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馮保這樣的表示,那指揮呵呵一聲,笑道:“印公放心,我們大人請印公做的事情,正好是對付印公心裡最痛恨之人。”
“張惟功?”
“對嘍,就是他!”
說起來,馮保最痛恨的當然是張惟功,順帶着也恨萬曆。不過恨張惟功可以坦然說出,恨皇帝或是李太后,馮保是打死也不敢說的。
留下他性命的惟一理由便是孺慕敬愛忠君之情,沒有這個,何以顯家奴與外臣之不同?所以太監不管怎樣,首先一定要顯示出比外臣更忠君的一面,而皇帝之所以肯用太監,也是因爲家奴比外臣靠的住,感情上也親近的多。
自成化以後,皇帝多有不見外臣的,但對身邊的閹人,成化也好,正德也罷,都信用有加,就算是裁抑太監的嘉靖,手中也頗有幾個緩急可用的權閹,否則的話,當皇帝的,怕是覺也睡不安穩。
既然說是張惟功,馮保的態度自然又是一變。
沒有此人,當日廢立多半就成了,潞王年紀還小,馮保最少還有十幾年的好日子可過,張居正死了,他可以再扶一個權威更低,更加聽話的,估計他的地位,會在當年的王振之上!
可惜,一切都毀在那個小子手中,馮保經常沉思,當日自己就怎麼沒有看出來,張惟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禍害?
“無論怎麼出手,但憑吩咐。”馮保咬着牙齒,陰側側的道:“哪怕是要咱家的命,只要能看到那廝倒黴,咱家也是樂意的!”
……
……
“吾待此疏久矣!”
文華殿中,萬曆拂着李植的奏摺,好象看到什麼寶貝一樣,目光久久不願離去。
數十年後,著名的明代史學家談遷在他的名著中是這樣記述的:“初,張居正卒,上惡馮保,左右知之,以告御史江東之,李植。未敢即攻保,先論徐爵,果下獄論死,乃攻保。上曰:吾待此疏久矣。”
萬曆可謂真情留露,這幾天來,他故意壓了一壓,要看看四方動靜。馮保雖然是死老虎,朝中仍然有不少馮保餘黨,當然,更多的是張居正的餘黨。
如果鬧起來,正好可以藉機行事,提前將張居正也一起掃進去,可惜張黨現在沒有主心骨,已經是一盤散沙,看着還把持中外,其實已經是死老虎一隻了。
這件事也使萬曆和內閣看出來張黨虛弱的本質,原本預計要拖一陣子的清掃大計,估計可以提前進行了。
“怎麼辦他……”
內廷李太后已經有話,馮保隨萬曆處置,太后本人沒有意見。
最近武清伯李偉身子不大好,眼看拖不下去,太后憂心此事,日日吃齋唸佛請佛祖保佑她父親能夠平安過關,除了潞王大婚之國的事情之外,真的是任事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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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馮保的生死,只在萬曆的一念之間。
“皇上,內閣那邊的申閣老有揭帖送過來。”
司禮監的
溫太急匆匆趕了過來,進殿之後,因爲最近不常與皇帝見面,溫太跪下叩了個頭,這才起身,接着又用目光向張惟賢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是將揭帖畢恭畢敬的呈送到了萬曆身前的几案之上。
皇帝在文華殿有見人的地方,當然在偏殿也有辦事的地方,見人說事,要麼文華殿午朝,要麼左順門,要麼在平臺,這都是祖宗留下來的地方,萬曆也無心去改變,他自己辦事,要麼是文華殿,要麼就在乾清宮中,近來在文華殿日少,在乾清宮的日子多,甚至有不少次,萬曆就是在乾清宮正殿後的配殿中辦事,大殿寢殿一到冬季寒冷難擋,雖然皇帝住的時候生着無數暖爐和重新裱糊取暖,到底不如住乾清宮後的配殿羣,器玩多,方便舒適,不象乾清宮裡頭,擡頭高老,感覺上就陰森寒冷的多。
在西苑,皇帝也着人開始收拾,有時候在西苑一住就是幾天。
三個月來,一共見閣臣五次,舉行小規模午朝兩次,平臺和左順門照例引見地方官員七次,比起前兩年來,已經減少了七成之多。
申時行雖然是受萬曆信任,但和張居正在時沒有辦法比,每常也不會召對,有什麼事,要麼票擬時表達,要麼就用奏疏揭帖,和普通臣下,並無區別。
所不同者,就是萬曆好歹會尊重一下自己的授業講師和現任次輔,有申時行的揭帖,當然是優先觀看。
“臣申時行冒死奏聞:今,天下多處遇災,朝廷用度不足,戶部已報虧空數十萬兩之多,宮中用度,宜行儉省,所提調戶部銀二十萬兩,尚乞皇上收回成命……”
君臣之間,申時行仍然是如同當面說話那樣的風格,謹慎保守,十分恭謹。
但再恭謹,結果卻是一樣的:申時行拒絕了萬曆提銀的要求,並且請萬曆用度上儉省一些兒,不要這麼浪費用錢了。
萬曆匆忙看罷,已經是漲紅了臉,將揭帖一推,咬着牙道:“好嘛,連申先生也和吾打擂臺來了!”
