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兒之後沒多久, 天氣就真正轉冷,並且開始飄雪花了。同時,文憲的大部隊也終於到了。
文家莊所處的位置雖然靠近蜀中, 但實際上還不算完全的入蜀, 就卡在那山邊邊上。並且因爲地勢偏北, 冬天雖然比京裡要稍微暖和些, 但終究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爲此張媽媽不知道對着張靜感嘆了多少次:“這是虧得王家妹子提醒, 否則就聽你那紙上談兵,便連大衣服都不用帶,此時豈不是要凍死!”
張靜心裡吐舌頭, 嘴上不敢反駁,找機會溜開, 去盯文祈的功課。
文憲是不能留在文家莊過年的, 不過逗留了兩三日就回去。其間倒是跟文十一囑咐了不少事, 包括那個楊管事。
所以等他走了沒多久,文十一就私下裡來找張靜商量過。畢竟文十一就算再遲鈍, 別人看他不順眼這種事多少還是會有所知覺。而且文憲這一次來待了也不過幾天,馬上就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他自然不得不也重視起來。
不過眼下人家明面上也沒做什麼特別出格的事情,也只能先把這事兒擱着。反正今後他也好,張靜也好, 大家都留個心眼, 總不能讓個下人把文家莊搞壞了就行。
這件事暫時就算是過去了, 說來當天那無賴送到衙門之後基本上沒怎麼過堂, 光是進衙門的那一頓板子就拍服貼了, 老老實實認了自己訛文家的罪。官老爺問文十一打算怎麼處理,文十一順勢放了個人情, 就說只要他認罪了,這事兒就了了,也不用多判。
那無賴原本已經嚇破了膽,準備好這下子只怕要進去待一陣的,沒想到文十一在這個地方能放他一馬,心裡倒是感激起來,在之後文十一問他是不是有人慫恿他這麼做的時候,就大概的也肯說了。
文十一會去問也是文憲跟他說過要他小心之後,現在來報告給張靜聽,張靜聽完就覺得自己和文憲的感覺都沒錯。
“那多次與唐三喝酒的小廝外貌可有特徵?”
“在下也問了,只那唐三對此並不上心,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記得那小廝腰間有個蝴蝶墜兒,看着不似男子之物,他才留了心。”
一說到這蝴蝶墜兒,大家心裡就更有底了。楊管事身邊的小跟班就有個蝴蝶墜子,是從跟他相好的一個小丫頭那裡磨來的,整天當寶貝一樣顯擺。
“橫豎倘真是那人,他必不會就此罷休,你我只管等着便是。”
這是大劉教他的,張靜到這裡之後大劉又有過聯絡,自然對這裡的事情也多少有些瞭解,當時他就說了:
“無論如何,你們這次是沒讓他成。他要真有心搗蛋,必然還有下次,下下次。說來你們那兒是不是快年邊兒了?哎呀這種時候啊,大戶人家的往來都多,你們可得留意,說不定就……”
大劉這話其實多少還有些玩笑的成分,但是張靜在某些方面實心眼兒,他就沒想過他劉大哥說話能不準的,既然現在劉大哥這麼說,那他就自然要多留一點心。
把這意思給文十一說了下,文十一十分驚訝。按他來看,這種思路也就是文憲那樣肚子裡曲裡拐彎的傢伙纔會有,沒想到張靜看着也不大,家裡生活那麼單純一個人,居然也能想到這麼深入,果然他家王爺看人還是有道理的!
好吧,盲目崇拜什麼的,無傷大雅就隨意吧。
文憲離開之後沒多久也就挨近了年關。年下的時候各路往來就變多了,尤其今年文家莊來了主事的,雖說張靜是個外姓這點比較奇怪,但那些鄉紳們這點眼色還是有的,絕不敢因爲張靜不姓文就不放在眼裡。
張靜對此一開始倒是有些懵懂,他是真沒想到鎮子上的人們也會講究到這個地步。
從早個把月文十一就開始準備過年的禮物,那會兒他還沒明白過來,文十一拿來問他的意見,他都老老實實的提了,並且出發點還是實用第一。
對於當時文十一十分微妙的表情他只是有些疑惑,直到最後明白過來那都是用來送禮做人情的,才恍然大悟:可不是麼,那都是場面上的禮,人家講究的是排場不是實用啊!
