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涼,窗外枝頭殘影,風中搖曳,不甚蕭索。
望山樓中,卻是正熱,鬧騰得熱火朝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酣暢淋漓,衆人臉色業已酡紅,微醉之餘尚且神智清醒,郭業亦是不能例外。
程二牛,朱胖子等人喝得忘乎所以,愣是心思比白麪還要細膩的關鳩鳩,也沒發現今天的郭小哥飲酒如灌水,喝得比平日要猛烈,更要放得開。
連帶着說話,嗓門都比平日要來得粗獷和大氣。
嗝兒~~
郭業不由打了個酒嗝,單手撐着下巴搭在酒桌上,醉眼迷離地掃了桌上在座的諸人一眼,嘿嘿笑道:今天,小哥包下了這望山樓,不請別人,就請我郭家班的諸位弟兄。怎麼樣?兄弟們吃喝得是否過癮,是否盡興啊?
哈哈,小哥宴請咱們弟兄,哪能不盡興,不過癮?
見縫插針,搶先說出這般體面話的,除了朱胖子,還能有誰?
關鳩鳩自然也不甘於朱胖子之後,起身慢條斯理地剔了剔牙,衝着郭業訕媚笑道:據學生所知,望山樓可是圖瓦城最爲雅緻的酒家。戰事一過,小哥就在這望山樓宴請我等,對我等有這份心思,可見不忘舊人啊。這份重情重義的胸襟氣度,舍我隴西郭小哥,還能有誰?
朱胖子白了一眼說了一口漂亮話的關鳩鳩,暗暗呸道,馬屁精,日你娘。
一樣,關鳩鳩也是下意識地衝着朱胖子抖了抖眉毛,以作示威。
郭業雖明着看醉得有些不輕,實則心裡跟個明鏡兒似的,丁是丁,卯是卯,一清二楚。
關,朱二人的這些小動作他都看在眼裡,心道,能在這種場合還不忘彼此狗咬狗,看來兩人壓根兒沒什麼醉。
既然酒量最淺的朱胖子和關鳩鳩都沒怎麼醉,那麼龐飛虎,程二牛這些海量之人,更是談不上醉不醉。
行啊!
郭業心中暗暗尋思,你們沒醉,那小哥就跟你們裝裝醉。人家是曹操煮酒論英雄,那麼小哥今天就唱上一出,佯醉扮瘋敞心扉吧。
當即故意有些不剩酒力似的,雙手放在太陽穴兩邊,自顧扭捏起來,而後故作很難受地敲了敲腦袋,唸叨了一句,這酒還真夠上頭的。
隨後將腦袋趴在桌上,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大家既然已經知道了前隋遺寶和楊氏馬場之事,那麼,說說諸位的看法吧?
嗡~~
雅間內頓時一陣低聲嗡鳴,衆人紛紛收斂了醉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
這個時候,郭業猛然擡頭,開始觀察起衆人的神情來。
在觀察衆人咬耳朵議論之間,他索性開門見山,藉着滿臉酡紅的醉意脫口而出道:楊氏馬場,每三年可出欄成年戰馬數百匹,端的是價值不菲;而前隋遺寶,更是價值連城。哈哈,說實在話,小哥我是動心了,這等好東西白白送進長安,嘿嘿,以後肯定是食無味,寢難安,抓心撓肝般的難受咯。
顯然,郭業這句明不明,暗不暗的話,徹徹底底地將自己的意圖一次性吐了出來。
在場諸人看似一個比一個粗魯無知,實則到了關鍵時候,心裡也跟郭業一般,明鏡兒着呢。
就拿大二貨程二牛來講,天天張口閉口俺俺俺的,心裡其實裝着的事兒比誰都多,丫就是一個張飛穿針,粗中有細的人物。
連程二牛都聽懂了郭業這番話的真正意思,在場誰還會不懂。
他們不僅懂了郭業的話中之意,更明白過來,郭小哥今晚這頓請功犒勞宴,奶奶的,是宴無好宴啊。
小哥能當着大家說這番話,顯然就是讓大家表態,同意,還是不同意。
就這麼簡單!
不過本以爲這些人中,肯定會是關、朱二人率先表態,甭管同意還是不同意,這兩個主兒,絕對是耐不住寂寞的兩個主兒。
可誰知,
第一個表態的竟然是甘竹壽,只見這廝陡然站起,高瘦身子宛如竹竿而立,脫口說道:甘某跟着小哥,奔着錢程來的。不然,拿啥買房置地?