“今年雖然有受災的地方,但歲入仍然與每常相同。太倉庫中,最少積銀在千萬以上,皇上就一個親弟弟,取二十萬尚且生出這樣齟齬,實在是不識大體。”
溫太代表的是內監一方,雖然申時行和司禮兩邊合作愉快,不象張居正在後期時因爲太后和皇帝的倚重,票擬時根本不考慮司禮的態度,大權獨攬,張四維和申時行就識作很多,許多大政方針,彼此商量,合作還算愉快。
但愉快歸愉快,能給內閣下絆子,使陰招,司禮的太監們也絕不會客氣。
果然,萬曆用很欣賞的眼神掃了溫太一眼,讚道:“到底先生們還是外臣,不能與汝等相比,不理解吾的苦心。”
“皇上不妨下詔痛責,然後令戶部速進銀來?”溫太建言道:“上次詔取珍珠寶石的時候,戶部的人也是叫苦不迭。”
“戶部尚書也該換人了!”
萬曆眼中厲芒一閃,現在的六部尚書,除了曾省吾曾經是
張黨外圍,後來加入許國**之外,剩下的全部是張居正一手提拔上來的,還有四品以上的京堂之上,張黨人數當真不少,如果戶部這一次敢硬頂,倒不妨從戶部開始清洗。
“申先生應該還有密奏吧?”
張惟賢適時過來,掃了溫太一眼。
以他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身份,除開陸炳的時期,遇到大太監只有俯首聽命的份,但現在張惟賢步步升高,權勢日漸鞏固,皇帝越來越信他,越是這樣,敢在萬曆面前說張惟賢壞話的便是越少,捧他的人就越多,皇帝則就越來越信任。
這等事,說起來簡直是小兒科,十分低劣的手法,但人君能堪破這種羣小包圍,或進讒言,或捧某人的做法的,當真是寥寥無已。
溫太被這麼一掃,心生警惕,知道是張惟賢在警告自己。
看來外朝在這一件事上,與錦衣衛等勢力達成一致,自己想趁機給申時行上眼藥,擴大司禮監影響的打算是落空了。
“是有密奏,適才光顧說事,竟是有些疏忽了。”
內閣辦事,正常的流程是光明正大的,不論是奏摺還是票擬,大學士的政治態度都是光明正大,特別是高拱和張居正,一個是性格剛硬強直,不屑玩秘密政治,另一個則是手攬大權,皇帝幼小,加上有馮保支持,更不必如此。
在這一段日子,萬曆親政,又很少面見閣臣,密奏說事這個成化年間很流行的辦法,又重新被閣臣們給撿了起來。
萬曆拆開申時行的密奏,開始閱覽起來。
很快的,他的臉上陰晴不定,顯露出沉思之色。
二十歲的皇帝,臉色圓潤,身體發福,因爲沒有接見外臣的打算,皇帝穿着的是燕居的服飾,元青色,也就是純黑色的曳撒,鑲嵌着大東珠的暖帽,腰間一根紅色的飾玉腰帶,加上腳上朱履,穿着十分尋常,閒適。
如果不是眼神中的凌厲之色,那種掌握天下,大權在握的氣息畢竟掩藏不住的話,萬曆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少年。
“張惟賢,”萬曆問道:“順字行在薊鎮,保定,宣府諸鎮,是否真有那麼多分行,一年之利,真有那麼大?”
“臣不敢妄言。”張惟賢道:“臣與張惟功向來有不和傳言,錦衣衛與順字行還有幾次爭執衝突,所以獲得情報有限,皇上詢問,臣慚愧,不能盡釋皇上之疑。”
此時的張惟賢,就如同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垂首低頭,一副喪氣模樣。
錦衣衛在和順字行的鬥法之中,多次失敗,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萬曆知道,當下呵呵笑道:“汝等在京,少於操練,自然不是邊鎮廝殺漢子的對手。”
這話說出來之後,也觸動了他自己,萬曆的臉色變的陰沉起來。
不僅是遼陽,還有遼鎮,薊鎮,將領都多有桀驁不馴,藐視朝廷威權的,在這一瞬間,他對張惟功和張惟賢的觀感,自然又是有了一些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