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遠的禪杖一端粘着少年的雙腿,不論怎樣揮灑都不能將少年甩脫,少年雙手按在羊伯老肩頭,整個身子向上飛起。虛遠身子凌空,力道全無,又無着力之處,不由得大驚失色。少年渾厚的內息自禪杖上傳來,像烈火一般,虛遠險些棄杖而走。瞬息之間,握住禪杖的十指盡被火熱的內息燙得通紅。口中大呼道:“邋遢道人萬老賊,你還不出手我就要死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死,憑着一條禪杖橫掃武林,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別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怕死。
那邋遢道人果真邋遢到了極點,兩條發着銀亮光燦的“青龍”掛在脣邊,他還像是捨不得似的不住地吸動鼻子,希望將“青龍”吸回去。大袖雖然翩翩,卻縫補了許多個大大小小的補丁,這還不算,袖子上的污垢和油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發間挽了一個道士髻,歪歪斜斜,若不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出來,只看得見亂蓬蓬的頭髮。一張臉孔掩藏在亂髮中,很難看出他的容貌。他還斜揹着一把青鋼劍,一條絲絛勒在腰間也同時將劍縛在背後,只有劍柄從右肩後露出一截,黃色的劍穗迎風飄蕩,如此看來倒還有幾分劍客的模樣。虛遠又大聲埋怨、甚至是咒罵道:“臭道士,你還不快來救我,難道你要眼睜睜見死不救?”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也只有他自個兒才聽得清。
邋遢道人萬空還是不爲所動,彷彿事不關己,虛遠的死活與他無關。
花妖妙清幽怨地道:“道士,你就看在他那副可憐樣兒救他一救,賣個好處給他,你也不吃虧。”
看來邋遢道人的脾氣還真不小,翻起一雙魚泡眼,冷森森地道:“關你屁事,要救你去救,我可不想吃虧。”
花妖妙清一時無語,只好嘆口氣轉眼望向君子莊端。莊端的劍直抵少年咽喉。
其實就在少年一回頭的瞬間,咽喉就賣給了莊端。莊端溫和地笑着,出手一劍,閃電般一刺便大功告成,達到目的。現在,莊端還在笑着,像乞丐撿了個金元寶那樣的高興,還得意洋洋地道:“瘋子,你看我多有能耐瞬息之間便收拾了一個小子,你看你這麼丟人,還不如死了算了。”妙清知道莊端和虛遠素來不和,若在任由莊端如此侮辱虛遠,只怕要發生內訌。敵人未破,自己人倒先動起手來,回去也不好交代。一咬牙幽幽地道:“道士,你到底救還是不救?你可不要後悔。”邋遢道人見妙清果真生氣了,神情一愣,半晌道:“不救,貧道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後悔。”索性倒在地上便睡起了覺,一邊拍着胸膛一邊道:“好個睡覺的天氣,若不睡它個三天三夜就對不起老天爺的恩賜了。”妙清又聲色俱厲地道:“琅琊王的話你不聽了?”邋遢道人堅決地道:“憑什麼要聽他的,他算什麼東西。只要離開了滁州,我就誰也不懼?”妙清走前一步,換了一副溫柔款款的姿態道:“那我的話呢?”邋遢道人翻身坐起,“我什麼時候沒聽你的話了?”妙清道:“現在。”邋遢道人不耐煩地道:“好吧好吧,你簡直就是貧道命中的剋星,隨你了。”也不見他身形如何動作,龍門承俠只看見他身子一扭,如泥鰍打了個滾,青鋼劍已在手中。
此時的邋遢道人哪裡還有半分邋遢的樣子,目凝劍尖,劍身清亮如水,一線光暈在劍脊流轉不息。腳步虛晃幾步,然後——
站定。
龍門承俠在邋遢道人身上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劍客”的影子和風範。
少年一腳踢開虛遠,雙足騰空,腿影重重,直逼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還是沒有動,目光也和劍身一樣清涼如水。
龍門承俠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
少年和邋遢道人之間——
沒有招,沒有式。
沒有招式。
只有——
閃電,雷鳴,流星,急雨,飛瀑。
還有——
快。
準。
穩。
狠。
甚至還有——
絕——情。
無——畏。
無——懼。
依稀還可見——
死亡。
生機。
死亡和生機的那一種鬼魅已極的意象。
地上的塵沙沒有飛舞,枯草沒有捲起,沒有劍與掌,沒有拳與腿,沒有凌厲的內息,沒有呼嘯的勁風。
龍門承俠驚呆了。
兩個青年震驚了。
那個美麗的女孩子彷彿也提起了興趣,忽閃忽閃着地眨着一雙明亮如月光的眼睛。
羊伯老全身不能動彈,苦於出不了手,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龍門承俠卻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擔憂——羊伯老再一次令龍門承俠感到不可思議,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羊伯老居然會爲別人擔憂?更何況是爲兩個害了他的人擔憂?”龍門承俠不論怎樣想都想不通。
女孩子還是別有一番興趣地看着,像是欣賞一場難得的精彩表演。
花妖妙清詫異地張大了嘴。她距離女孩子最近,可是她卻根本就沒有看見女孩子出招——就看見漫天的花雨繽紛,如一個旖旎綺麗的幻夢之境。
龍門承俠在對羊伯老的驚異中猛然看到一片花瓣在眨眼間化爲無數種繽紛的色彩,很多色彩都是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事實上,他並不知道那一片花瓣來自哪裡,似乎一直以來都橫亙在邋遢道人的頭頂,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發現罷了。
吐血的青年又咳出一口血驚慌失色地道:“破煙挽霧心經。”
另一個較爲沉着冷靜的青年此時也沉不住氣,不耐煩地道:“就你知道得多。”
先前那個青年懨懨地再也不敢說一句話,只有血跡不斷地從口中溢出。
女孩子的手中果然不見了那片花瓣。
所有人都明白了,原來花瓣就是用來傷人和救人的。
傷了處於上風的少年,救了邋遢道人。他們兩人的看法卻並不一樣,反而有些大反常規。
少年面如死灰,一臉的懷疑和苦悶之色,“爲什麼會是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邋遢道人神色嚴峻,充滿了驕傲的自負。“你是誰?我要你出手了嗎?多管閒事。”
女孩子面容平靜如無波的古井,深深,悠悠,幽幽,怨怨。她只說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邋遢道人一聽,火氣更加大了,“你不知道,誰知道?難道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