還是和原來一樣,言簡意賅。
言罷之後,啥也不說一屁股坐了下來拎起酒壺,咕咚咕咚自己灌起老酒來。
郭業沒有什麼表情波動,雙眼看着眼前空置的酒杯,沒有說話。
龐飛虎第二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皮甲和腰裡的橫刀,說道:沒有小哥,龐飛虎如今哪裡來得風光日子?你說啥就是啥。
說完之後,看了眼身邊的阮老三,示意他,輪到你老小子了。
阮老三到底是四十來歲的人,本來想着安安穩穩在衙門當差,賺點小銀子養家餬口,不過跟了郭業以後卻是日子過得越發滋潤。
越是這個年紀,越是這般恬淡性子的人,越是珍惜眼前得到的一切。
同時,業已懂得一個做人的道理,直接講了出來:喝水不忘挖井人,飲水思源,沒有小哥,我阮老三一家五口人還擠在破衚衕的民房裡過日,我跟小哥一條道走到黑。
說完,突然一把搶過吊死鬼甘竹壽手中的酒壺,對嘴一陣猛灌,右手有些顫抖,顯然是在壓驚。
郭業嘴角一揚,但還是紋絲不動看着眼前這個空置的酒杯。
朱胖子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圓胖的身子噌的跳起,胸前兩團贅肉吭哧吭哧晃盪着,雙眼發亮地看着郭業,叫道:
那麼多的銀子憑啥便宜給朝廷?給了朝廷,也落不到咱們兄弟的手中。但是,到了小哥手中就不一樣了,小哥的性子弟兄們都知道,還能短了咱們弟兄的花頭?俺朱胖子自打跟了小哥,就暗暗發過誓,凡是小哥支持的,俺朱胖子堅決維護;凡是小哥反對的,咱老朱
行了行了!老朱,你先坐下吧!你的意思,我懂了。
郭業實在是淡定不住了,直接打斷了朱胖子的囉裡吧嗦,那個磨嘰啊!
而後不顧朱胖子討好的訕笑,而是徑直看向關鳩鳩,問道:老關,你是這些人裡面唯一有過功名在身的人,你學問多,識大體顧大局,我想聽聽你怎麼說。
啊?
關鳩鳩被郭業點名,驚呼了一聲,聲音有些不自然,臉色看着有些緊張,顯然還被郭業這個膽大妄爲的念頭給震懾住了。
郭業這廝要幹嘛?他心裡最清楚不過了,這是要欺瞞朝廷,要將朝廷收歸國庫的東西收爲己用。
說郭小哥是中飽私囊都不足以羅織他要乾的這件事兒,膽子也忒兒大了。
平復了心情之後,關鳩鳩早已沒有了平日裡搖着雞毛扇臭得瑟的顯擺勁兒,而是眉頭緊皺地反問郭業一句:小,小哥,你可知道這麼幹的後果?欺瞞朝廷,欺瞞聖上,這,這是要
別說了,我懂你的意思,我就問你,你對此是什麼一個態度。不用去管別的,我只關心你的態度和決定。
郭業言罷之後,看着關鳩鳩,將手放在了桌上,離那個空杯僅有一拳之隔。
關鳩鳩見着郭業如此強勢,顯然小哥是豁出命去要這兩份價值連城的東西了。
可是,他心臟跳的太快了,這事兒不僅突然,而且太大,大得絕對超出了他的認知。
天啊,這可咋整啊!
關鳩鳩心中也有苦,本以爲脫了土匪窩,投效了郭小哥,總算有個前程了吧?
誰知這郭小哥辦起大事兒來一點不含糊,出手比土匪還要來得霸道。
人家土匪搶得是老百姓的財物,而郭小哥這次竟然要截了朝廷和皇帝陛下的胡。
這,這,可咋整啊?
老關,你別猶豫,小哥從不強人所難,只要有一個弟兄反對,小哥就會放棄這個念頭。咱不能拿弟兄們的前途和命運開玩笑,是吧?
關鳩鳩看着郭業,爲難地拖拖拉拉猶豫道:這,這,這,小哥,這事兒吧
磨嘰,猶豫,彷徨!
郭業看在了眼裡,眼中閃過一絲戾氣,悄然伸出手一把將桌上那個空酒杯抄在了手中,緊緊我於手心,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大開的窗戶。
而後,回過神兒來,將空杯扣於手心後,目不轉睛地盯着欲言又止的關鳩鳩,坐等他的下文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