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集位蕭關的南側,由於林重的重託,龍門承俠在軍中草草吃了早飯便往紅花集而來。一路所見都覺得是新鮮的,就連道旁的草木也彷彿也軍中的大大不同,呼吸的空氣也比軍中更加溼潤。心下好奇,就難免東張西望,走走停停,所以十里不到的路程他倒走了一個時辰還多。按照种師道的交代,進了紅花集一直向北走,集鎮的邊緣就是林重父子當年的落腳之處。
龍門承俠站在丘陵上望下去,前方的景象盡收眼底,大老遠就看見一個集鎮熙熙攘攘,人羣川流不息,彷彿心生出萬千力量。口中發出一聲歡呼,揮舞着雙臂,一口氣從丘陵上奔了下去。由於丘陵坑坑窪窪,腳下一不小心,還摔了幾個跟斗,滾得一身灰塵,爬起來,拍去塵灰,打了個響亮的唿哨。歡愉地一笑,又急步下山。
紅花集是蕭關方圓百里之內最爲繁盛的一個地方,約莫有上千人常年居住在此。更何況這裡是通往西夏、宋地和金國的咽喉要道。其時,宋夏簽訂檀淵之盟,兩國經貿往來絡繹不絕,商客雲集,是在亂世中難得一見的繁榮之象。至於金國,其實力還不足與宋國相抗衡,當年宋金聯軍殲滅遼國,此時完顏阿骨打立金國的時日不久,他也不敢對宋國用兵。再說他忙着安撫人心、修訂朝廷律法,哪裡還有時間對宋國圖謀不軌?
龍門承俠東看看、西望望,眼見這紅花集酒肆林立、鉤欄瓦舍,客店如雲,小小一條青石板路上竟完全被行人佔據得擁擠不堪。更有那在軍中難得一見的不同服飾裝扮的吐蕃人、西夏人、契丹人,販夫走卒的吆喝聲、騾馬的嘶鳴聲、小孩的哭笑聲。在龍門承俠看來這裡彷彿集中了天下最動聽的萬般聲音。心中更覺歡喜和後悔,這簡直就是與軍中完全不同的兩個天地,要知道有這麼個好去處,自己早就偷着溜出來了。
好奇總歸好奇,林重交待的事,他可不敢忘記。立時將眼前的繁華拋之腦後,依照种師道所說,穿過街衢,一直向北。越向北走,路面上就越是荒僻,哪裡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羣,只有不時走過的三三兩兩行人,神色匆匆,像遇到瘟疫似的。龍門承俠只顧着欣賞路兩旁的垂楊柳,一門心思的數着一絲絲垂下的柳條,一時間倒也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細微變化。只是一直記着种師道的話,向北走便到目的地。
他一邊行路一邊數柳條,道路被兩旁的柳蔭掩蓋,陽光一射下,就被柳葉裁剪得只剩下斑斑點點的光影印在地面上。一陣陣冷而不寒的風輕拂在臉上,龍門承俠只覺得愜意極了,暗自高興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猛然一擡頭,垂柳到了此地已絕了蹤影,烈日當頭,不由得略微地感到目眩頭暈。手搭涼棚,眯着眼,望了出去,遠方長草萋萋,也不知道延伸到哪裡去,滿眼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蒼涼蕭瑟的枯意,就連一棵低矮的小樹也沒有,只有瘋長得如今已枯萎的長草。這裡的天彷彿更爲高遠和深邃,白雲悠悠,在風的推動下,飄逸如飛,幻化出萬千形象。大地的廣袤與邊關截然不同,邊關的大地多了些刀槍劍戟的威武和剛猛之氣,叫人忍不住熱血沸騰,不禁生出想要赤膊上陣、決戰沙場的一股豪情,而這裡更多的是一種漫無邊際的蒼茫。心中沒來由的升騰起一陣感傷之意,再一轉眼,在高及人頭的草間有一羣黑色、白色的羊兒悠閒自在地吃着枯草。似乎在羊羣的中央還有一個矮小的牧羊人,手挽長鞭,騎跨在羊背上搖搖晃晃地打瞌睡。
