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陳宗貴像往日一樣,吃了早飯就往村支部辦公室去,遠遠就望見支部大院的宣傳欄前圍着一堆人;而且還陸陸續續有人往那裡走。
“什麼事?”陳宗貴心裡問。
“宣傳欄那邊……,看什麼?”
宣傳欄除了貼報紙和通知外沒有什麼稀奇的東西。
可是人越聚越多,一定是什麼新鮮事。
陳宗貴聽到衆人在議論什麼,當陳宗貴到跟前時,議論的人立馬閉了嘴。
沒有發覺陳宗貴來的人還在宣傳欄前小聲地讀。
陳宗貴默不作聲地湊到宣傳欄前 一看是小字報,他想,怎麼過時了的產物現在又出來了?
陳宗貴粗略地看一遍,一個字也沒說,就到了辦公室,辦公室只有文書一個人在清掃衛生。
“書記看見了?”文書問。
“看見了。”
“又來那一套了,什麼年代了,還幹這個。”文書說
“叫行的結果,不滿意,不甘心啊!”陳宗貴說。
“他媽的,什麼東西!……寫小字報,說我們支部黑手操縱叫行。辦法都已經提前公佈了,叫行也是公開的,誰出價高就是誰的。看看,還說我們黑手操作。”
田本元一進門誰也沒打招呼,就直接嚷嚷起來,看樣子真是氣極了。
田本元正在氣呼呼地嚷嚷着,王淑芬從外面進來就說“是誰在宣傳欄上貼小字報,純粹是污衊。”
田本元接着說:“我一看見就生氣了,真是刁民。如果真有意見到支部來當面提,咱給解釋。還搞wg那一套,……他媽的狗腚貼門神——沒門兒。現在就去撕了它。”說着田本元就往外走。
“本元,大清早,睡了一宿還有這麼大的火氣。我在外面就聽見你的大嗓門了!”田嘉禾進來了。
“小字報,宣傳欄上貼了小字報。我要去撕了,我要去撕了,叫他媽的寫!”
“啊呀,我以爲是什麼事呢?一張小字報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張小字報嗎?讓他罵,讓他貼 ;你別理。你讓他貼,你不理;他就沒勁啦!再說,咱做正了;就不怕他寫小字報 。如果咱做得不正,你怕他寫小字報也不行。表哥,你說呢?”
田嘉禾看着陳宗貴問。
“嘉禾說得對,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說一人難服百人心,這麼大個村子,什麼人都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陳宗貴說着,笑了笑。
“本元,講個故事聽。”
田嘉禾在辦公室裡來回走着講起了故事來——
一個秀才,跟一戶人家爲一件小事吵了起來。對方五個兒子,一個個生的得高大威猛,力大無窮。街坊鄰居說他家是一門五虎,街上沒人敢惹。秀才家惹了,這家老爹帶着五個兒子堵上門來興師問罪。秀才娘子一看六條大漢氣勢洶洶地來了。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又是文弱書生,一兒一女年紀尚小。嚇得趕緊要去關門,秀才制止了。叫來小女兒,俯在小女兒耳朵上說了幾句,小女兒點點頭就跑着出去開門。
小女兒對着六條大漢說:“你們氣勢洶洶地跑來幹什麼?”
“讓你家大人出來說說。”
“家父說了,有什麼事先告訴我,我可以做主。”
“小孩子家能做主嗎?快叫大人出來。”
“不告訴我,就不能就見家父。”
“先教訓了你爹再說!”
“哦,是來打架的,要打架也得有個樣子,就你們這些冒失鬼能打架嗎?你們回去做好準備,明天再來!”
“今天揍了再說!”
說着六個人就要往裡衝。
女孩鎮靜地說:“慢,看樣子你們是虛張聲勢。”
“誰虛張聲勢,怕個窮秀才不成!”
“不是虛張聲勢,爲什麼不敢明天再來?今天家父有要事,要打架先過我這關。”
“一個女孩子家……看樣子你爹是怕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們明天再來!”
第二天,這六條壯漢果然來了,只見秀才家門前擺着着兩張小桌在院門前,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在讀書。
兩張桌子擋在門前,六條漢子沒法進去了。
於是在大街上喊,兩個孩子正在朗朗讀書,讓六條兇漢喊破天也不理。
時候差不多了,秀才從家裡出來出來就叫孩子誦讀,不跟六條兇漢搭話。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
開始是來看熱鬧,後來就議論起來。
議論着議論着就有人不平,慢慢地有人開腔了:有指責的,有指桑罵槐的。
六條大漢,本來就敗勁了,看看惹起衆怒了,悄悄地溜回家,氣勢洶洶去了,狼狽不堪地回來。
“我知道四哥的意思了,你那句話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田本元也不生氣了。
“是啊,咱支部的人包括咱家屬,都不管不問,就當作沒有這回事,最後他就敗勁啦。”
“不管,今晚再貼呢?”王淑芬還是沉不住氣。
“今晚再貼是可能的,明天咱還不管;你就讓他貼,咱就是不理,遲早他就沒勁貼了。他會覺着沒意思的,表哥你說呢?”
