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嘉賓,差不多都是衝的文瑞的面子,也是到今天,張靜才直觀的認識到“六王爺”這三個字的份量。雖然文瑞手裡沒實權,但他受皇帝寵是人盡皆知的,這就說明了一切。那來的各路人馬基本上都是大概見見錢夫子,直接忽略張靜,和文瑞則相見甚歡說不完的話。
張靜暗自撇嘴,讓小蜆子多準備些零食茶水在手邊,文瑞這一天顯然少不得辛苦,至少要確保他餓了能隨時補充。
巳時三刻左右,嘉賓都到齊,文諳這才大駕光臨。太子寶輦剛出城門就有兵士先來通報,於是所有人剛坐穩就又起身,整頓了衣冠出門迎接。
文瑞攙着錢夫子走在隊伍最前列,一直迎出去二里地,站在大日頭下等着。張靜在一旁給夫子打着傘擋太陽,自己熱的滿臉通紅。文瑞瞧着心疼卻無可奈何,肚子裡把文諳罵了個透。
好在文諳大約考慮到今天這一行是爲的籠絡人心,車架速度很快,並沒有讓一大幫子的人多等。而且到了地頭之後他就直接下了車,和文瑞一起慢慢步行,也算給天下翰林做個表率的樣子看。
一幫子官紳對他的行動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頓的奉承。學裡的夫子們向來自詡清流,對這種氛圍都十分看不慣,但也不能得罪人,都拖拖拉拉的跟在後面,任由那些最會拍馬屁的往前擠着把文諳圍了起來。
因爲要照顧錢夫子而沒能及時從包圍圈中間脫離出來的張靜注意到了自家這些先生們的行爲,心裡咬牙:典型的不仁不義啊!虧你們還是讀聖賢書的!虧你們還要教育後輩!
好在迎出去不過二里地,文諳走路速度不慢,再加上他要主持的正祭要在午時整點開始,大家也不敢耽誤,很快就回了新學府內。
不多時門外鼓聲起,預告典禮正式開始,第一步就是由文諳拈香,帶領衆人在新學府幾個重要地點巡禮。雖然是剛回到學裡,也沒人敢耽擱,整理了下衣冠就開始列隊跟在文諳身後,緩緩的開始到處裡走。
文諳的主持其實也就是這個開始和後面的祭孔夫子一個環節,之後祭奠其他聖賢的環節則是由錢夫子來主持。張靜不敢離開老師身邊,直到讀祝的時候,因爲要取祝文到規定的位置上念,這纔有機會轉過身看一眼身後的衆人。
這一眼深深的震撼了他:由文諳帶頭,不要說寬敞的正廳,就連面前的院子裡一直到前院正屋,都跪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隊伍的末端。此時所有人都在等着讀祝,雖然有數百人,但學府裡卻靜謐的針落可聞。
奇怪而陌生的情緒突然翻涌上來,張靜把這篇明明熟悉的都能背誦出來的祝文唸的幾次差點哽咽。所謂的使命感是不是就是這樣呢?眼光下意識的向文瑞看去,卻看到文瑞腦袋偷偷的擡起了一點,似乎在向自己笑。
這個笑容突然讓張靜安了神,心跳卻加劇了。
雖然認識彼此也不過才半年,但他就是知道,不管自己想要做什麼,不管有多艱難,文瑞都不會丟下自己不管。
這種感覺不需要說出口,只是在每一天的接觸中,在共同應對的每一件事中,甚至在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裡,就有彷彿多年累積下來的默契。
若不是儀式不允許,張靜很想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爲什麼,此刻的心跳如此的強烈,簡直就像是要衝出來一樣。
本來文瑞覺得這一天是可以安然度過的,畢竟從文諳到,到祭祀畢正式給新學府揭牌,所有人都十分捧場,也沒發生突然變天啦下人闖禍之類的事件,可以說這個吉日挑的確實不錯,老天爺都十分幫忙。
一直到下午大家集體恭送文諳回宮,一切都還十分的順遂。文諳輦架離開之後,文瑞覺得自己總算可以鬆口氣,沒想到正和衆人談笑着慢慢往回走的時候,麻煩卻來了。
路邊出現了一架租車行來的小馬車,那上頭跳下來個小丫鬟,直直的跑到文瑞面前就拜:“春秋見過睿王爺,聞知今天王爺有大喜事,我們家小姐也想拜賀,無奈身份低賤,只能在此等候大人了。”
這個春秋就是當年服侍丹青的小丫鬟,文瑞在送走丹青的時候並沒有讓丹青帶其他人一起離開,所以春秋就仍然留在了蕊香閣。只是這小丫頭向來心思活泛,對此難免有些看法。
再加上反正沒能跟着丹青離開就還是要賣,原本丹青走後她是一心指望自己也能混個姑娘噹噹的,好歹有了牌子也能多些保障。可是文瑞贖丹青時候給的很多,媽媽就另外買了更好的女孩兒回來,春秋的指望再度落了空。
等她被指派來服侍蕊珠,出頭的念想就等於是被徹底斷了。但她沒想到的是新主子也不是個安分的,而且那麼巧,正好還是撞上了文瑞。這下主婢二人算是對了味,一個心心念念要扒住文瑞這棵大樹,一個則不遺餘力的攛掇主子,給主子出各種主意。
那陣子文瑞正因爲被人調侃是不是戒女色了,不想被人亂猜,就又固定去蕊香閣轉悠。蕊珠很懂察言觀色,他也怕次次換人都煩,就直接定了這一個。
只是沒想到這女人心比丹青大多了,明明自己每次去都只是喝喝酒坐上兩個時辰,話都不多說,但她在別的姐妹面前就特別的顯得趾高氣昂。自己平時不屑去理會這些事,可是看來她十分懂得得寸進尺,今天這一出一下子就踩到了自己的底線。
但眼下也不便發作,文瑞只得冷淡的擺手:“不妨,請你家小姐先回去吧。”
可惜春秋自然不會接這個茬,她又福了福,道:“我家小姐真心拜賀,還請大人過往一敘,絕不耽擱大人時間。”
