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不耕背靠着耙，五條尖利狹長的耙齒從他的後背插入又捅出胸前。他的犁刃則完全沒入小腹，鮮血還在汩汩而流，看來他死的時間極短。雙手耷拉在佈滿塵埃的地上，一臉的泰然神色，居然看不到他在臨死前有任何的痛苦表情。羊伯老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浸在數九寒天的冰水裡，整個人都麻木了。
龍門承俠也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但對於牛、馬二人的死因終究感到好奇，忍不住又轉眼望了一眼馬後跑。馬後跑的一張臉居然變成了青色的，像是中了什麼劇毒。一條捆仙繩繞在他的脖子上，左手擡起，指着前方。龍門承俠順着馬後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張低矮的牀鋪，收拾得倒也乾淨利落，灰白色的牀單平整的鋪開，甚至還落下一綹紅褐色的頭髮，顯然最近一段時間這裡都有人居住。只是在這裡居住的人是不是姬不鳴呢？如果是他，那麼他就是殺害牛不耕和馬後跑的兇手。
羊伯老舉袖拭了拭淚水，走向牛不耕，用手蘸起血跡，伸舌頭舔了舔，霎時神色鉅變，踉蹌着倒退了兩步，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是他，居然，居然是他。”
龍門承俠不解的道：“他是誰？”
羊伯老彷彿又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不顧龍門承俠在場，連連吐出幾口鮮血。“不是，絕不是。他不會這樣做的。”
羊伯老口中說的“他”是誰？龍門承俠根本不可能知道，見羊伯老心性大變的神態，也知道勸說是沒有用的，倒不如讓他好好發泄一氣，或許會好些。打定了主意，龍門承俠便要往廟堂外走。
羊伯老又突然尖聲道：“你站住，你不能走，你只要一出去就是個死人了。”
龍門承俠乍聽羊伯老此言，腳步不由得一滯，透過偏殿裡的一道狹小的窗戶望出去。院落裡梧桐葉居然完全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地上堆滿了葉子，龍門承俠當然記得走進院子時自己多看了幾眼之前從未見到過的梧桐山，儘管木葉也變黃，地上卻還沒有落葉。牆角的枯草完全變得漆黑如墨。樹下的青牛和飛馬口吐白沫，那山羊由於被羊伯老事先封住嗅覺和視覺，此時卻還好端端地活着。院落裡依稀飄散着一種看不見的殺氣和足以致人死地的危機，一股涼氣自心底裡升騰起來。龍門承俠沒來由地倒退了一步，略感頭暈眼花，心頭悶得慌。急忙扶着牆面，穩住身形，轉身對羊伯老道，“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
羊伯老一臉死灰之色，翻着渾濁的眼。“你認爲呢？”
龍門承俠斬釘截鐵地道：“在沒有必要死的情況下，我們誰都不要想着死，我們要有活下去的信念。”
羊伯老“呵呵呵”古怪地笑了幾聲，“你這話若是用來鼓勵將士奮勇殺敵、突出重圍倒也貼切，現在我們面對的是蜀中唐門的唐大先生‘毒你千變君不知’的唐春秋，沒用的，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你死了這條心吧，否則以老牛和老馬的功力，怎麼會這樣就死了呢？”他一時稱呼牛不耕和馬後跑懶牛、笨馬，一時又是老牛、老馬，若在其他時候，龍門承俠少不了要對頭冷嘲熱諷一番。此時，龍門承俠也如泄了氣的皮球。當他聽到羊伯老說出“蜀中唐門”這幾個字時，他就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了。
天下江湖中的四大家之一蜀中唐門，自南北朝****時期創派以來，近五百年的時間，依然在江湖中屹立不倒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不過世間沒有所謂的奇蹟，若硬是要牽強附會的說是“奇蹟”倒不如說——使用血汗、性命搏來的更爲準確些。據說每一代宗主都會培養一批隨時隨地候命等待爲唐門而死的死士，他們赴死的勇氣比天下間任何的武林門派都要堅決果斷得多，更重要的是唐門的劇毒和暗器。但凡每一個能在江湖上鼎力稱雄的門派都有其真正獨一無二的絕技，他們的暗器和劇毒本身就是不傳之秘，只有唐門嫡系子孫才能繼承絕學，更由於暗器和劇毒製作極爲隱秘，所以江湖中幾乎沒有人能破解。更有一種說法是他們弟子以暗器或者劇毒傷了敵人之後，總是不會忘記將暗器或劇毒從敵人身上取出，要麼銷燬，要麼帶走，以免給人留下破解絕技的法門。近十年來，唐門中人才輩出，按某些熟稔武林掌故的人說，唐門如今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全盛時期。而其中唐大先生就是蜀中唐門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出道江湖五年，名氣蓋過唐門的宗主、也就是他的叔叔唐凝風。
龍門承俠心說，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他本就是對生死之事看得極開之人，此時心情極其平靜地道：“這個唐大先生用毒果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我們進來的時候應該沒有毒吧。他是怎麼下毒的？老伯，你知道嗎？”
羊伯老的神色看起來像是在思考着什麼事情，一時間猶豫不決，拿捏不定主意，口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應對道：“如果我知道的話，那我不就成了第二個唐大先生了。”
龍門承俠自覺碰了根釘子，但這無法令他知難而退。又換了個話題，他相信這個話題，羊伯老一定很感興趣。“我覺得牛不耕不像是被人殺死的，他似乎是自殺的。“
羊伯老陡聽龍門承俠此話，一蹦三尺高，雙目瞪得銅鈴般大小。“你說什麼？他是自殺的？怎麼可能？他這個人一向‘身卑未敢忘憂國’，從來都已復國爲己任，所謀者甚大，非是我、老馬這種以嬉笑怒罵爲能事的人可比的。他壯志未酬，豈敢身先死？你說這樣的人會自殺，我看你纔會自殺呢？”他這幾句話說得不文不白，在龍門承俠聽來簡直就是不三不四。
龍門承俠不由得笑罵道：“沒想到，你還有如此博學的才識，到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龍門承俠本來是想逗羊伯老開心的，既然人死已經不能復生，如若在沉湎於對逝者的期期艾艾之中，難免會亂了陣腳。唐大先生在院落里布下劇毒，他總是會現身的，只要一現身，總是會有辦法脫離此地的。可是羊伯老卻彷彿根本不領龍門承俠的情，戟指怒罵道：“他孃的，老子的好兄弟死了，你還不讓老子悲傷悲傷，你還有沒有良心？再者說又不是你的親孃老子死了，你怎麼會願意和我一起悲傷呢？”這算是什麼話，龍門承俠遇見這樣的人也只好自認倒黴了。不過他提到“親孃老子”，龍門承俠的眼圈一紅，“我的親孃老子十八年前就已戰死了，那時我還不到一歲的年紀。”
羊伯老罵道：“少說廢話，你說老牛是自殺的。話出必有因，原因呢？說不出原因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