覺得你恨我。”

“你不在的時候,我就恨你。可你一站在我前面,我就開始討厭我自己起來,想自己怎麼可以這麼容易的原諒一個人。”他實話實說,像是在講自己今天喝了一杯水一樣的輕鬆。原本這些話是他永遠不肯在她面前承認的事情,好像說出來就是在向什麼認輸一樣,而他不喜歡失敗。

可是,再後來,他想,失敗就失敗吧。再再後來,他想,原來他還是得到了他要的那個答案,在幾年之前,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得到了。

“我當時覺得好痛苦。我爸媽和你的媽媽,還有季風、沈若望的事情,都讓我覺得好痛苦。我當時想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可是,”顧嘉安越說越覺得氣餒,一股倦怠感撲面席捲而來,像是一道已經做過很多遍的數學題,算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才發現從第一步開始一個數字就列錯了,迫不得已,還要從頭來過,“可是和你分開,再也見不到你,讓我每天都很痛苦,這些痛苦甚至壓過了從前所有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讓我不堪重負。”

廖禮安蹲下來,扶起她的頭,讓他們的目光對上,然後從她的臉頰開始,一點點的吻去她臉上流下的淚水。

旁邊是一羣野餐的學生的起鬨聲音,他們吻着吻着就笑出來,拉着對方的手、臉頰貼着臉頰。

夕陽靜悄悄的灑落一些餘暉在人間,同樣的透過稀稀疏疏的樹葉照在他和顧嘉安的身上。白鴿在草地上來回走着,好一個美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