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明宮。
太液池旁清暉閣,此閣在西宮觀戲苑以北,名字中雖帶有閣字,實際上卻是一處殿宇,說起來與道家還有幾分關係,龍朔年間,有初批士子共聚之,至此卻成了北門學士口中的“掖庭”。
“唐殿元,就在前面了。”
“恩。”
遠處林蔭道上,一名內侍撥開亂枝,引領唐冠上前,大明宮前庭無非只有行政三大殿,也是唐冠最爲熟悉的地方,可再往裡,其實唐冠也來的不多。
比如老皇城中各式建築,以及禁宮深處,唐冠都未曾踏足,如今武曌竟然換了一個新地方召見他,也讓他有些新鮮感。
“這位公公,咱們這是要去哪?”
“回郎君的話,奴婢是剛淨了毒根來侍奉聖人,也不大清楚。”
唐冠聞言啞然,眼前太監確實年輕,竟然對宮中地名都不熟悉,看來是臨時受了吩咐,也就走過有數幾次。
當即唐冠也不再多問,不多時,二人便行至一開闊地,唐冠擡頭一陣暖風吹來,入眼銀光粼粼。
“太液池?”唐冠見到眼前池畔自語出聲,宮中能有此等面積的美湖也只有印象中的這一處了。
駐足片刻後,唐冠緊步追上小太監,二人踏上丹陛,就在唐冠在沉吟此地何名時,一陣竊竊私語聲從前方傳來。
唐冠聞音擡起頭來,一眼望去不由一愣,只見丹陛上立着一座大殿。殿前有一小型廣場,場中各色人物雲集。
“這是?”唐冠遙遙掃量了一下。心中一動,場上官員服色較雜。但都是極爲單一的顏色,最顯眼的也不過是赤色,看起來都品級一般,並沒有什麼眼熟的大員在場。
“她這是要走進基層嗎?”唐冠見狀心中一樂,明顯眼前都是一些早朝都不能入殿的小官,這種基層官員武曌應該鮮少親自管理纔是。
“狀元郎,到了,奴婢告退。”
小太監引領唐冠走到廣場邊緣,便出聲告退。唐冠聞言輕輕點頭,隨即饒有興趣的走近場中。
有幾人立即察覺到他的到來,紛紛停下了談話望向唐冠,前些日子唐冠消沉在上官婉兒身上,雖然此時雲開日明,但臉上難免還殘留着疲倦神色。
“狀元郎!”
“狀元郎。”
衆人紛紛對其拱手見禮,唐冠心中更感有趣,認識他的人太多,可惜他缺一個都不認識。只能一一拱手還禮後說道:“諸位郎君,有禮了。”
就在此時,那大殿房門被人悄然推開,一名老太監從其中走出。掃量了一下在場羣臣後,從人羣中發現了唐冠,當即扯開嗓子道:“翰林唐冠入殿。”
羣臣聞言肅然。唐冠見狀輕輕拍打了一下這許久未穿的朝服,而後起步向大殿走去。
這清輝閣其實說大也不大。比起前庭中庭的建築自然差了不止一籌,衆人望着唐冠入殿的背影。各個面帶豔羨。
直到唐冠的身影消失,老太監也隨着進殿,他們這才擡起頭來。
其中兩名中年人互望一眼後,一名笑道:“這就是德華兄家的才子啊。”
“怎麼?你第一次見?”
“哎,德華兄好福氣。”
“嘿,唐胖子哪生的出這麼俊的兒子,依我看吶。”
就在這時,又有一人插進話來,兩人聞言止住,其中一名立即出聲道:“噓,這種玩笑還是少來。”
“怕什麼,排資論輩,小殿元也該叫咱們一聲叔伯呢。”
“那倒是,那倒是。”兩人聞言也面現得意,捋須一笑,若說近年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們這個大型政治團伙都得意的事情便是出現了個唐冠了。
若是唐冠在此,必然會猜中他們的身份,他們就是名噪一時的北門學士!