蕊珠今天是和她合計好的,怎麼想那新學府落成都是個大場面,文瑞不理會她們無所謂,只要能湊上這個熱鬧,哪怕只是給當時在場的其他人看到她和文瑞的關係,這也就賺了。畢竟吃她們這碗飯的,能夠結交的權貴數量和等級都是直接和收入掛鉤的。
所以當春秋在這裡糾纏文瑞的時候,那邊蕊珠已經下了馬車,頭上也沒戴遮擋的斗笠,就這麼盛裝着站在路邊的樹蔭下,遠遠看過去還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樣子。
跟在文瑞身邊的都是什麼人?這種場面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一個個笑呵呵的過來和文瑞拱手,先行回學裡去。有個別認出了蕊珠身份的,連日後的計較也已經開始盤算。
張靜之前被文諳喊到了隊伍最前頭很是說了會子話,對他這個年輕的少東一番表揚又一番鼓勵的,結果等文諳離開,大家集體向後轉,他這個本來在最前面的就成了最後一個。
同樣變成了隊伍最後的文瑞很快就被人羣跟拉去了前面,張靜周圍則圍上了不少自詡對朝廷動態比較有眼光的。這一來,兩人中間的距離很快被拉開。
文瑞被迫停下的時候從張靜的角度看過去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蕊珠所在的地方是沒有人潮阻擋視線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有位窈窕的少女,正羞澀的望向隊伍前方,目光的終點似乎是文瑞。
這一瞬間的感覺是張靜從來沒有過的,形容不出的微妙情感在胸口涌動,內心裡卻還有個聲音在反覆的說着:“一定不是這樣的。”
一定不是怎樣呢?張靜並沒有去細想,而是走快幾步,想要追上文瑞。可惜還沒等他走到,就看到文瑞已經出了人羣,向那少女走去。
身邊陸續有人走過去,不少人都發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聲,也有人悄聲的說笑:“睿王爺好興致,不愧京城第一風流人物。”
張靜雖然從小被錢夫子管得嚴,但不見得真的什麼也不懂,這會兒人羣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只是心裡憋悶的感覺卻更加明顯。明知道不應該多管閒事,卻怎麼也沒辦法停下向文瑞走去的腳步。
小四此時難得當了一次盡職盡責的書童,眼看着張靜往文瑞那頭走去,他忙不迭的上去拉扯張靜:“少爺,你要去哪裡?學裡大人們都在等着呢,快些回去吧!”
一旁小蜆子也來幫腔:“是啊是啊,張公子先回去吧,我馬上也讓我們爺回去。那小娘們兒也不知道什麼來路,一點規矩都不懂!”爺啊,這種事情你怎麼就讓它發生了呢?自求多福吧!
被兩個書童一通拉扯,張靜總算徹底回過神來,心裡又是窘迫又是不爽,正巧就看到文瑞向自己這裡看過來。而那少女則向着文瑞迎過去,走沒兩步,腳下一歪,人就整個靠到了文瑞身上。
眼看着文瑞也擺出一副十足驚訝的表情,張靜突然覺得來氣,狠狠瞪了文瑞一眼,轉頭就跑。
文瑞這會兒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幾乎要忍不住把蕊珠摜到地下,可到底不能這麼做,只能一把把人推開,匆匆應付了幾句,就抽身往回走。
那蕊珠眼看着自己目的也基本達到,而且文瑞臉色也不好看,終於知道要收斂。看文瑞走的匆忙,也不敢再撒嬌強留,只瞠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留戀的看。只把邊上剩餘幾個還沒回到學府裡的官員勾的神魂顛倒,都感嘆睿王爺真是好福氣。
好福氣的睿王爺現下是一肚子的氣沒處撒。回來之後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動的時間,等日頭再偏一點,請來的雅樂班子搭出臺來,就是晚宴。張靜以此爲藉口,繼續把自己忙的團團轉,文瑞簡直逮不到他。
可話又說回來,現在人多眼雜,就算逮住他了,又怎麼說呢?牽扯到蕊珠這塊的,都不是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討論的事兒啊。
想到這裡,又覺得火氣上涌:顯然那女人並不太識相,看來以後還真不能這樣圖方便只點專門的一個。又或者乾脆不去了?文瑞突然通透起來:自己已經不需要風流浪子的名頭做掩飾了啊!
畢竟新學府這一落成,自己的政治立場其實也已經明確,接下來無論如何,是非場裡是走定了。既然如此,有些該斷的東西,倒不如乘早斷了好。也免得留在那裡,回頭被人當了渠道或者把柄來要挾自己。
越想越是這個理兒,暗暗好笑自己最近也真是糊塗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麼淺顯的道理都非要等別人鬧到自己頭上了才反應過來!
主意想定,心裡總算覺得稍微安定一點,只希望晚上能有機會找張靜再說清吧。現在這個時機也不算太差,畢竟新學府剛落成,張靜沒道理完全躲開自己,而只要他們還有交流的機會,那應該總有解開誤會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