這哪裡有房屋?莫不是林大哥騙我?即使林大哥騙我,種伯伯也是不會騙我的。心裡不禁泛起疑惑,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這絕不可能,林重以前說過他和老父在紅花集北去的集鎮邊緣落腳。林大哥的老父那時還身子硬朗得很,林大哥沒有必要說謊話。如此一來,莫非是自己走錯路了?也只有這種說法纔可以解釋。
既然走錯了路,既然生了一張嘴,那就只好向別人請教。龍門承俠很快地走到羊羣那邊,幾十只山羊不時咩咩地叫着。那牧羊人還真的是睡着了,龍門承俠心裡一陣竊笑,這老兒如此掉以輕心,什麼時候被人把羊羣趕跑了他都很可能不知道呢?於是悄悄地從羊羣中走過去,來到牧羊人身旁,恭謹地問道:“請問老伯,這裡是不是紅花集的北面?”連連問了三次,那牧羊人還是沒有答應他。龍門承俠心想也許是牧羊人睡得太沉了,以至於聽不見,又提高了嗓門,再次尋問了一遍。
也許是龍門承俠的聲音過於大了些,也許是牧羊人精神恍惚、沒有坐得穩,一骨碌從羊背上滾了下來,口中罵罵咧咧。
龍門承俠急忙扶起牧羊人,一臉歉意地道:“請老伯告訴我,這裡是不是紅花集的北面?”
牧羊人頭頂一個瓜皮小帽,老遠看去便像只猴兒似的,細胳膊細腿兒,細長的身子單薄極了。此時他一把掀開遮住臉孔的瓜皮小帽,龍門承俠定睛一看,只見這牧羊人一張臉只有巴掌大小,可是一雙眼睛卻大得出奇,在他臉上顯得極爲不對稱。這猶如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卻亮光四射,透露着精明與強悍,扁平得幾乎讓人看不出來、若不是還有兩個孔,絕難叫人相信他居然有個鼻子。他的嘴巴卻顯得特別的尖,嘴和脖子像是上天在造人時故意開的一個玩笑,龍門承俠卻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牧羊人有下頷。他的下巴和脖子連在一起,若是常人應該是脖子的這個地方形成一個斜斜的滑坡,往下連接着鎖骨,但這牧羊人偏偏不是這樣。龍門承俠忍住心裡的笑意,“這活脫脫就是一個猴兒,典型的尖嘴猴腮。”這牧羊人而且還是雞胸鷹背,整體看起來就更加的顯得醜陋和猙獰。牧羊人斜着一雙眼白多、黑仁少的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眼龍門承俠,在他眼中彷彿見到了來自洪荒時代的怪物一樣,口中嘖嘖有聲。他不答應龍門承俠的話,就這樣看了許久之後,一蹦一跳地圍着龍門承俠的身子又前前後後地看了起來,原來牧羊人還是個跛子。只見他一對眸子骨碌骨碌地轉動着,彷彿盯着落入他陷阱的獵物。
龍門承俠被他看得渾身上下跳突起一層雞皮疙瘩,極爲不好受,彷彿牧羊人那雙眼睛極爲惡毒地在自己身上如一把刷子般掃來掃去。但畢竟自己有求於人,也不好立時發脾氣,放眼之內也只有這個牧羊人,不問他問誰去。這時,他纔看清原來牧羊人騎乘的山羊比尋常的個頭要高出許多,就像一頭小牛犢一樣結實壯碩,難怪能託得起牧羊人的體重。兩隻一尺長的扭曲的犄角泛起烏黑的光澤,四條小腿比蓮藕還粗出許多,頷下漆黑的髭鬚流光水滑,倒也美觀。
牧羊人忽然咧開嘴咭咭一聲怪笑,那咧嘴的情形,就像一條將死的魚張開嘴吐出最後一個氣泡,說不出的難看,讓人忍不住想要嘔吐。
龍門承俠記住種師說的要冷靜處事的話,強忍怒氣,再次向牧羊人問話。
牧羊人揹負着雙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態,言語間卻又悠哉樂哉地道:“爲什麼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