田嘉禾問陳宗貴。
“嘉禾說的有道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嘉禾,你處理這樣的事很懂行啊!哈哈……”
田嘉禾聽了陳宗貴的話,也笑了。
大家不明白田嘉禾笑什麼。
大家達成共識:置之不理。
也正如他們所議論的 ,小字報連續貼了三個晚上。
支部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事情在村中的反響也就悄悄平息了。第三天,管區書記王啓亮來了。
他直接找到田嘉禾、陳宗貴、田本元,開門見山說明來意:田莊有村民寫檢舉信給黨委,檢舉支部承包果園叫行時幕後操作,作法不公開 、不公平、不公正。
田嘉禾問:“王書記 ,你這次是黨委派來的。我是支部書記,所以一切事我先擔着。你說吧,黨委要怎麼處理?”
“你看看,你看看,還沒說上三句話,你就發火啦。黨委沒有指責你們,也相信你們;但是,有人舉報,黨委總得做出點表示吧?不能太官僚吧?”王啓亮解釋說。
“黨委總得有要求吧,不然你來幹什麼?”
田嘉禾反問王啓亮。
“要求當然是有了;但是,我看你有情緒。這就不對了,要理解,理解萬歲啊!”王啓亮說
“理解?寫黑信告我狀,我能理解?我知道誰我還要去操他八輩祖宗呢!”
田嘉禾語氣很衝,可是表情上沒有透露出憤怒來。
“老叔,你這脾氣得改;看看宗貴表叔,幹了這麼多年,從來沒罵過娘。”
“你宗貴表叔,他真是幹書記的材料,是我師傅。當然,我不想跟他學做官,我想跟他學做人。”
田嘉禾的話亦真亦假,讓人琢磨不透。
陳宗貴笑笑沒有說話。
王啓亮接着說:“言歸正傳,前面怎麼叫行的事兒我不問了,我相信一定是公開的、公正的;不會有幕後操作這一說,我在書記面前當時就打了保票。不過,前面的做法,你們還是簡單地寫寫,我好回去交差。”
“這事就這麼完了?”田嘉禾做出如釋重負的姿態。
“哈哈,你想得也太簡單了吧?”王啓亮笑了。
“哪還要怎麼樣?”田嘉禾又有驚覺。
“既然部分羣衆有意見,好,咱就堵住他們的嘴。重新叫行,你重新叫行,那些人還是叫不到。這他們就沒有話可說了,誰要再瞎叨叨;咱就聾漢殺豬——不停他‘吱吱’啦。”
田嘉禾一聽王啓亮說重新叫行,立馬錶示反對:“不行,我不同意。我們是公開叫行,我連押金都收了。”
“公開不公開咱就不必說了,押金的事悉數退還就行了嗎。”王啓亮說。
“說得容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田嘉禾一臉無奈的表情。忽然面帶微笑,開玩笑地說:“反正叫行是本元主持的,本元你看着辦吧。”
田本元也不認真地說:“好,黨委和支部都信任我,我就說了算啦。叫行有效,誰不同意;倒黴!”
幾個人都笑了。
“說正事,黨委的意思是重新叫行,具體做法,支部自己定。黨委的意見只是做參考,你們就重新定個方案,公開徵求村民意見,然後實施。有人再有意見就叫他滾蛋!”
“黨委的意思是怎麼辦?”田嘉禾問
“黨委並沒有明確的意見,我個人參照黨委的精神。一是重新叫,堵住部分人的嘴,二是照顧田莊村民的利益。還有一條是幹部,尤其是村裡的主要幹部還有家屬儘量避嫌。”
陳宗貴一聽“避嫌”二字,立即聯想到兒子陳建華。
王啓亮的用意很清楚,在座的人都能聽出來。
田嘉禾反對:“幹部不參加叫行,可以,家屬爲什麼不行?”
“這不就是爲了避嫌嗎?”王啓亮解釋。
“避什麼嫌,我們本來就做得光明正大,沒嫌疑。”
田嘉禾繼續爭辯。
“就是沒有嫌疑,所以更要回避。”王啓亮堅持自己的觀點。
“二位不要爭辯了,我說說吧,不就是我家建華參加了叫行,而且要全叫到了;所以村民們就有意見。既然有意見,下次重新叫價,我就不讓建華參加了;事情不就了結了嗎?”
