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安宮留了整日,陪着太后和那些伯母表妹,顧晚晴的臉都快笑僵了,不過一天下來太后並沒有特別讓哪個表妹露臉,其他的意思更是提也沒提,好像真的沒有他意一般。
顧晚晴自然高興,晚上回去陪袁授用膳時臉上滿是笑容,袁授也賞了不少的珍稀之物,似是比她更爲開心。
隨後幾天,顧晚晴每日都得去陪太后,太后也每天都召孃家親眷進宮相聚,一來二去的,顧晚晴倒和幾個年歲差不多的表妹熟識起來,尤其是哈瑾瑜,這姑娘大大方方的態度尤得顧晚晴好感,也自然親近一些。
到了初十這日,哈瑾瑜與幾個表妹又隨着母親進宮給太后請安,顧晚晴得知後便也早早過去,輦車行至半路就遇上姨母表妹團正往慈安宮去,於是便下了車,隨之一同前往。
走了一會,哈瑾瑜與她母親道:“太后與母親、姨母一聊就是整日的,我們也插不上嘴,不如母親與姨母先去給太后請安,容我們幾個在外頭逛逛,稍候再去慈安宮。”
三伯母對這個女兒十分疼寵,囑咐了幾句便放她們一羣年輕人去了,顧晚晴也讓三伯母代爲向太后告罪,隨着哈瑾瑜等人緩下腳步。
除了顧晚晴和哈瑾瑜,同行的另有三個姑娘,一個是太后的外甥女,名爲溫雅,另兩個分別名爲璇璣與琉璃,都是哈氏的族女。
“不如一起去賞梅?”哈瑾瑜提議道:“聽說御花園中有一株綠萼梅,心儀已久,一直無緣相見。”
“好啊。”顧晚晴笑道:“我前天才去看過,倒是較以前越發碧綠了。”
綠萼梅也叫白梅,大多數都是白花黃蕊,但也有個別的花瓣透綠,極品綠萼梅更達到花如碧玉的境界,只是這樣的極品少之又少,御花園裡的這一株花瓣邊緣還是白色,只有中心透綠,但已是十分難得了。
聽她一說,衆人興致更高,只有溫雅,冷冷說道:“再看也不過是幾朵梅花,有何新鮮”
這樣掃興的話也只有她能說得出來,這姑娘名爲溫雅,可性格既不溫也不雅,常常冷着面孔活像誰都欠她錢似的,顧晚晴初識之時好不習慣,還以爲她對自己有所不滿,不過接觸了幾天,見她對誰都是這樣的態度,這才釋然。
聽了她的話,衆人互視一番,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默契,隱隱一笑,都不理她,徑自往御花園的方向而去。
溫雅也習慣了衆人的態度,而她雖然嘴上掃興,但還是跟着來了,讓顧晚晴很難理解這姑娘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五個人加上跟着顧晚晴的青桐,一行六人邊走邊聊,很快到了御花園。此時園內百物沉寂,也只有那一片梅林映出盎盎生機。
梅林裡的梅花不下千株,卻只有一棵綠梅,於是幾經修整,梅林便以這棵綠梅爲中心成林,內爲白梅,外爲紅梅,由遠望去紅豔豔的一片,映着雪色,格外好看。
幾人進了梅林,成片的梅花遠看似海,近觀成畫,一路行來梅香浮動,幾人的興致都高了起來,待到那株綠梅之前,但見葉萼如翠,花瓣似玉,碧色從梅蕊處由深而淡地漸變出來,在這片潔白雪梅之中,顯得分外別緻。
“如此美景,若不吟詠,豈不辜負?”見衆人都不反對,哈琉璃稍稍一想,笑道:“那我就先來了。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哈氏從未放棄自身的修養與驕傲,哈氏的女兒自然也不會如尋常女子一樣不通文墨,不過她話音才落,溫雅便冷聲道:“詩是好的,卻不應景,我們身在梅林之中,即不合‘數枝梅’,又不合‘遙知’。”
大家都知道她這愛吐槽的性子,倒也未必真有多少惡意,當下也不當真,哈琉璃假意嗔道:“只是詠梅,有梅就好啊。”
溫雅輕哼了一聲,開口詠道:“畫師不作粉脂面,卻恐傍人嫌我直。相逢莫道不相識,夏馥從來琢玉人。”
這卻是以人喻花了,以已喻梅,言畫師不將自己畫成粉豔之色,是因爲其秉性剛直,但朋友見了還是應該知道我,就算我變了模樣,我也不會象夏天的鮮花那樣去打扮美人。
顧晚晴心中微訝,誦得出這樣的詩,可見這位溫姑娘心中自有天地,對自己的脾性也知之甚深,但她不願改變,寧願自己這樣清高下去,也不願逢迎她人。
這首詩讓顧晚晴對溫雅的印象稍有改觀,無論如何,能堅持內心的人都值得尊重。
心有所想之時,哈璇璣已又誦詩一首,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認可,待輪到哈瑾瑜時,她盯着斜上的一簇待開梅苞,沉默了許久。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她的聲音清雅飄渺,合着詩意,讓人頗有動容之處,此詩前三句俱是讚頌梅花清雅美意,唯獨最後一句,“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若北風如果能夠理解到梅花的心意,就請不要再摧殘它了,讓人頓覺無限唏噓。
顧晚晴將最後一句低聲唸了幾遍,越念越有心酸之意,彷彿這話中透着許多喻意,再看哈瑾瑜,也是微微怔着,似有萬般心事。
幾個人都沉浸在這無邊的意境之中,不防青桐突然開口,“夫人,好像是皇上。”
