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就是如此,不論在古還是在今,年輕人總是因爲一些狗血的理由,幹出一些傻事,交到一些朋友。
唐奕無心的一句調侃,反而把幾個少年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無論宋楷,還是龐玉、丁源,都是無心向學的頑劣之徒,平日時最爲那些所謂的文生、儒教所不喜。人家看不起他們,他們自然也對那些人無愛。
起初丁源和龐玉一聽唐奕是范仲淹的弟子,自然覺得這又是一個學儒的書呆子,不然也進不了范仲淹的師門。
可是,沒想到這貨居然帶着範純禮打架,幾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共同語言。
從言談之中,唐奕也大概瞭解了這幾位的情況。
比起坑爹來,當屬宋楷無人能出其右,但論起不學無術。
呵呵....這四頭有一個算一個,個頂個的都不是什麼好鳥。
範純禮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不管范仲淹怎麼管教,心思都不在經史子集之上,這一點和丁源很像。
龐玉和宋楷則是一個老子在西北治軍,一個在地方剛回來,他二人這幾年都是留在京裡沒人管,自然就放了羊。
至於那胖子......和宋楷、龐玉之流混在一起,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而且,這貨居然和唐奕同姓,姓唐,名正平。他爹就是仁宗朝另一門大炮,唐介,唐子方。
嘖嘖嘖,想不到唐介號稱鐵嘴直諫,兒子卻這般木訥寡言,這貨是蔫壞啊。
五人結伴在州橋夜市閒逛,範純禮和宋楷雖然還有點彆扭,但終究還是沒有再罵起來。
其實,這事倒是範純禮顯得有些小氣了。
宋楷說的沒錯,父輩的事情,自有他們自己去衡量,跟他們這些晚輩沒關係。
這也是大宋文人可愛的地方,我和你不和,那是你我之間的事情,與家人晚輩沒關係,這叫風骨、胸襟。
比如蘇仙和章惇,兩人本是同年好友,但因政見反目,最終發展到死敵的地步,可是這絲毫不影響除了二人之外的事情,章惇之子更是拜蘇仙爲師。
這種奇葩事情,在後世是肯定沒有的。
況且範純禮也是少年心性,一時衝動,別看他平時調皮搗蛋,心裡卻是最敬佩父親,所以宋庠聯合守舊派把父親趕出京,他是十分介意的,遷怒宋楷也算情有可緣。
但是,與宋楷多年的兄弟情義是一點沒變的,不然,在鄧州也不會和唐奕提起他。
五人一直逛到深夜才各自歸家,範純禮玩夠了才知道後怕,回來頭一天就瘋到這麼晚,讓老爹抓住,那還了得?
殊不知,范仲淹現在根本沒心思搭理他,今日從宮中回來不久,就傳來了旨意,着令他明日隨班列朝。這個結果他早有準備,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
這時候,范仲淹早就睡下了,哪還有心思管他們兩個?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聽見外面有動靜。
範宅本來就不大,後院住着范仲淹一家,偏院安置尹先生。唐奕這一大幫子人,只能在前院先湊合着。所以外面有點什麼動靜都聽得見。
唐奕不免心中好奇,披上夾襖出去一看,見家中僕役正在套車,范仲淹也是穿戴妥當,從後院出來了。
“剛過四更,老師這是要幹什麼去?”
范仲淹整了整前襟衣領,“上朝。”
“上朝?”唐奕一撇嘴。“幸好辭了,不然單這一個早朝就能把人折騰死。”
范仲淹抿然一笑,“許是最後一遭了....”說着大步出了宅門,登車而去。
唐奕看着老師的背景,心中也未免有些觸動。對於朝堂,老師還是心有不捨的。
.....
范仲淹安車厲馬,穿街而過直奔皇城,巡夜禁軍一見馬車上高挑的燈籠上書一個“範”字,無不肅穆避讓。
範公的車駕兩年未在京師走動了。
馬車在待漏院外停了下來,范仲淹下車入院,本來還有些熙索的官員們不禁一靜。
待漏院是朝臣等待列班上朝的地方。得到消息知道範仲淹今日列朝的人還好,不知道的都心裡打鼓,心說,這尊神怎麼來了?