陳宗貴說話時大家都不插嘴,氣氛立即變悶了。
“我先闡明我的態度,黨委的要求我只能服從,官大一級嘛,但是我保留我的意見。”
田嘉禾表示無可奈何。
“好,只要服從就是對的,有自己的意見嘛,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們二位還有什麼要說的?”王啓亮問陳宗貴和田本元。
田本元搶先說:“我跟書記是一個態度,保留意見。”
陳宗貴說:“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陳宗貴的兒子不參加下次叫行。”
“哦,你們三個人都算同意了,就這樣定下了,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王啓亮算是做了個總結。
“本元,這事還是你操辦吧,你和文書一起重新寫寫叫行的辦法,明天就公開出去,後天接着叫行。”
田嘉禾佈置給田本元。
“我是真心的不樂意;但是,沒辦法,只有服從的份兒。咱是磨坊裡驢——聽喝聲。”
田本元發牢騷。
“誰都一樣,都被指揮的狗一樣溜顛兒跑。”
王啓亮隨和道。
事辦完了,會議也就結束。
陳宗貴站起來說:“我有事先走了。”
田嘉禾也起身走了。
最後,田本元跟着王啓亮也出來了,走到一個偏僻處。
王啓亮站下,四周看看沒有人,這才貼近田本元說:“這事,宗
貴一定有意見。當時就怕他發火,他一發火事情就壞了。”
田本元說:“和四哥都分析了,宗貴這人不會的。”
“萬一他不同意事情鬧起來了,怎麼辦?黨委可沒有說要重新叫
行。黨委的意見很明確,只要公正公開就一定維護支部的做法。”
“行了,反正事兒已經辦了,而且辦得很順利。”
田本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現在是這樣說,萬一搞砸了;我得罪了人不說,在領導面前沒法交代。我真是在冒險,全是讓你們逼得。”
“知道,四哥對我都交代好了,好好謝謝你。等重新叫了行。我再表示表示,這可以了吧?”
王啓亮沒有正面迴應田本元的話,只是囑咐:“一定要把事辦穩妥,宗貴老書記好說,他兒子年輕人咱摸不透。”
“放心吧!中午在這裡住下,辦幾個好菜,喝幾杯!”
“不了,以後再說。”
王啓亮騎上自行車走了。
其實陳宗貴是沒有什麼事兒,他只是想離開清靜清靜。
他很自然地就出了村溜達到村西小河邊。
六叔還在那裡放羊,羊栓着,啃乾草 ,六叔眯着眼曬太陽。
“六叔,放羊啊!”
六叔擡起頭,揉揉眼:“宗貴,忙什麼?”
“沒事,瞎溜達。”
“那就過來坐會兒吧。”
六叔斜躺的地方是一個朝陽背風的葫蘆口,冬天的西北風把細沙吹進來。太陽一曬,暖暖的,軟軟的。
“好,坐會兒。”宗貴緊挨着六叔仰躺下,“好舒服呀……”
“不幹書記清閒了吧?”六叔問。
“清閒啦……住幾年什麼也不幹啦。也抓幾隻羊,咱倆一起放羊。”
“你……?閒不住噢 。你這種人啊,不能閒,閒起來要出毛病的。”
“六叔,現在就比較清閒,在支部裡也沒有什麼事兒。”
“很快你就要忙啦!”
“沒什麼忙的。”
“沒什麼忙的?建華承包了果園,你能不管?”
“這事已經黃了。”
“不是叫行時建華已經叫到手了嗎?”
“有人到黨委去寫檢舉信,還有小字報,這事能不黃嗎?”宗貴一想支部會議還沒有對外公佈;所以暫時還應保密,也就只好對六叔含糊其辭。
“你沒提前跟嘉禾打聲招呼嗎?”
“沒有,要是有的話,那可真是幕後有動作了。”
“其實,我是明知故問,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你實誠別人對你不一定實誠啊。”
“是啊,人心隔肚皮。我也這樣想,爲什麼建華叫行得成了,就有人寫舉報信和小字報?”
“宗貴,你跟嘉禾打交道這麼多年了,嘉禾這人肚子裡的彎彎道道太多,你琢磨不透。書裡戲裡的招兒他爛熟,而且會用。咱就是肚子裡有;但用不出來,他行。”
“六叔,我不清楚別人,我清楚自己。我不跟別人鬥,只是憑着良心做人做事。你不跟他鬥,鬥幾次他也就覺得沒意思了。這年頭,不跟前幾年了,鬥來鬥去,啥意思?沒意思,現在是正經做事的時候。”
“你說得對,不過有一點還是要注意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要不然光吃虧!”
“吃虧就吃虧吧,本來也沒想佔便宜。”
“是啊,你幹了這麼多年書記,沒有佔集體的便宜,田莊人心裡都清楚”
“六叔,這次建華叫行承包果園,我不是很贊成的。他說要試試,證明自己的能力。我也就沒阻攔,這不就鬧出這麼一齣戲來。”
“宗貴,你沒攔他是對的。青年人就是要闖一闖,有機會就不能放過。時代不同了,你就得讓他放開手腳去幹。”
“誰能想到,他一個毛頭小子竟然全部叫下來。那些把果園看成一塊肥肉的人能善罷了?”
“我看這件事,最起碼說明建華這小子還行,這你就得高興。”
“只不過是一出手就不算順利,還是年輕啦,經歷得少啦。”
“宗貴,你要有心理準備。下一步把結果變了,你得好好開導建華,青年人血性足容易衝動。”
“是啊,我也這麼想,還真得提前給他打預防針;要不到時候,一發毛真能鬧起來!”
“就是,你得提前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