清輝閣中,唐冠入殿便望到一窈窕身影端坐在案上慢慢翻閱着手中卷宗。
此女長髮未束,瀑布般披灑開來,唐冠見狀不由一愣,武曌裝扮想來莊嚴,今日卻如此嫵媚。
當即唐冠也不再理會兩邊分列的太監侍女,徑直上前道:“陛下,去病來了。”
唐冠上前便故作親熱,而武曌卻不理會他,專心致志的翻閱着手中卷宗,唐冠見狀心中一動,想起了王公公傳的話,竟然問他鬧夠了沒有,這倒是有些調皮的意味了。
想到這,唐冠不由微微一笑,憑心而論若不考慮伴君如伴虎,一個鬧不好便要被她弄死的話,現在的武曌對自己其實還是極好的,試問如今有誰能得她如此寵愛,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可是唐冠心中明白,他與她終究不可能一直並存,除非唐冠徹底打消野望,不去想任何事情,專心致志做她的好狗。
可是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唐冠偷偷打量着武曌嬌顏,比起上官婉兒或者林雨薰那種朦朧青澀的美,武曌美的成熟,美得徹底,眉目已經徹底長開,伴着驚人媚態,很難看出她是一個兒子都幾十歲了的女人。
可是不這樣想還好,一這樣想唐冠就覺得噁心,一個老太婆長成這樣,真不知道有人提槍要上時有沒有心理壓力。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別人想來,他一個少年郎老成至斯,讓人下手都不知道從哪裡入手。
唐冠見出聲後武曌不搭理自己,也識趣的閉上了嘴,武曌像是在賭氣一般,對其熟視無睹,唐冠盯了片刻,突然心生一計,上前道:“陛下,我鬧夠了。”
“噗。”他話音一落,武曌竟然笑出聲來,場面這才轉緩,只見武曌緩緩放下手中卷宗,擡頭望了一眼頹廢不再的唐冠,眼底卻閃過一絲訝異。
“臭小子,過來。”武曌盯了片刻,出聲笑道。
聽到這個稱呼,唐冠心中一喜,看來自己因爲上官婉兒表現出的無助,終於讓她放鬆了警惕。
不過那時的唐冠也確實不是在做戲,上官婉兒命懸一線,唐冠無助中將自己的懦弱的一面徹底展現了出來,但卻正因爲,武曌卻對唐冠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那就是這個近妖少年並不是什麼妖怪,他有怕的東西。
武曌玉手輕揮,竟然將唐冠直接拉扯到身前,而後讓其坐在身側,唐冠嗅着其長髮餘香,有些心猿意馬。
而此間內侍早已各個低頭不語,不敢窺視分毫。
只見武曌將卷宗整理到一邊道:“那小妮子好了?”
唐冠聞言心中一凜,但還是說道:“託陛下洪福。”
武曌聞言動作一頓,竟然當着唐冠的面,好不遮攔道:“她命倒是硬的很。”
唐冠聞音有些惱怒,可也不敢顯露出來,如今上官婉兒成了他心中真正的禁臠,容不得別人一絲傷害,哪怕是言語也不行,可是武曌卻不在其中,因爲她根本就不是個人。
“怎麼,朕說你小媳婦,你就不高興了?”
“嚇。”唐冠本來暗自沉默,聽到這話不由一驚,武曌今日倒是對自己越加親密了。
“外面的愛卿們都見過了吧?”
武曌一邊說一邊便想起身,唐冠見狀慌忙伸手攙扶,點頭道:“見過了。”
“既然你鬧夠了,就該替朕做些正事了。”
“臣罪該萬死!”唐冠聞言立即單膝倒地,以爲武曌喜怒無常的毛病又要發作,好在武曌微微望了他一眼後便道:“起來吧,朕沒說不讓你鬧。”
唐冠聞音緩緩站起身來,伸過手繼續攙扶着武曌,緩緩前行。
武曌步子極慢,目不斜視道:“你寫的明堂,整理的差不多了。”
“全依仗周,樑二位國公把持。”唐冠聞言迴應道。
“外面的這些愛卿,都是我朝基石,明堂一案也是由他們來潤色,說起來,去病你倒是應該稱呼他們一聲叔伯。”
“嗯?”唐冠聞言心中一動,有些不解其意。
“這些愛卿風趣的很,把自己稱爲北門學士。”
“北門學士!?”唐冠終於知道武曌是在說什麼了,原來外面那些品級不大的官員皆是北門一脈的文臣,說起來,唐維喜也是出身於此。
武曌望了一眼唐冠面色,笑道:“人說虎父無犬子,看來你父親當年藏得不淺了?”
聽到這話,唐冠一陣尷尬,唐維喜確實不是個當官的材料,武曌此言分明是在調戲自己,當即應景道:“家中老夫心繫天后,心繫社稷,臨行前吩咐去病一定好生服侍天后。”
說罷,武曌也不由莞爾起來,唐冠卻在心中沉吟道:“北門一脈,是她的秘書班子,可惜此時倒是沒什麼大員,大多是基層官員,不過脈絡之廣,確實不容小覷。”
早在家中唐冠便注意到了這一政治集團,只是來朝時,裴炎尚在,這一脈也平平淡淡,如今明堂修建在即,這本該就是他們顯露頭角的時候,卻被唐冠博得,看來他們是想擡頭了。
想到這唐冠突然心中一動,既然自己與這一脈大有淵源,何不想辦法參與進去,甚至成爲其中領軍人物?(未完待續。。)