好在文十一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在張靜意見的基礎上,他進行了各種改進。比如張靜建議就送米送面送菜之類的,改成用金盤銀盞翡翠盅這樣的東西來盛裝了送,在外包裝上下足了功夫。這樣一來,反而又有口彩又實用還好看,很有點別具一格的意味。
這樣的來往中,節日的氣氛逐漸就出來了,然而張靜不知道的是,此時京裡卻氣氛空前緊張,因爲政德帝在入冬之後終於纏綿病榻不起,樣子看起來相當的不好,竟然一天裡清醒的時間也沒多少了。
說來政德帝這個人,雖然是半路起義,但到底是從小有武術的底子,後來軍中磨礪,身體不好的話也早就倒了。等登了基,一國之君,吃穿用度各方面不用說,調養的水準一跟上,那精神是倍兒棒。
而且老皇帝雖然也有後宮,人數卻並不多,他自己平時更多心思也都是花在治理國家上,在房事上算是相當的不上心,只有在覺得很有需求的時候纔會來那麼一兩次。
這麼一來,從中醫學的角度來看,除了勞心之外,總體來說,政德帝的身體算是保養的很不錯的。
所以雖然現在年紀也大了,但所有人都覺得老皇帝身體一向好,就算是偶然被風寒擊中,也應該慢慢的能緩過來。
沒想到的是,這人平時越是身體棒的,越是不能病。老皇帝頭上還只是覺得身體沉重咳嗽厲害頭暈的起不來,後頭各種好藥上了之後,竟然出現了虛不勝補的跡象。
這讓太醫院裡的醫師們一下子也慌了手腳,立刻停藥換方子。只是所謂人命天註定,有時候確實是怎麼拗也拗不過老天,連着換了好幾撥的方子,老皇帝的病不僅沒起色,漸漸的人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最近一個月,文瑞都沒離開過皇宮,一直就守在老皇帝的病榻前。
說來他原本還擔心會有人趁老皇帝生病在某些方面動手腳,不過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守在這裡,發現擔心的問題完全不在這兒了,因爲老皇帝本身的情況就足夠差到怎麼看都不需要多動手腳。
不管怎麼說,文瑞和這個唯一的血親長輩還是很有感情的,這種情況下心情自然十分壓抑。而且這麼一來,文諳還是太子,局面對於他們來說也並不妙。
他忍耐了無數次纔沒有把眼下京裡的情況寫信跟張靜傾吐,雖然很想這樣做,但如果真的做了,送張靜離京這事兒就毫無意義了。
今天也是如此,文歆前腳走,文諳後腳就跟了進來。那張臉上既有擔憂也有期盼,實在把他的心態暴露的清清楚楚。文瑞沒心思跟他多打交道,剛起身,就看到文諳身後又鑽出個人來,卻是三皇子文韶。
文韶年歲還小,又整天沒心沒肺,就知道跟着他大哥到處廝混。也虧得他孃親並不是什麼有野心的人,對他的教導更多的側重在人品道德上,所以雖然一天到晚也沒個正經,人本性裡卻是不壞。對他大哥肚子裡的那些計較更是懵懵懂懂的,簡直就是渾然不覺。
現在一到屋裡,看到文瑞在,就過來拉住文瑞的手:“表哥,父皇他如何了?”
文瑞還沒答話,文諳兩步跨過來把文韶拉到一邊:“你莫要鬧錶哥,表哥連日來都不曾好好歇息,卻被你鬧的頭疼。”
文瑞揉揉太陽穴,又捏了捏鼻樑,心說最讓人頭疼的就是你這個大皇子。
不過橫豎估摸着時間也不多了,現在沒必要去得罪這個太子爺,於是擺手:
“無妨。皇上他今日情況卻不曾加重,昨夜還略清醒了半刻,稍進了些湯食,算得上是好消息。阮太醫也說了,未嘗便不能就此慢慢緩解。皇上龍體向來康健,又是真命的天子,必然洪福齊天,你我再辛苦也是應該。”
這是套話,卻也是文瑞心底裡隱約的期待。
如果老皇帝熬不過這一遭,自然也沒可能去指望他現在突然廢太子重新立儲君,那麼唯一能想辦法動手腳的也只有遺詔這一條路。
文歆已經把準備都做的七七八八,差不多東西這兩天也就要弄進來,現下正是關鍵的時期。而一旦這麼做了,毫無疑問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篡位。
文瑞對此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有的沒的顧慮還是都漸漸冒了頭。特別是最近這一年來一直和錢夫子這樣的人相處,在不知不覺中也頗受影響,對於這種多少有些邪門歪道的事情心理上其實是有些牴觸的。
這麼一來時間久了,竟然隱隱的開始有了逃避心理,下意識的希望他大舅真的能熬過去。如果能熬過去,他們就還有時間。
政德帝對錢夫子印象很好,後來新學府落成之後,也曾經興致盎然的偷偷出宮,在睿王府上和錢夫子見過一回。他鄉遇故人,當時老皇帝差點當場哭出來,場面幾乎要失控。但也由此可知,錢夫子的話在老皇帝心裡的份量。
所以文瑞本來還想着或許可以藉由錢夫子的力量,讓他大舅漸漸的改變主意。如果換太子的旨意是在他大舅神志清醒的情況下下達的,那麼誰也不可能多說一句話。
可是眼下,這些計劃看起來全都要落空了。偏偏這些事他誰也不能說,只能悶在心裡,還要三不五時的應付不想應付的人,這種心理上的疲勞比身體上的更讓人絕望。
這種壓力最初還能隱藏得住,但隨着最近老皇帝的情況一天天不妙,也終於剋制不住的顯露出來。好在文諳是個粗人,這種地方他都還當是文瑞沒日沒夜陪在他爹身邊導致的,心裡還有一絲的愧疚:表哥在這裡盡孝,他這個太子卻一直在自己府裡籌備登基的事情,對比起來自己好像還真有些不孝。
只是這種愧疚通常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對自己是太子這點相當的有覺悟,所以在他看來,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是必須的,所謂朝中不可一日無帝,他這也是爲了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