顧晚晴回頭去看,果見不遠外明黃晃動,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當下大步前來,果然是袁授。
袁授並不是一個人,除了秦福一衆宮人,身邊還跟着幾個宗室子弟和朝中大臣,看樣子也是過來賞梅的。
“你們好興致,我們倒是打擾了。”袁授說話時臉上沒有多少笑意,這話聽起來也就少了幾分調侃之意,不僅沒讓氣氛放鬆,反而莫名地緊張起來。
顧晚晴等人連忙行禮,待袁授叫起後,顧晚晴才笑道:“我們也出來差不多了,正要回去給太后請安呢,就不打擾皇上和諸位大人雅興了。”
身邊幾個姑娘到底還未出閣,自是不宜在這裡供人觀賞,幾個姑娘聞言都紛紛福身,打算離開。
袁授看了看哈瑾瑜,“你上次說的事朕有點印象,不過時隔太久,已記不清細節了。”
哈瑾瑜微微欠身,落落大方地笑道:“兒時小事,難爲皇上還記得,昨日母親還與臣女說,皇上兒時最喜歡去臣女家玩,就爲了爬那棵大樹。”
袁授輕輕一勾脣角算是笑過,目光這才轉到顧晚晴身上,眉眼不禁又彎了些,“別人都誦過詩了,輪到你你就要走,耍賴也沒有這麼耍的。”
顧晚晴正好奇袁授兒時的經歷,聽他這麼一說,臉上頓時紅了紅。
她肚子裡的確沒什麼墨水啊,提出要走也不無耍賴的意思,可被袁授這麼說出來,哪裡服氣?當下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突然記起一個典故,那裡有一首詩倒是應景。
她先將詩默誦一遍,以確保自己記得全部,這才徐徐念道:“衆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唸到這裡,她心下微動,忍不住望向袁授,見他也正看着自己,心中一暖,不由垂眼輕笑,低聲繼續吟道:“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好詩啊,是梅妻鶴子的典故。”袁授身後俱是飽學詩書之人,自然看得出這詩文的來歷,當下出聲讚揚。
哈瑾瑜也道:“林君復高潔恬淡,不趨榮利,自甘山中之逸,以梅爲妻、鶴爲子,趣向博遠,方得如此清新之句,果真難得。”
只有溫雅冷着臉說道:“林君復的詩格局未免太小,後面自命清高的標榜,也有唯恐不爲人知的味道,頗爲做作。”
這姑娘……顧晚晴汗了一下,難道事事與人唱反調纔是個性的體現?
不過溫雅的言辭倒很得那些大臣和宗室子弟的注意,有幾人還與溫雅論辯了一番,俱在溫雅刻薄的言辭下無功而返。
爲免氣氛越來越糟,哈瑾瑜輕輕碰了下顧晚晴,顧晚晴也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帶頭告辭,袁授也沒留,由她們走了。
難道沒聽懂?還是不應景?沒得到袁授的任何迴應,顧晚晴心中微感訕然,不過也很快過去,她文學造詣不高,可能詩裡本沒有那個意思,只有她自己覺得,所以袁授沒理解她的意思也屬正常。
她們一路往慈安宮去,途中幾個姑娘都在問哈瑾瑜與袁授說的話,顧晚晴也正好奇這個,哈瑾瑜笑道:“皇上五歲之前常常到我家中來玩,我院中有一棵大棗樹,有一次他說要摘棗子給我,結果怎麼也爬不上去,他也不許下人幫忙,從此每次來我家都必去爬那棵棗樹,不過後來……”她頓了頓,笑着說:“這事還是我娘說的,不然我也早就忘了。”
袁授兒時失蹤一事雖不是秘密,但他現在是皇帝,有些事便不能再隨便提了,大家也都明白,便沒再繼續追問。
只有顧晚晴,聽了這事後輕輕一笑,還真是以小看大,他那執著的性子,怕是從小就種下了。
幾人說說笑笑地並不覺寒意襲人,沒多久就到了慈安宮。正殿之外,早回太后身邊服侍的宋媽媽分別見過了衆人,笑着道:“太后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一下,另囑咐各位夫人和小姐在宮中多留一會,待用過晚膳再出宮。”
幾位姑娘自是答應,宋媽媽又看向顧晚晴,指着她的鞋子說:“夫人的鞋子被雪水浸了,奴婢服侍夫人去換吧。”
顧晚晴低頭一看,果然鞋尖處溼了一小塊,本不打算麻煩,但宋媽媽已在前頭領路了,便與青桐跟上,隨着宋媽媽來到位於暖閣之側的一處偏殿。
進了殿中,宋媽媽請顧晚晴稍坐,自己就出去找替換的鞋襪,顧晚晴正好走得累了,便在椅上歇着,青桐侍立一旁。
她們都沒有說話,室內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顧晚晴突然隱隱地聽到說話聲,似乎是從隔壁而來。
“……皇上吩咐的事……邊關……重臣……”
顧晚晴在屋子傾聽一圈,終於確定聲音的方向,靠近那牆邊細聽,便聽到太后緩緩的聲音,“此事的事至關要緊,你一定小心行事。”
“是。”
應答的聲音輕細,顧晚晴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此時太后的聲音又起,“喜祿,皇上對你十分信任,你切莫辜負了皇上的心意”
喜祿?顧晚晴一時有點發懵,是……鎮北王派到袁授身邊臥底的那個喜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