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不再高掛,轉眼便到了午後。
而唐冠業已打道回府,早侯在門前的有些忐忑不安的常鷹,見馬車行來,便迎上前去。
直到見到廂中唐冠跳出,才暗舒一口氣,可始一接觸便能嗅到唐冠身上酒氣,不由問道:“你又喝酒了?”
唐冠聞言搖頭一笑,向那三名護送甲士微微一拱手,幾人慌忙回禮,這才轉身與常鷹一道入院。
“餓了,先給我弄點吃的,吃完我還有事要做。”
“朝中發生了何事?”常鷹見唐冠凌晨出門,午後才姍姍歸來,心中難免疑惑,按理說早朝去的早,散的也早纔是。
“沒什麼事,就是走了倆宰相,我要去做教書匠了而已。”唐冠邊說邊向廚房走去,常鷹緊步跟上,乍聽此言,不由大驚失色追問道:“此話怎講?”
唐冠聞言笑道:“常大哥,你現在又不在宮中任職,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不是,我是問你做什麼教書匠啊?”
“哈哈,說了你也不信。”唐冠搖頭一笑,像是對這些事都毫不在意,直接在常鷹的跟隨下步入廚房。
廚房中的舍人見唐冠親來,各個止住動作,唐冠見狀直接開口道:“有什麼剩飯剩菜抓緊給我熱熱。”
這幾個舍人只不過是此間雜役,聞聽此言,連話都不敢說,慌忙一陣手忙腳亂,開始整頓平日唐冠常用的菜餚。
唐冠見狀竟然直接佇立在此動也不動,常鷹在旁邊追問不停。
“小郎君。你別開這種玩笑了!”
唐冠見常鷹不悅,不由莞爾道:“常大哥。你真是越來越像陳伯伯了。”
“你...”常鷹聞言先是一愣,而後苦笑出聲。也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囉嗦,他知道唐冠說的是陳允升,其實陳允昇平日也不是很囉嗦,只不過自從着手照理唐冠,便開始每天膽戰心驚。
如今常鷹也算嚐到了箇中三味,唐冠一言一行都讓人不解其意。
唐冠望着舍人手忙腳亂的切菜下鍋,開爐煮飯,漸漸挪不動腳步,這一番空腹飲酒。着實將他餓得不輕,可是幸運的是他人餓了,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讓他再也不會迷茫的道理。
不多時,鍋中飄出香味,主廚之人慌忙又是一陣掂鍋,對於廚藝唐冠不怎麼精通,也懶得精通,反正對他而言餓不死就行。
可是再粗的人。刁慣了,也有細的時候,唐冠這是懶得講究,他要是真講究起來。當然還是懷念家中的南方精緻小菜。
唐冠算是一個雜食主義者,只要不是有毒的,什麼都敢試一試。若說有人真能把那污穢的排泄之物做出能矇蔽人之味蕾的食物來,還真別說。單衝這種新鮮勁,唐冠還真敢上前嘗上一口。
不多時。在雜役的一陣忙碌中,幾道菜餚出鍋,唐冠這才揹負雙手離開,常鷹像是對之前被擠兌,有些吃癟,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
當唐冠要推門入屋時,突然轉首道:“常大哥,小七呢?”
“他睡下了。”常鷹聞言迴應。
唐冠聽到這話,微微搖頭,小七這種沒心沒肺,想吃吃想睡睡的生活,當真是讓人羨慕。
所謂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唐冠昨日被唐門女子擺了一道後,乾脆打算暫住在此房之中。
一來此房偏僻,較爲清淨,二來便是不是理由的理由,他之前與小七習慣擠在一張牀上,那時天氣還沒轉暖,二人又尚且年幼,既不嫌擠,又暖和。
可唐冠卻隱隱覺得這樣不妥,小七那張男生女相的俊臉讓他心中發毛,長此以往,說不定哪天自己半夜眼睛一花,真來個基情四溢,那可就對不起諸路佳人了。
想到這,唐冠傻笑出聲,常鷹見狀大搖其頭,也不再詢問唐冠朝中之事,直到舍人進門將一道道做好飯菜擺在桌上,唐冠才望向常鷹道:“常大哥,你吃了沒?”
“吃了。”常鷹聞言倒是有些可憐起唐冠來,他們這些爲官之人看似風光,卻必須過那晝夜不分的日子。
一般在寅時便要起身梳理入朝,碰到急事更是晝夜不停,其實常鷹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貪官也好,清官也罷,只要爲官就逃不了制度的約束,享受權力的同時,沒有付出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史上還真不乏勞累暴斃的臣屬,當然唐冠身上的職位目前沒有這麼可怕,他身上的職位既不是散官,也不算職官,乃是人人都豔羨的面子工程。
是以他見唐冠狼吞虎嚥模樣,心中暗暗搖頭。
唐冠下箸極快,一番風捲殘雲,不多時桌上便被席捲一空,唐冠不着邊幅的打出飽嗝,笑道:“劉宰相和郭宰相回家安享晚年了,咯”
唐冠一邊打嗝一邊出聲,本來還在苦笑的常鷹聽到這話立即變色,沉聲道:“這你還笑得出來!?”
“好事啊,常大哥你是沒看到今天那些老東西的精彩表情。”唐冠說話肆無忌憚,常鷹面色連變,竟然開始細細打量起唐冠來。
毫無疑問,唐冠此番回來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唐冠見他打量自己,擡手在其眼前晃了一下道:“常大哥,你不是就想知道這個嗎?怎麼又走神起來了?”