夏竦更是雙目微眯,眼神之中多了一絲狠厲。心說,今日定叫你範希文落魄而歸!
范仲淹佇立門前,掃視一衆官員,不免心中冷笑。放眼望去,皆是腐儒,有幾人能與老夫爲伍?
現在大夥躲還來不及呢,誰還敢與之爲伍?
倒是有幾個不怕得罪上官的上前與范仲淹見禮,除了丁度算是個實權官員,剩下的都是皇親,或是虛職。
王拱辰站在幾個臺諫官身邊,目光復雜地看着范仲淹。
就在剛剛....
唐介有心無意的一句話讓王拱辰有點摸不着北。
“君貺是諫臣...”
唐介什麼意思?按說,他與唐介同爲御史,私交還算不錯,唐子方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冒出這麼一句。
諫臣....
其實唐介說得已經很明白了,你是諫臣,挑毛病那是你的本分,誰也說不出什麼。但是,串聯輔臣以辭相脅那就不是你該乾的事兒了,就算成功,也絕對沒你的好兒。
而同樣心下忐忑的,還有陳執中。
昨日與范仲淹一見,沒說動范仲淹知難而退,反倒把他自己聊抑鬱了。回頭想了一夜范仲淹的那些話,有幾分不屑,還有幾分譏諷,好像還有點當真的意思....
不多時,有內宮的小黃門兒傳旨衆臣紫宸殿列班。
夏竦與賈昌朝對視一眼,賈相公還了夏竦一個堅定的眼神。
夏竦重重點頭,大步前行。
吳育和宋庠是多年知交好友,是以二人走在一起。
偷瞄了一眼孤身獨行的范仲淹,吳育還是心裡沒底。
“公序莫要害我...”
宋庠抄着手,面無表情地不答反問:“曹佾和北海郡王怎麼也來列朝了呢?”
王拱辰則是急行幾步追上唐介.,“子方把話說清楚,到底什麼意思?”
.........
衆臣在紫宸殿列班等着趙禎上朝,范仲淹更是站在隊中,眼觀鼻,鼻觀心。
不多時,趙禎從文德殿來到紫宸殿,衆臣唱本,算是拉開了早朝序幕。
每日常朝,無非是些瑣事政務,若非遇到非常之事,基本就是走個形勢。待一些常務官員彙報完工作,接下來就看是否有官員奏本衆議。
禮部侍郎彙報完歲末郊祭大典的安排,這個流成也就算走完了,紫宸殿上下不禁一肅,誰都知道重頭戲要來了....
李秉臣領了趙禎的眼色,一聲高唱,“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臣!...請奏!”
朝官們心裡一顫。
因爲上本的正是門下省給事中——范仲淹!
終於來了!
夏竦暗自冷哼,我倒要看看是你範希文,能不能鬥得過中樞四相。
給賈昌朝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先上?還是我先上?”
賈昌朝回了一個,”祝你好運.......“
夏竦一咬牙,我先就我先。掃了一眼陳執中,這位首相大人,低眉養氣,根本沒搭理他。
范仲淹一聲唱喝,大步出班,立中殿中。
“臣范仲淹,大中祥符八年,蒙先帝聖恩進士及第,雖立願以死效國,然在朝三十餘載,空有其名,卻不足分憂於陛下,造福於宋治之民。臣心惶惶,恐九泉之下無顏着見先帝英靈。今,臣已六十有餘,身虛體弱,無力再續宏願,罪也。遂奏請陛下,準臣還鄉,續養殘生。”
趙禎微微一嘆,雖早知有此一幕,還是心中悽然,“範卿....”
趙禎話還沒說完,就聞殿中又是一聲高唱......
“臣!...請奏!”
“.....”
夏竦沒忍住...
終於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