“別鬧了。”常鷹擡手抓住唐冠手腕,他有武藝在身,動作極快,一抓之下唐冠自然躲避不及。
唐冠略感吃痛,常鷹見狀慌忙鬆開,他也是下意識的一抓,見唐冠毫不在乎模樣,心中卻是一寒。
他是與唐冠一同共患過生死的,自然知道裴炎與其關係不淺,如今裴炎一脈盡數遭殃。唐冠竟然滿不在乎,不由讓他心有慼慼。
誰知唐冠笑罷。便低聲說道:“常大哥,如果哭能把大腿哭回來。哭瞎了也不礙,可惜誅心者,絕無留還啊。”
“嘶。”常鷹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的望向唐冠,唐冠話裡套話,不由想到了前些日子那番話。
唐冠說完微微搖頭,不再多言,起身着人進門將桌上碗筷收拾了,這才向還在暗暗沉吟的常鷹道:“常大哥。一會你還得幫我個忙。”
“什麼忙?”常鷹聞言擡起頭來,皺眉詢問。
唐冠起身從那邊取來紙硯低頭磨了兩下說道:“送信。”
“送給誰?”常鷹下意識的追問。
唐冠頭也不擡的說道:“我家裡人。”
“你讓我去杭州?”常鷹聞言一驚。
唐冠卻停下動作,目光略帶玩味的向常鷹道:“常大哥,你入伍多久了?”
“十一年了,你問這個幹嘛?”常鷹見唐冠跳轉話題,不解出聲道。
唐冠聞言輕笑點頭,隨即又低頭磨墨,片刻後才說道:“常大哥你也算兵油子了,連驛站加急文書都不知道?”
“你要用加急文書送家書!?”常鷹聞言不由一驚。唐冠這種行爲自然是嚴禁杜絕的假公濟私,反觀唐冠卻不以爲意道:“有何不可?”
此話一出,常鷹頓時啞然,下意識中似乎對唐冠來說。好像沒什麼是不可以的,可又馬上否認了這個想法,張了張嘴。還是欲言又止。
唐冠卻已經放下硯臺,開始提筆着墨。
起手自然是唐維喜稱呼。所寫無非是近日狀況,他之前有讓護院唐二送過一封。想來這時早就到了。
可那時陳允升還在,如今陳允升動向不明,不知道是到了還是沒到,唐冠也有些扼腕起古代通信的複雜起來。
若是託人攜帶,遇上封關禁海,在加上其中路程,少說也要幾十日功夫,可這官府加急文書則不同,看唐冠那紙平賊文章傳遍天下的速度便可得知,當然其中也有差別,那是真正的軍中八百里加急。
類似後世押送機密,而且更加暴露,直接阻者死,但是這官服加急也不差,估摸運氣好四五日便能送到,運氣差十日也足夠。
唐冠提筆寫過,還是按照報喜不報憂的老傳統,若是信件能提前陳允升送到最好,若是晚到也無妨。
畢竟陳允升這一去也是上下忐忑,生怕唐維喜責怪。
此番言畢,唐冠終於寫到了他最想寫的地方。
看如今情況,他那半年之約是不可能的實現的了,可是唐冠卻在將軍像前豁然貫通,既然如此,何不相聚?
他回不去,那就把思念之人接到長安便是。
而且那處即將建成的宅邸,也給了他安穩的落腳之處和底氣,當然他也知道不可能現在就將全家安頓在長安。
不過他倒是受夠了這三個男人一臺戲的場面,常鷹雖然不錯,可終究是個粗獷漢子,就像唐冠今天獨對將軍像傾訴一樣,他對小七說那些話,小七可能一笑而過,似懂非懂,可是對常鷹說,他們彼此間的信任目前還做不到知無不言。
只見唐冠筆鋒一頓,而後落筆寫道:“孩兒一切安好,樑君也無大礙,蒙聖上天恩,賜宅一棟,苦無女眷侍奉,孩兒甚念林氏小妹,邀長安一聚,以解思念,其中憔悴苦不堪言,若能應允,還請慎重護送,免路上意外。”
寫完唐冠又瞧了一遍,心中有些打鼓,他這話說的直白,有了房子,缺個人洗衣做飯,而且還沒有親信,直接想要討林雨薰前來,但唸了一遍,又突然覺得少了什麼,猛然想起一直在家中侍候父母的唐牛來。
當即添道:“孩兒不孝,父母在卻遠遊,但苦於孤身在外伶仃單薄,無人照應,若大哥能一道前來,自大喜過望,去病字之。”
唐冠這才放下筆來,上下讀了一遍,前邊大篇流水省過,後面便是重點,見沒有什麼太大紕漏,才擡頭道:“常大哥。”
常鷹在他寫信時早就識趣的踱到一邊,這家書不比他物,都是家長裡短,別人家中之事,他一個外人看了便是自討沒趣。
常鷹聽聞召喚上前,唐冠將新摺好,取出一道信褶投入,常鷹見狀詢問道:“寫好了?”
唐冠聞言輕輕點頭,正要將信遞給他,卻突然止住,恍然道:“差點忘了。”
常鷹先是眉頭一皺,而後說道:“沒上官印。”
“對。”唐冠聞言一笑,在懷中摸索一陣,才取出掛在朝服下的一個小袋,隨即伸手解開,從其中取出一四四方方的小印來。
七品以上,借配印以證身份,唐冠是個六品撰修,這印雖然小了些,不比那些刺史宰相的能一蓋之下,人頭落地的殺人大印,可是享受個送信的公務員待遇還是可以的。
當即唐冠對印底哈了一口氣,用力一蓋,這纔將信遞給常鷹。
常鷹皺眉接過,還是有些尷尬的說道:“當真如此。”
唐冠見他躊躇笑道:“果然如此。”
“好吧。”常鷹微微搖頭,轉身出門。
唐冠獨留房中望着自己那一方小印若有所思,良久後坐下自語道:“三個宰相都玩完了,怎麼那羣傢伙還不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